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是中國和平崛起和現代化建設的重要窗口,上海的發展可以看做是中國某些高層次變化的縮影。
根據國家的戰略目標,上海正在建設成為國際經濟中心、金融中心、航運中心和貿易中心,上海的硬件建設和軟件建設都在圍繞這四個中心全力推進,體現這個進程的基礎設施、產業結構、市容環境和市政管理正在發生日新月異的變化。今天,即使“老上海”重回滬上,也有“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感受。
這種觀感不只是中國人有,外國人更是反映強烈。2009年4月,英國35所大學的200多名大學生在上海逗留了兩周,與上海老百姓共同生活,零距離感受上海。他們在浦東國際機場一下飛機,就發現這里“比倫敦希斯羅機場更大、更漂亮、更現代化”;游覽南京路步行街,發現“規模比英國最繁華的倫敦牛津街要大十倍”;中國老百姓能收看到的電視頻道多達120個,而在英國大部分家庭只能收看六七個頻道;在地鐵、磁懸浮列車以及世博會、虹橋交通樞紐、環球金融貿易大廈等工地,更讓這些年輕人震撼不已,有人竟脫口驚呼:“這里才是真正的發達國家”。
這一切都是怎么來的?上海的昨天又是怎樣的?從昨天到今天這一步跨得有多大,你知道嗎?我講幾個平民百姓都能感受到的小故事,可以以小見大,看看歷史大潮的浪花后面是多大的能量,多大的裂變。
金山衛的木盒曬鹽
1972年1月,毛主席、周總理批準從國外引進4個成套石油化工化纖項目,計劃分別建在上海、天津、遼寧、四川。當時我是主管這批引進項目的輕工業部計劃組副組長兼引進成套設備辦公室副主任。1972年5月,我們分別到這4個地方選擇建設地點。上海市推薦了4個廠址,即高橋、吳淞、拓林、金山衛。我們對現場一一進行了考察。金山衛的廠址選在一片海灘上,什么都沒有,只有沙灘上擺著3排、每排約10多個木質的盒子,其形狀就像常見的兩屜木桌的抽屜,只是稍寬、稍大、稍淺些,里面有的盛了海水,有的有薄薄一層白色粉狀物。我們都很奇怪,問上海市陪同的人員這是什么?做什么用的?陪同考察的金山縣縣長回答說是當地農民曬鹽的工具,即把海水放在里面,靠太陽照曬和蒸發除掉水分,然后結晶成鹽。我想起來了,抗日戰爭前我在農村上小學時的《自然》課本上,曾經讀過畫著這種木框盒的課文,書中介紹說這是用海水蒸發曬鹽的工具。想不到時隔30多年,竟然見到了實物!我在輕工業部主管過鹽業生產,到過天津塘沽等大型鹽場,都是大面積的圍地蓄海水曬鹽,筑堤、提水、堆垛、運輸等都用機械作業。想不到中國最先進的工業城市竟然還在使用這樣原始落后的曬鹽方法。后來我想,這可能是當地農民“靠海吃海”的自然經濟產物。我由此想到,20世紀70年代初的上海一角,一面是近代工業興起,一面是原始的手工作業,反差如此之大,但卻相映成趣,構成了發展中國家的生動歷史畫面,如今是再也看不到了。這個木盒曬鹽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40年是歷史的一瞬間,金山衛的荒涼海灘早已建成一座現代化的石油化工化纖新城,與它毗鄰的漕涇,一座嶄新的化工區正在崛起,它的規劃和已建成的賽科石化公司都是當今世界的一流水平。誰能想到,滄海桑田,不到兩代人時間,金山衛竟然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這是我們當年連想也不敢想的。
錦江飯店沒有制冰冰箱
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在上海先后任市委常委、市革委會副主任、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當時中國開始實行對外開放,以各種名義來上海訪問的外賓日益增多,來自發達國家的許多重要外賓和旅游團體都安排住在當時最好的錦江飯店,其中美國人的生活與中國過去接待的外國人多有不同,往往一個很普通的要求飯店也難以滿足。1979年的一天,錦江飯店總經理任百尊同志找到我,說飯店住的美國人飲酒和喝飲料都要加冰塊,而錦江飯店的冰箱都是單開門的,是醫用冰箱,不能制冰,要購買需要外匯,還一時進不來。他說上海石油化工總廠有能制冰的冰箱,是當年建廠時德國專家留下的,他要我批示上海石化總廠借調兩臺。我說行,我給他們說。結果很快送來了兩臺,解了當時中國最高檔次的錦江飯店的燃眉之急。現在家家戶戶都擁有能制冰的冰箱,在30多年前上海最好的飯店竟然沒有,你能想象嗎?這是最常見也是最可比的變化。
“臨床最好,理論次之,設備最差”
1980年美國派了一個高級醫學代表團訪問中國,中方給以高規格的接待,由當時的衛生部部長錢信忠親自陪同訪問上海。在結束訪問時,錢部長要我見見他們,以示禮遇。我在會見時首先表示,中美兩國醫學界往來已經中斷了30多年,這次歡迎你們來訪問,你們希望看的都看到了,我想借此機會聽聽你們的意見,為兩國醫學界的交往與合作開個好頭。在幾位團員講話以后,團長最后講話,他把所見所聞概括為“臨床最好,理論次之,設備最差”。在講的過程中,他還講了一些具體情況和觀感。會見后,我宴請他們,席間我問錢信忠部長,他們講的意見怎樣?錢部長說講得好,抓住了關鍵,高度概括,值得我們認真考慮。
