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手,都是自己人

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寓言開始，古人就以一種戲說的方式，消解了盜和防盜之間的緊張關系。也許在古人看來，這對冤家，彼此較量的時候，劍拔弩張；歷經流水滄桑之后，一切都付笑談中。

這當中，最彪炳史冊的，莫過于古墓的盜與防盜。人在活著的時候不得寧靜，死后也并見不得可以從此安穩。尤其是那些厚葬的王公貴族，富賈豪紳，死后深埋地下，也免不了要被盜墓者光顧。他們活著時候，在吃喝拉撒上極盡能事，死后也算盡機關。于是在數千年漫長的時間里，建墓者與后來的盜墓者，展開了跨越時間與空間的較量，這種較量不但是智力上的，更是技藝與膽識的比試。

“盜”挖一尺，“防”深一丈

中國古代盛行厚葬，在《墨子#8226;節葬下》中早有記錄：“棺槨必重，葬埋必厚，衣衾必多，文繡必繁，丘陵必巨。” 這便是盜墓動機的溫床——完全是赤裸裸的誘惑，不盜不丈夫！至禮崩樂壞的春秋戰國時期，中國出現了大規模的瘋狂盜墓活動，以至于“宋未亡而東冢掘，齊未亡而莊公冢掘”。

與此同時，防盜也成為每位未死之人充實晚年的必修課，各種方法層出不窮。夏商時代，人們講究埋得深。偃師二里頭宮殿遺址內的大型陵墓，墓地向下深挖了6.1米；商周時代的王、臣大墓，下掘深達10米；鳳翔的秦景公大墓，深度則達到25米。

如此耗費人力、物力、財力以及時間來實施這樣龐大的工程，除了顯示墓主人的身份、等級、地位、權力之外，顯然更是以強大的“硬實力”來防止盜墓賊。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墓主人并不能因此一勞永逸，考古揭開秦景公大墓表面耕土時，發現盜洞竟達247個之多，年代從漢代一直延續到唐宋以后，也就是說，秦景公死后的豪宅，每個時代都有盜墓者造訪……

金屬工具出現之后，掘地為墳、深埋防盜的方式顯然過時，于是建墓者在原來的基礎上，增加了裝填石頭和堆放沙子的做法。

堆沙子的墓穴，在考古上叫做“積沙墓”，這是一種高超的智慧。在置放棺槨的墓室內填埋很多沙子，因為沙子結構松散，盜墓者幾乎無法在沙子上挖出成形的盜洞。即便能開掘出進入墓的洞，沙子隨時會跑出來填塞洞穴的每個角落，弄不好，盜墓者本人也會成為殉葬者。

“積石墓”則是用石頭筑砌墓室四周并堆積在墓口上方，這種方式增加了墓葬本身的牢固度，更使盜墓者挖掘的難度大大提高。想必很多盜墓者，面對成堆堅硬的石塊，即便拿著鐵器，也只能束手無策。河南平頂山西周應國積墓室，積石自上而下多達11層，每相鄰兩層用0.5米的厚土分隔。積石最重者達到千余斤……于是在筆者的頭腦中，總會出現憤怒的小鳥中的某個總是打不過的關卡，以數層石塊做掩體的圓滾滾的豬，在無數次攻擊中巋然不動，邪惡一笑間氣煞小鳥。

鑿山為陵，亦是浮云

由于鐵質工具的普及使用，“鑿山為陵”的墓葬方法在漢代顯山露水。這類墓葬會在山體上開鑿很長的山洞，形成巨大的陰宅空間。為了彌補墓口和墓門這一軟肋，最后在填土中添夾石板，用“塞石”封堵墓道。所謂“塞石”，就是用巨大條形石把墓門或墓道嚴密封堵起來。如果不借助機械工具，這種“塞石”即使好幾個人一起用力，也沒法挪動。有的墓門在塞石之后，還要用金屬液體澆灌密封。

“鑿山為陵”的第一人是漢文帝。史載漢文帝巡視灞陵時認為，如果把整座北山開鑿成一個世大的石槨，就沒有人能夠動搖它。于是開始命人朝山里挖，直到他滿意的長度。最后，整個墓室“包裹”在山體中，盜墓賊即便找到了墓門，往往也會止步于塞石，被發現以及被盜掘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這種以山為陵的做法，對后世陵墓防盜技術產生深遠的影響。唐代18座帝陵中，除4座封土陵外，余下14座均是依山為陵，其中以唐高宗和武則天合葬的乾陵最為著名。乾陵的墓道、地宮門洞開鑿在山體上，長達63米。從墓道口至墓門處，古代工匠用了2500多塊條石層層相扣壘砌，共39層之多，石條間鑿出凹槽，用燕尾細腰鐵栓板相鉚。條石上下鑿洞貫通，用鐵棍貫穿固定整體，縫隙處以錫鐵汁灌注……

這一做法是有效的，歷代盜墓者曾經滿山尋找，炸石挖溝，最后都徒勞無益，始終沒能找到入口，直至解放后修路爆破取石材時，一個農民在無意中發現了乾陵入口。后經過考古勘探調查確認：乾陵可能是極少數、甚至是唯一未被盜掘過的唐代皇陵。

