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兒童節那天,吳曉琪的上海大眾新落地。她很興奮,下午剛拿到車就打電話給吳小強,想與他一起去兜風,但小強說很忙,要去廣州取配件。小強在離家不遠的地方開了個電腦小門市,大多數時候閑得以拍蒼蠅為樂,偶爾忙得顧不上吃飯。因為閑的時候很多,電腦維修、小家電維修什么的,利潤又低,所以小強屬于那種還沒富起來的老板。因為小強這天恰恰很忙,曉琪只好自己開車上路玩,但她又不敢開遠,只在張槎工業區附近慢慢地開。白天的工業區路人很少,車輛也不多。這樣的情景,令沒什么信心的新車主曉琪有種凄涼的錯覺。
像大多數女性一樣,曉琪對自己的駕駛技術很不自信,以前開哥的車過手癮時都有小強坐在副駕座上指導,這天小強不在旁邊,她就總覺得心慌。小強穿著樸素,不富裕,不高大,不英俊,瘦瘦的,遠看近看,都像一個還在大學里讀書的學生,但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他不在身邊,曉琪就會心慌。他們是同一個村子里的人,青梅竹馬,從幼兒園到高中都在同一個班。
后來,曉琪鼓起勇氣,開著車回服裝店。曉琪是兩個相鄰的服裝店老板,一間賣品牌貨,一間賣A貨。A貨就是仿名牌,幾可亂真的假名牌。她請了幾個小姑娘看店,所以她很清閑。她在店里取了一套剛進貨的李寧牌籃球服。她總是送衣服給小強,以前送大品牌,但小強對大品牌的貨不感冒,不愛穿,就送普通些的。小強說像他這種身份的人,穿得太靚了就不像正經人,像吸毒的。
在他們村,吸毒是個忌諱的字眼,因為像他們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已經有不少死于毒品。他們村是我們這個城市中臭名昭著的城中村之一,當地農民賣土地,在提留地上建廠房出租,還把自建房租給外面來打工的人。每個人每年能從村里分到十來萬元人民幣。因為國家政策的緣故,村民暴富。因為暴富,在曉琪他們這么大的年輕人中,有不少人失控,一部分游手好閑,部分人因此染上毒癮。村里為了拯救那批意志不堅定的年輕人,規定,如果誰沾染了毒品,全家都沒有分紅,直至吸毒者徹底戒毒,或者死亡。有個家庭,爺爺奶奶父親母親三兄妹大兒媳婦和孫子,共九口人,因為小兒子吸毒,全家連續兩年失去分紅資格,這個家庭召開了家庭會議,由年老多病的爺爺投毒殺死了最小的孫子……
小強把戶口遷到外面去讀大專的時候,村里還未開始分紅,等他讀完三年大專要把戶口遷回家時,村干部要他簽一份自愿放棄分紅的合同,要不然不讓他遷回來,小強一怒之下把戶口留在人才中心了。也就是說,為了讀那個不入流的大專,小強失去了作為這個村子里的農民的福利。小強家里只他與父親,他母親已經去世好幾年了。偏偏,他父親好食懶做,風流,濫賭,別說每年十萬了,就算是每年一百萬,在他手上過一下也所剩無幾。所以,小強是他們村里最窮的人,靠自力更生過日子。
六一兒童節這天,小強沒有到廣州去買配件,他甚至連電腦家電維修店都沒有去,他昨晚與朋友喝酒,天亮才回家。曉琪打電話給他時,他剛剛才從床上爬起來。
小強的父親吳智勇——跟吳小強一樣是滿身酒氣的吳智勇,等小強掐斷電話倒在沙發上閉眼養神后,在兒子旁邊坐下,慢條斯理地點上一支煙,很享受地吞云吐霧起來。
你干嗎?小強問。
我越看越覺得你是個很有福氣的人,像曉琪這樣的女孩,漂亮又能干,還很有錢,跟了你這么多年居然還是對你死心塌地。
小強一聽這話就煩,翻了個白眼沒理他,假裝睡覺。
吳智勇又說,還好當年你沒聽我的話甩了她,要不然現在后悔都來不及了。
當年,小強考上大專,曉琪落榜,進廠做工人,吳智勇這個號稱智勇雙全的人,在村里放風聲,說曉琪配不上他的大學生兒子吳小強,結果,不明就里的曉琪的大哥不問青紅皂白地揍了小強一頓。
小強是個隨和的人,脾氣好,不管是什么樣的人,只要這個人不拿掃把把他掃地出門,他在哪里都能安安靜靜地生存,跟什么樣的人在一起,他都能相安無事,所以他不可能因為自己成為大學生就甩了曉琪。這一點,曉琪及她好面子的家人,一直心懷感激,所以后來曉琪家暴富后也沒有嫌棄小強窮。
曉琪家族大,三個哥哥都成家分開自己過,她跟父母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村里的分紅和她服裝店的收入,令她成為一個身材不錯、模樣也過得去的小富婆。
吳智勇見小強不吭聲,又自作聰明地教導小強要對曉琪好一些,要不然被甩了就很可憐了。小強沒好氣地嘟噥,我不甩她就不錯了,她還甩我!
