金媛善:中國拼布第一人

一個日光傾城的午后，我們一邊閑聊，一邊等待金媛善老師。同行的拼布愛好者說，早就在圈子里傳閱過金老師的作品，人人嘆為觀止，但是大多人都以為金老師是韓國的拼布大師。其實，金老師家住哈爾濱，朝鮮族，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

聊得正酣，金老師進門。她身穿一件自己設計并親手用茶葉染制而成的拼布棉服，系一條與其風格吻合的拼布圍巾，恰到好處的妝容以及優雅的身體語言，讓人既感到母親般的親切，又被一種強大的藝術氣場包圍。

“中國拼布第一人”

許多人看過金媛善的作品后，認為她是拼布天才。其實，金媛善的成功也由汗水澆灌。她從未接受過專業的藝術和色彩培訓，但有一個非常好的習慣，包里隨時備有針線、布頭、相機和紙筆。無論走到哪里，她隨時捕捉和記錄與拼布有關的信息，哪怕馬賽克的色彩也不放過，遇到任何能夠產生靈感的東西就馬上試著拼縫，整理筆記，積累了大量豐富的一手資料。

在剪紙和刺繡中有“冒剪”、“冒繡”之說，就是不需畫稿直接剪、繡心中所思所想的紋樣。在拼布領域，金媛善可以說是“冒拼”的行家里手。國際拼布慣用絎縫針法，并且多數采用機縫，金媛善所有作品都是手工制作，針隨心走。看她的作品，色彩、拼合獨具匠心，針腳細密、勻稱，真正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金媛善曾兩次獲得國際拼布大獎，但是直到2009年3月應邀在清華大學舉辦個人作品展和“2010國粹菁華——民俗文化節特邀藝術家作品展”時，才為國內工藝美術專家和拼布愛好者所認識并喜愛。之所以能蜚聲國外，和她對拼布針法的創新有很大關系。她將中國傳統針法的“倒三針”運用到拼布制作中，讓國外拼布界對中國拼布技藝刮目相看。受其影響，現在日本拼布圈也廣泛使用“倒三針”針法。她說：“這種針法結實耐用，針腳非常漂亮，而且退三針然后向前大跨一步，本身蘊含著中國人‘三思而后行’的人生哲理。”

許多人會認為拼布藝術是在一個平面上的穿針引線、拼貼組合，是一種靜態的美，而金媛善的一些作品不僅具有動感，有些甚至是三維的。她的作品《萬紫千紅》，以絢爛的色彩，綻放般的動感、立體的光影讓人產生無限遐思。她這樣講述自己的創作源起：“當看到大年三十交子時分，萬紫千紅的焰火在空中競相開放，一年辛勤的勞作都化作滿天艷麗的花朵，讓人不由得感謝生活的美好，并期盼來年的豐收景象。”原來，這些美麗的花朵，表達的是除舊迎新時的瞬間感懷。

創新、技術很容易達到，但是能在作品中融入厚重的文化，才能達到大師級別。十七年前，金媛善給孫子做了一個被子，在給孫子的信中她寫道：這個被子是藏在五彩線里的奶奶的夢想和祝福，兩邊各有二十四個小布塊，分別表示奶奶今天的二十四小時和明天的二十四小時……絎縫的每一針，是希望你在成長過程中要學會“忍耐“；堅持一針針絎縫成直線是希望你將來成為正直的人；一塊塊將布拼在一起是希望你今后與姊妹、鄰居、朋友之間緊密團結，同時希望你在每一次使用這床被子的時候想起奶奶、父母給予的溫暖，希望你在得到愛的同時也學會付出愛心與孝心。”

這床被子在日本展出時，有位教了35年拼布課程的日本老人對金媛善說：“我也曾經做過一個作品叫《母親的愛》，雖然做的時候是想著母親的愛，但是從沒有想過你這樣的寓意：一針一針是培養忍耐性，拼是培養團結。你的每一幅作品都包含著一種人性的教育。”

在當今國內拼布復制歐美紋樣之時，金媛善的拼布作品讓世人體會到中國文化沉靜典雅、變幻無窮的魅力。看過金媛善作品的人，無不被她的手工技藝、色彩運用、圖案設計以及妙用碎布頭所折服。中國工藝美術學會唐克美副理事長在觀看金媛善個展后表示：“金媛善是目前唯一能代表中國手工拼布藝術水平的藝術家，她是將傳統文化與現代時尚完美結合的典范。”美國林肯大學國際拼縫與絎縫紡織品研究中心、博物館邁克爾#8226;詹姆斯(Michael James)館長則稱贊金媛善為中國拼布界的“NO.1”。

女人的香氣

雖然金媛善的祖上曾是韓國大名鼎鼎的貴族江陵金氏，但她卻一直堅持自己是中國人。 “在國外，每逢遇到重大活動我必穿旗袍，告訴大家我是中國人；在中國，每次活動我都穿韓服，提醒自己是朝鮮族人。”

韓國拼布發源地——江陵市政府得知金媛善祖上曾是江陵金氏后，多次表示希望她重新加入韓國籍，并給她“拼布名匠”的稱號，但都被她婉言謝絕。“既然我的祖輩選擇了中國，我作為晚輩就要尊重他們的決定。”