防盜江湖，無奇不有

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明清兩代成為陵墓防盜的集大成時期。明定陵用磚砌出曲長的隧道，在隧道和地宮交接處的墓口，壘砌“金剛墻”。金剛墻用糯米汁調和泥土、沙子和石灰，混合著土燒制而成，堪稱那個時代最為頂級的鋼筋混凝土。

小龍女住在古墓中，石門是防止外人進入的最有效屏障，各種機關則是讓李莫愁都搞不清楚的秘密法門。天馬行空的武俠江湖，很多故事都是有淵源的。定陵地宮的每個殿堂均設巨大石門，石門后設置“自來石”，關閉墓門時，石條倚在門內對縫間的地下淺槽內。最后一個人走出后，隨著石門的關閉，石條漸漸傾斜，滑向兩扇門的中央，端頭頂住門背后的凸起部分，將門最終封死。發掘定陵時，考古隊員面對高3.3米、寬1.7米的石門，想盡了各種辦法，最后還是“向古人請教”，得到了四字秘訣——拐釘鑰匙，用一根鋼筋，把頂端彎成缺邊的口字形勺把鉤子，順著大門的縫隙伸進去，套進頂門石，然后向里推，在頂門石豎立起來之后成功推開了巨大的石門。

和“我就在此處，就是不準盜”相比，讓盜墓者找不到墓穴所在顯得機巧很多，也糾結萬分。厚葬的目的，原本就是為了彰顯墓主的身份與財富，悄無聲息并不是他們想要的，這種既要炫耀，也要確保安全的需求，催生一種最為變態的防盜方式——疑冢。

歷史上疑心最重的人曹操，據說曾建了72座疑冢。前段時間吵得沸沸揚揚的“曹操墓重見天日”事件，只是魏武帝用1700多年的時間再一次諷刺了一下后人。當然，智慧的較量是不可斷絕的，一些高級的盜墓者，他們在浩如煙海的古籍文獻中，探尋古墓的真實地所在，還有極少數精通風水學的人，應用“占地術”，通過解讀山川河流的走向與氣脈，來尋找帝王將相們最后的歸宿地……

除了靜態的防盜方法之外，還有很多動態的方法。話說修造秦始皇陵時，“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進者輒射之。”也就是說，在陵墓里安裝了自動發射的暗箭，但凡進來擾人清靜的，隨時要喪命。秦陵直到現還未被發掘，如果這些精巧的機關有一天能重見天日，真不知道中國手工機械史會不會被重新改寫。

據說民國時期青州農民在墾田時，在云門地區發現大冢，墓道中有帶軸翻板，板下有坑，坑中密布利刃。坑中積水很多，水抽干后，兩個人的骨架一仰一俯地倒在利刃中，邊上還有鐵鍬、錘子、繩索等工具。但此墓中的器物依然幾被盜盡。清理人員發現：連環翻板下有兩個木梯相接，木梯已腐朽——很明顯，后來的盜墓者將木梯放入墓道，沿梯而下，如履平地，所有翻板、陷坑、利刃都形同虛設。盜墓者與反盜墓者的智力較量，由此可見一斑。

還有其他一些比較常用的防盜設施，比如有毒物品以及陷阱等。專家用各種儀器檢測秦始皇陵，結果表明：秦始皇陵中水銀的含量，遠遠超出附近的土層中的水銀含量。這與古籍中記載秦始皇陵采用水銀模仿地表上江河湖海的說法相符合。這樣，中國第一個皇帝就以一種用智慧打造的陵寢，安享了兩年多年的清靜。

趁著月色赴豪門

如果說以上那些防盜為“硬件防盜”，早期的咒語堪稱“軟件防盜”。在某些漢代的瓦當上，篆刻有“盜瓦者死”的字樣，正是具有防盜作用的密咒。上世紀80年代在山東濟寧挖除的一塊漢墓碑后面刻著“諸敢發我丘者令絕毋戶后”，也說是“敢挖墳的，就讓你斷子絕孫。”

水經注《湍水》中則記載，魏征南將軍張詹墓的碑后刻有：“白楸之棺，易朽之裳。銅鐵不入，丹器不藏。嗟矣后人，幸勿我傷。”大意是說：這是一處薄葬的墓地，并沒什么值錢的東西，請不要打擾墓主的休息……

關于盜賊的故事，最讓人感動的，還是鄭板橋吟詩防盜，成功送賊的那一則：竊者深夜鉆進鄭家院子，鄭家中無財物，并不怕竊者偷竊，唯擔心盜者碰翻蘭盆，更擔心被黃狗咬傷。于是在黑暗中吟道：“細雨蒙蒙夜沉沉，梁上君子進我門。”竊者見行蹤已現，急尋藏身之處，鄭板橋接著吟：“腹內詩書存萬卷，床頭金銀無半文。”小偷這下終于聽懂：此地無油水可撈，須趕緊抽身。菩薩心腸的大畫家又吟：“出門休驚黃花犬。越墻莫損蘭花盆。”小偷心懷感激，小心爬出墻外，身后又傳來報歉和祝福的聲音：“天寒不及披衣送，趁著月色赴豪門。”

在筆者的記憶里，有一則防止盜墓賊最有效最也有趣的故事，是一個盜墓者為自己書寫的墓志銘，內容是：嗨！哥兒們，別動手，都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