吳智勇見小強不像開玩笑,問小強是不是找到個更富的富婆了。父親身上毫不掩飾的銅臭令小強非常不愉快,回到房間,關起門,繼續睡覺。父親一個人待在客廳里無趣,來拍兒子的房門,還想與他商量一下元旦擺喜酒的事。
小強與曉琪的婚禮定于明年的元月一日。
小強用聽MP3來對抗父親的干擾。對于父親,小強的感情很復雜,愛恨都有。他希望自己的父親更體面些。母親在世的時候時常感慨,說小強的命不好,攤上這么一個沒本事的父親。母親離開已經多年,但小強總是回憶與母親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吃過晚飯,小強嫌家里悶,出來逛蕩。小強最近長了些肉,全都是父親吳智勇的功勞。吳智勇有天盯著小強看了半天,冒出一句,你怎么瘦成這個樣子了?我的兒子怎么能瘦成這個樣子?從那以后,在他沒有喝醉的時候,總會換著法子給小強做既可口又有營養的東西。吳智勇這個老渾蛋,有千般不是,但他有一個好處是全村人都了解的,那就是他是個出色的廚師,村里誰家有紅事喜事宴客,大廚的角色非他莫屬。
吳智勇原本是個有抱負的好廚師,如果不是因為妻子突然去世,他現在沒準是個大酒店的老板了。當年,他正籌備著開個小飯店過一下老板癮時,小強母親突然去世,把他打擊得意志消沉,終日借酒消愁,變成—個醉多醒少的酒鬼。
但是,就算變成了酒鬼,吳智勇也沒有改變自己熱愛廚藝的個性。小強曾在無意中聽到父親對著掛在墻上母親的遺像喃喃自語:如果你能回來,我寧愿這一輩子都不進廚房,我寧愿連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拿鍋鏟,我天天站在廚房門外看著你炒菜……
小強一邊想著父親母親,一邊低頭走路。像之前的晚上一樣,他走到秀明的檔口前停了下來。像曉琪一樣,秀明也是賣衣服的,擺地攤。
秀明是無牌小販,每天用一輛三輪車支起一個檔口在小強的電腦店前。春天還未過去的時候,有天晚上,因為趕著給客戶裝幾臺電腦和維修另外幾臺電腦,小強加班到很晚還未回家,偏偏這天傍晚下雨,氣溫急劇下降,小強又凍又餓,感冒,流鼻涕,打噴嚏,但還在堅持著,因為明天一早就要交貨。正當小強饑寒交迫的時候,秀明買了牛雜來請小強吃,看到小強凍成這個樣子,又拿衣服來給他穿。一個月前,秀明被城管追,逃到小強的店里躲過一難,對小強一直心存感激,現在終于有機會報答一下,很開心。這天,因為天氣的原因,秀明沒生意做,也不怕有城管來,就陪小強說話。小強加班到十二點,秀明也一直陪著他到十二點。小強說秀明講義氣,是個好女孩,從此對她又客氣了些。
小強站在秀明面前笑。每次都這樣。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他一看到秀明就想笑,輕輕地笑。他的電腦維修部就在秀明的檔口后。他白天開店,秀明下午和晚上擺攤。
秀明說,小強哥,你來了啊。小強說,來了——你等等,我去買點東西。他跑到附近的小店買了啤酒和零食。天剛黑,行人不多,在秀明的檔口停下來的人更少,正是吃零食喝啤酒的好時機。有一次小強帶秀明跟朋友吃夜宵,秀明喝了很多酒,臉不紅,手不抖,完全沒喝過一樣。秀明的老家酒風盛,區區啤酒在她眼里如同白開水。