當時的實際情況也確像美國人說的,我們人口多,病號多,醫療資源短缺,門診看病的什么疑難雜癥都有,臨床診斷有各種對象,最富于積累經驗。醫學理論有受過西方和蘇聯醫學教育的基礎,有中西醫結合的創意和針灸穴位等理論,有中華民族的固有特色。設備差是普遍現象,是當時經濟條件決定的。現在“臨床最好”和“理論次之”的情況都有新的發展和提高,“設備最差”的情況則完全改觀,甚至走到了前面,上海的大醫院包括區屬醫院都擁有當今世界上最先進的設備,CT、核磁共振等各種電子醫療器械應有盡有,這是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的。
周小燕家申請裝煤氣取暖爐
1978年12月,上海電影制片廠著名導演張駿祥給我寫了封信,說天氣寒冷,他的夫人周小燕彈鋼琴凍得手指不能舒展,他要我批準他家裝一臺煤氣取暖爐,提高室內溫度,使小燕能夠正常練琴。我收到信后沒有馬上批,而是給他回了個電話,提出要到他家里做客,看看他們夫婦,問他方便不方便,他即表示歡迎。于是我挑了星期天下午到他家里去了,我是穿了棉軍大衣去的,在他家練琴的客廳里坐著聊了個把小時,確實很冷。我所以要特地去他家做客,也是在給煤氣公司批示時講點自己的親身感受,增加批示的效力。不久,煤氣公司就辦了,效果很好,張駿祥還當面向我表示感謝。現在家家都裝有空調,夏天用冷氣,冬天開暖氣,再同年輕人談煤氣取暖爐,許多人已不知為何物。至于這樣的事還要市領導批準,更是難以想象。
往日本打長途電話要批準
上海寶山鋼鐵總廠(以下簡稱“寶鋼”)于1978年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閉幕后第二天正式開工建設。中央在批示中提出“搶建”寶鋼。寶鋼為此陸續派出16個設計聯絡小組到日本和德國商談具體技術問題。赴日本的組最多時有97人,先后開出1.2萬個設計聯絡單、累計2.1萬多個問題。談判極為緊張。日方也派出大體相當的設計聯絡人員。中方在東京、日方在上海就設計中的各種問題進行溝通、銜接和談判,適時作出技術結論,按時交付設計圖紙,以確保設備訂貨和工程建設按時進行。
在設計談判進行過程中,雙方提出的問題都要及時答復。日方派到上海的設計聯絡組隨時向東京打電話請示,及時解決,工作極有效率。中方派到東京的設計聯絡小組卻不能及時打電話,要靠書面報告請示,或派人回國匯報,既費時又誤事,引起日方諸多不滿。寶鋼指揮部分管設計和對外技術談判的黃錦發副總指揮急得不行,找到我要求解決。我當時兼任指揮部黨委書記、政治委員,問為什么不能打電話聯系?他說有制度規定只有處長可以打國際長途電話,還要經過批準,而處長又不是所有技術問題都搞得清楚,嚴重影響工作。我問這是哪里規定的?他說是市里郵電局規定的,還說他們也是執行上級的規定。我說中日雙方合作建設的海底電纜,是為了中日雙方通訊方便,是雙向的通訊手段,中方不用,豈不成了日方單向的?!我說你們馬上寫個報告,我來批。第二天一早他們就把報告送來了,我立即批示請上海郵電局解決,并說事情緊急,要服從工作需要,如執行中有問題,由寶鋼指揮部黨委負責。上海郵電局隨即按照批示,解決了問題。
2000年8月,我路過甘肅省嘉峪關,在公路旁的村子泥土墻上赫然看到用石灰刷寫的大字廣告:“本村可以同世界各國打長途電話!”這個廣告的豪氣讓人震撼!我想這大概就是今天的網絡語言“雷人”吧!在中國西部經濟欠發達地區的偏遠農村,打出這樣的廣告,還有什么比這更“雷人”的!?想想當年上海寶鋼打國際長途電話還要批準,真是不可思議,恍如隔世!
希望明天早餐桌上女王能見到芒果
1983年我從上海調回北京籌辦中國石油化工總公司。1986年底因公去上海,市委接待處處長葛非同志在西郊賓館請我吃飯,閑談中他對我講了英國女王訪問上海的故事。葛非講,1986年10月,英國女王伊麗莎白訪華,這是歷史上英國國家元首第一次訪問中國,雙方都進行了最高規格的安排。
在離開上海前的頭兩天,女王的侍衛長在早餐后留了張條子,說“希望明天女王的早餐桌上能看到芒果”。西郊賓館經理立即將情況報告了葛非,他們賓館沒有,于是趕緊四處尋找,結果諾大個上海竟然找不到芒果,甚至找到美國、法國的駐上海總領事館,他們也沒有。情急之下,他們想到了北京,于是給釣魚臺國賓館打電話,問他們有沒有芒果,釣魚臺國賓館經理說有,并說當晚李先念主席要到上海參加女王的告別宴會,可以托請李先念的專機帶上一箱芒果,請他們派人直接去機場取走。第二天早上,女王餐桌上見到了芒果。
現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從高檔水果店到大眾化的水果攤,到處都可看到黃燦燦的芒果,不僅有中國海南島產的,還有世界著名的菲律賓芒果。這就是變化。
歷史的巨變,可以由小見大,可以從許多細小故事中看到翻天覆地的變化。我講的六個小故事可以作為公眾都能感受的例證。
900多年前的宋代改革家、文學家王安石曾經寫過一首詩:
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東西。
今日重來白首,欲尋陳跡都迷。
我調離上海正好將近30年,頭發也都白了,重回上海后的所見所聞,那些30年前的種種陳跡確是迷失了,找不到了,眼前的都是新景觀、新事物。我由此想到王安石的上面這首詩,就好像為900多年后的我們這些人寫的。我還想,王安石的詩不只是上海的寫照,也是全國的寫照,可以為我們這一代人用來“言志”。
(責任編輯?劉榮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