因為拼布，金媛善有許多與外國同行接觸的機會。在這些交流中，她無論走到哪里，都竭力宣揚一個常識——拼布起源于中國和古印度，并自發地進行中國拼布文化的闡釋、捍衛和傳承。金媛善給大家講了一個故事：2006年，在韓國的一次國際研討會上，有個外國作者說錢字紋圖案是從歐洲傳到中國的，是天主教堂的窗子。金媛善一聽，當即舉手反駁：“你剛才說的不對！錢字紋圖在中國的秦代就已經出現并在56個民族中多有體現。”原來，1992年，金媛善走訪新疆的庫車博物館，其中唐代出土的拼布蓋臉就是錢字紋圖，制作工藝非常精細，這說明至少在唐代就有拼布錢字紋樣了。“所以，這個紋樣絕對源自中國。”

如此有理有據的陳述，讓與會者側目。金媛善有足夠的積淀，糾正那些司空見慣的“誤解”，因為她曾行自費考察過30多個民族的拼布技藝，并收集到了14個民族的拼布實物。行路難且多歧路，金媛善是朝鮮族人，名字、長相，都很容易讓人誤解，在云南、貴州一帶采風時險些被當成日本和韓國間諜。

和大多數行走在民間的藝術家一樣，金媛善走得越深，越發感受到自己的力不從心。但是，在民藝保護的路上，“做比什么都重要！”為了不讓那些優秀的手藝失傳，她以個人之力，不斷呼吁，希望喚醒民眾對傳統拼布文化的尊重。在她的努力和幫助下，貴州通道縣政府部門已經開始關注并支持侗族相關手工產業，苗族、蒙古族拼布愛好者也開始籌劃類似的工作。

這些年，金媛善雖然不斷在國際拼布藝術舞臺上贏得肯定和尊重，但她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孤獨的行走者。“雖然單打獨斗獲得過國際大獎，但勢單力薄、形單影只。”參加展覽的各國都有自己的拼布組織，甚至我國的臺灣地區也有相應的組織機構。作為拼布發源地的中國卻“一直是個空白，缺少一個組織。與此同時，韓國、日本、法國及臺灣的相關組織和名師活躍在中國的拼布界，擁有萬千粉絲。”

為此，金媛善十多年來先后奔走于文化部、紡織工業協會、家紡協會等部門和組織，呼吁不要讓老祖宗的東西失傳，盡快成立中國的拼布組織，讓中國的拼布藝術重新躋身世界拼布藝術之林。功夫不負有心人，今年3月份，中國流行色協會拼布色彩與藝術研究專業委員會獲相關部門批準，金媛善任協會首席專家。

在金媛善授課的時候，喜歡拼布的女子，里三層、外三層地聚集在金媛善的周圍，聽她耐心講解構圖技法，講述制作心得，馨香彌漫，讓人感動。

拼布文化“布道者”。

金媛善第一次去韓國辦展覽的時候，有人說那些作品不是她親自做的。為此，她半夜三點到外面的店里買來布頭，然后當著大家的面現場制作。第二年拼布展的時候，主辦單位破例提供了她往返的差旅費、住宿費。此后連續五年里，金媛善都作為特邀嘉賓出席。

中國家喻戶曉的韓劇《澡堂家的老板的男人們》飾演奶奶的韓國著名影星姜富子女士，在金媛善到韓國特展時，為了得到自己心儀的作品，在撤展的當天冒雨等了兩個小時，當拿到作品時，還連聲說謝謝，這讓也是祖母級的金媛善感動不已。

成就如此，金媛善卻多次拒絕媒體的采訪，她認為自己做得還很不夠。《半邊天》欄目組通過她的朋友再三做工作，她才同意錄制，節目播出后反響強烈。73歲的馬桂云老人說：“我在《半邊天》中看到了一個朝鮮族老太太制作拼布的節目，太漂亮了，要不是我得了青光眼，一定學做拼布。”中國工藝美術博物館呂品田館長見到金媛善的作品后對她說：“這么好的技藝，不傳承太可惜了”，還題寫了“巧奪天工”。

“在自己的‘家里’得到這么多專家的肯定，我心頭涌起的是更多的責任。”因需要大量的時間研究和制作拼布作品，金媛善沒有專門辦班培訓學生，而是走到哪里，遇到有愛好者就駐足教授。她從不主張剛開始學習拼布就使用上百元的面料和昂貴的工具，她自己更是長期堅持使用服裝剩余布頭創作，既低碳又環保。她反復強調學習并不難，難的是要由“拼布”到“拼布藝術”，需要持之以恒的大量積累和反復的研習。有人擔心別人復制自己的作品，她卻手把手地教，以至于許多大學教師、學生、愛好者將金媛善的作品用于自己的設計中或直接復制參賽，她從不介懷。清華大學染服系的一位研究生在金媛善個展時癡迷上了拼布，懇請收他為學生。男孩的誠心打動了金媛善，并成為金媛善的“弟子”。

2009年3月，金媛善作為中國絎繡專家出席了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紡織品設計大賽活動，在活動中她為來賓和學生們進行了精彩的演講，《話說拼布》這個話題她已經講了很多次，但每次都受到歡迎和好評。她說：“歐美、日本和韓國的女性對拼布非常熱衷，中國的很多藝術院校的學生也非常喜歡。有這么多人喜歡，我會一直將拼布藝術這件事做下去。”她的孩子們不愿意她如此勞累、奔波，經商的兒子希望她能在家中頤養天年，但她說，國內外作品展上的留言，讓她多了一份責任，她愿意努力做一個中國拼布文化的“布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