在街上走來走去的都是些打工仔打工妹,年輕,打扮土氣,穿著廉價。小強問秀明為什么她賣的大都是男裝。秀明說女孩不好意思在這種地方買衣服,男孩的臉皮厚些,用錢也粗心些,不像女孩子,有時候為了一兩元死纏爛打起來沒完沒了。小強說,看來你對顧客研究得挺透徹的??赡苁呛攘似【?,秀明的動作有些大,她啪的一聲一巴掌打在小強的腿上,說,你以為老娘行走江湖這么多年是白混的嗎?沒點兒斤兩早讓野獸當點心吃了。小強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認識秀明前沒人跟他這樣開過玩笑,所以秀明的玩笑對他來講很新鮮。
有人來買衣服,秀明站起來張羅,小強仰頭望著她,覺得她晚上看上去比白天高大。等秀明重新坐下來后,小強問,你這里只你自己,怎么會有兩張小凳子?秀明說,多出來的這張是給你準備的。小強不知道秀明這是開玩笑,倒是有些感動了,臉紅紅的有些不好意思。秀明說,小強,有時候我都不敢相信你會這么老實,真拿你沒辦法!這張凳子一直都在這里,因為有時候會有朋友到這里來玩,他們到我這里來玩,總得有張凳子坐一下的。
又有人來買衣服。小強笑著陷入了發呆狀態。秀明雖然解釋了凳子的來歷,但他還未能從“秀明專門為我準備了凳子”的迷惘中走出來。小強只迷惘了一會兒就被電話拉回到現實了。他用的是震機,這通電話震得他哆嗦了一下。是曉琪打來的。
你在干什么?
我跟朋友在喝啤酒。
什么朋友?
好朋友。
我們不是說好了今晚你陪我去試車嗎?
我忘記了。
你現在在哪里,我來接你吧。
不了,今晚喝了酒,不能開車。
不用你開,你坐在我身邊就好了。
不。
小強說完掐斷了電話。他知道曉琪還會打電話來,所以把電話調成無聲。
啤酒喝完了,秀明覺得不過癮,又去買。
他們舉著啤酒站在一堆五顏六色的衣服后面望著來來往往的人流。人比剛才多了很多,那些夜里沒啥消遣的打工者紛紛從出租屋里走了出來,但還是沒什么人肯在秀明的檔口前停下腳步。
我女朋友今天買了輛二十幾萬的車。小強說。
你們本地人真有錢。
一部分人有錢,我沒有,我們家也沒有。我沒得分紅,我們家只我爸一份錢。我爸的錢都讓他賭博輸光了。
喝著喝著,小強有些暈,就告辭回家,走到半路,折回去,在小店里買了一大堆魷魚絲、花生米、方便面等東西,再慢條斯理地走回到秀明面前,把東西朝衣服上一扔,什么也沒說,轉身就跑。
小強興沖沖地小跑著回家,在村口,一頭撞在一個壯漢身上。這個壯漢叫吳國慶,是曉琪的二叔。吳國慶是一位社區民警,這個時候他正帶著兩名治安聯防隊員在村里巡邏。治安員以為小強襲警,昏暗中身手也敏捷,三兩下拳腳,把可憐的小強制伏在地。
當手電筒的光照到小強的臉上時,吳國慶哎喲哎喲地喊了幾聲,讓治安員快松手。他罵道,你們這兩個家伙,把我女婿打傷了怎么辦?說著,把小強扶起來。小強沒好氣地推開他,說,誰做你的女婿?你都沒有女兒!大嗓門吳國慶爽朗地說,是我大哥的女婿行了嗎?
不行,小強說,我還未結婚。
你怎么一身都是酒味?吳國慶問。
小強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國家又沒規定我們不能喝酒。
吳國慶一向都喜歡小強,這會兒也不計較他的無禮,好脾氣地說,曉琪的新車今天下地,她沒約你去試車嗎?
沒有。他本想說實話但不敢說。說完,他再也不理這些人,低頭走著回家。
這天晚上,小強的運氣不大好,剛回到巷口,又被一束白光嚇得停了下來。
是曉琪在等他,那束白光是她新車的車燈。
我還以為你要天亮才會回家!
你在這里等多久了?
不知道,反正我坐到腳都麻了。
如果我一晚上都不回來,你打算等到什么時候?
這個我不知道。
那試試吧。
小強說完,轉身就跑。跑了幾步,見曉琪沒有追上來,自覺無趣,訕笑著折返。曉琪拉開車門,說,上車吧大老爺,我們去兜風。小強知道今晚是躲不過了,低頭鉆進車里。
曉琪問,你的衣服怎么這么臟?你打架了?
在這種城鄉接合的地方,常有年輕人打架鬧事。
我喝醉酒跟流氓打了一架。小強說。
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打贏了。
曉琪看小強的樣子有些不正經,估摸他瞎講,就沒再理他。
汽車剛上公路,小強就睡著了。曉琪停車,幫小強系上安全帶。小強毫無知覺。他總是這樣,不管是睡著了還是清醒著,曉琪對他的好他永遠都熟視無睹。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長到麻木不仁,把一切當成了理所當然。小強與曉琪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覺得悶,連同她的父母叔伯一起時,又覺得壓力很大。小強家里窮,曉琪家是村里的首富,哥哥姐姐都有自己的工廠,父親是村長,二叔是警察,三叔是公務員……
只要小強在身邊,哪怕他正在睡覺,曉琪的心也不慌了,開車就順暢了起來。從幼兒園到高中再到現在,工作這么多年了,在心理上,曉琪還總依賴著小強,有意無意地在他身后扮演他的小尾巴,他的小女人。
曉琪打開車窗,讓晚風吹進來,把她的頭發吹亂。她上了一環,來到嶺南大道,一直向南開,開到彩虹橋頂,停車,叫醒了小強。
他們站在橋頂,吹著六一兒童節晚上的風。來往的車很少,他們站了十來分鐘才有一輛越野車從身邊呼嘯而過。
這輛車死定了,嶺南大道限速60公里,它肯定超過100公里。
超了會怎么樣?小強問。
扣6分,罰款1000元。
你怎么知道這些?
曉琪笑笑說,我做了功課的,哪條路限速,哪條路的攝像頭比較多,我了解得一清二楚。
我們在這里干嗎?
我要做橋上的新娘。
你要做什么?
你覺得這里靚嗎?
這里風景不錯。
那我們就在這里拍婚紗照吧,今天我跟攝影師講好了,不去千燈湖拍了,改到這里,這里的風景既時尚又現代,你看,右邊是世紀蓮,左邊是新聞中心……
小強望著曉琪有些說不出話來。
曉琪又說,你說在這里拍婚紗照好不好?
這里真的好嗎?風這么大!
我想做橋上的新娘。
小強覺得有些頭重腳輕,很想找個地方坐下來。一輛拉著幾卷白晃晃的鋼材的平板車轟轟隆隆地爬上了橋,又轟轟隆隆地開走了。小強說,在哪里拍都無所謂,又不是我要照婚紗照。小強拿出手機看時間,看到一條短信:我今晚賣了三十幾件衣服,小強哥,你真是我的福星。是秀明發的。小強的心突突突地跳得快了些,內心的感覺有些怪誕,邪惡的感覺中夾雜著柔軟和溫暖。
你怎么沒有一點積極性?
要到元旦才結婚,不用這么快拍婚紗照吧?
我想早些拍。
萬一拍了照片,我們又不結婚怎么辦?
曉琪以為小強又在講冷笑話,罵他神經病,說他的笑話沒幽默感。
小強心想曉琪怎么這么愚蠢?他暗自嘆氣,只覺得很疲勞,就說,我的頭好暈,我今晚喝了很多酒。
你到底跟什么人喝酒?
美女!
曉琪看著小強笑,以為小強又在亂講話氣她。她說,今天我媽教我做梅菜扣肉和脆鯇炒尖椒……
你到底在講什么?
我爸媽和我哥都說我做的菜好吃——我的意思是說,我已經會做不少菜了,一個小家庭的廚房,我能打理了——小強,我會成為一個好老婆的,從幼兒園開始,我就渴望做你的老婆,現在,我已經準備好了……小強望了曉琪半天才說,這些話你事先排練過的吧?曉琪低聲說是,本來我還設計了一個手勢,剛才說的時候有些緊張,沒用上。曉琪被自己的話弄得有些臉紅紅的,低頭望著小強的胸,不敢望他的眼。她這一剎那的羞赧打動了小強,小強的喉嚨上下滾動了幾下卻說不出話來,他上前一步,攬曉琪入懷。
柔情蜜意只維持了短暫的一會兒。抱著曉琪的時候,小強昂起頭,被風吹到了臉。風把他吹感冒了,眼淚鼻涕一塊流。小強難受極了,整個人像被抽掉骨頭一樣軟了下來。沒奈何中,小強坐在地上,痛苦地把臉埋在撐開的手掌上。曉琪伸手摸了一下小強的額頭,摸到一片冰涼。小強有些粗暴地把額頭上那只不屬于自己的手拂開。
小強在顫抖,是無法控制的顫抖。用顫抖的手掏出煙來抽。由于手抖得厲害,風又大,好一會兒才把煙點著了。點著了煙后,他解恨一樣把打火機摔地上。一次性的塑料打火機砰的一聲在地上爆炸了。他去年就把煙戒掉了,是在曉琪的父親的強烈要求下戒的。曉琪家的家風好,沒一個人是抽煙的。曉琪問小強什么時候又抽煙了。小強瞇縫著眼睛在享受香煙帶來的樂趣,搖頭,沒有回答。曉琪回車上拿紙巾給小強擦鼻涕。小強這天晚上真的很失態,這么大的人了,還像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鼻涕流到嘴里了還沒發覺。
小強說,我好累,好像毒癮發作一樣。
什么毒癮不毒癮的,盡胡說!累了就回家睡覺吧。曉琪說。
第二天,吃過午飯后不久秀明就來擺攤了,比平時早了些。像她這種流動攤位,早上是完全沒有生意可做的,中午以后會有些零零碎碎的小買賣。秀明把三輪車停好后,拿了銀耳蓮子糖水進來給小強。秀明說她做多了,所以拿些來給小強吃。小強心里甜甜的。自上個月,收保護費的吳飛虎來收秀明的保護費后被小強攔了下來不讓收后,秀明就開始對小強投桃報李,以各種各樣的小情調的東西來表示對小強的謝意。吳飛虎與吳小強是同村兄弟,又是初中的同班同學,小強說不用收秀明的保護費他就不收。
時間還早,秀明的三輪車前無人問津,她就留在小強的店里幫他搞衛生,擦擦桌子掃掃地什么的,有人停在攤位的時候她就放下抹布出去拉攏一下。因為秀明的關系,到了晚飯時分,小強還不肯關店門,雖然他這天沒什么活干。他愿意看到秀明在面前晃來晃去。這天,秀明總是在小強不留意的時候偷偷打量他,令他既忐忑不安又心存期待。同樣的,小強也總趁秀明不留意的時候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打量她。這種朦朧的曖昧像慢性毒品,一點點地向他們壓迫而來,而他們樂在其中。
晚飯,他們是一塊吃的,吃的是街對面的大排檔盒飯。
還好剛吃過飯,秀明就回到攤位前忙乎,要不然曉琪來的時候會在店里撞見她。曉琪來店里找小強,讓他晚上一起去唱K。她的車就停在不遠的地方,很顯眼。像她這樣一個女孩開大眾這種男性特色很明顯的汽車,有些不協調。曉琪跟小強說過,等以后她賺了錢后再買輛寶馬,這輛大眾就給小強。曉琪其實更愿意坐在副駕座上而不是做司機,她希望車上的司機是小強,所以她買車的時候選了這輛男人愛開的小車。
今天晚上,曉琪三哥吳曉峰生日。小強支支吾吾,不愿參加這種無聊的活動。小強很怕跟曉峰以及曉峰的朋友玩,他們都是有錢人。小強說很多事情要做,有幾臺電腦要裝系統和殺毒,客戶明天一大早就要過來取。曉琪自然知道小強心里是怎么想的,問小強還要逃避到什么時候。小強說我沒有逃避,我只是忙,這么大的店,老板是我,工人也是我,連搞衛生這樣的事都是我親自做,我忙不過來。
曉琪沒有再為難小強,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她臨走前告訴小強,明天他們一起與設計師商量如何裝修房子。曉琪父母送給他們的結婚用的房子上周交樓了,他們要馬上著手裝修,要在元旦結婚前弄好。他們原計劃是五月中旬結婚的,因為房子推遲了交樓,在追求完美的曉琪的父母的強烈要求下,推遲到元旦了。
小強本來想說裝修的事你全權做主,但話到嘴邊,覺得那樣說有些蠻不講理,自己沒理由不配合一下對結婚熱情高漲的曉琪,就改成:好的。
曉琪走后,小強坐在電腦前,傻傻地望著街上又逐漸多起來的行人。秀明的生意很好,偶爾抽空掃過來一眼。兩人的目光一接觸,像被刺了一樣趕緊躲開。后來,秀明帶的開水喝完了,到店里來倒水。秀明說,你女朋友真漂亮。小強說,她不僅漂亮,還很有錢。秀明笑笑,轉身就走。在轉身的剎那,秀明想哭。
秀明走后,小強坐在那里繼續發呆。突然,他感到很不舒服,身上發癢,鼻子發酸。他忍了一會兒,用顫抖的手從抽屜某個隱蔽的角落翻出一包香煙,拿出一支,點上,像個老煙鬼一樣,小心翼翼地吸了幾口,糟糕的情形才有所緩和。
吸過煙后,小強明目張膽地打量秀明。處在他的角度,無論如何打量,人家也不知道他是在打量秀明。小強有些羨慕秀明,一個人遠離家鄉打工,獨立自主,逍遙自在。在他面前,曉琪是強者,秀明是弱者。人就是這么怪,總有想保護弱者的想法。小強很想為弱小的為生計勞碌奔波的秀明提供更多的幫助,但是除了免去她的保護費、給她提供免費的開水這種小事外,小強對秀明的事幾乎無從插手。
突然,街上騷亂起來。
城管來了。城管的車剛好停在秀明的攤位前,秀明無處可逃,眼睜睜看著城管把她的三輪車沒收。
街上雞飛狗走,人仰馬翻,秀明木然轉身,要去找小強,小強已在她身后。秀明伏在小強肩上,小強的手不知放哪兒好,他一向都有些拘謹。漸漸地,小強感覺到肩膀的位置濕了。秀明流了很多淚后才放開小強。她擦著眼淚不好意思地說,我其實不想哭的,但是一下子不見了那么多東西,我不哭一下連想死的心都有。
小強用摩托車送秀明回家。秀明的家其實離得不遠,她在附近一個村子租了個單間??爝M村子時,秀明說我們去喝點酒吧。小強不知如何安慰秀明,既然秀明說要喝酒,他就請她喝酒。
酒能亂性。喝過酒后,小強留在秀明那里過夜了。
第二天,酒醒后,小強覺得很不好意思,蜷在床上發呆。他想起昨夜發生的事,不安,恍若夢境,忽而又想起曉琪。沒錯,喝高了后,他把秀明當成是曉琪了。秀明默默地起床,穿衣,做早飯。她知道小強醒著,卻沒聲張,更沒有貼過來與小強膩味。當廚房里飄來面條的味道后,小強又錯誤地以為,此時正在廚房里忙碌著的是曉琪。因為他想起曉琪不久前說過的那句話“今天我媽教我做梅菜扣肉和脆鯇炒尖椒”。因為這句話,小強突然感到自己很無助,心亂如麻。
小強小心翼翼地起來,盡量不弄出聲音地穿衣服。他猶豫著要不要偷偷地開門離開。秀明的房子小得轉個身都能碰到東西,地上還擺了幾個裝衣服的紙箱子,占去了一半地方,他沒有辦法從秀明的眼底下溜走而不讓秀明發覺。
正在小強進退兩難的時候,秀明端著早餐過來。秀明從一個紙箱里拿出毛巾和牙刷給小強。秀明說,以前我賣過這些,現在還有一些,你要的話就帶些回家用。小強接過毛巾和牙刷,順勢把秀明拉進自己懷里。
別別扭扭地吃完早餐后,小強本想回家,但又不知如何跟秀明開口。倒是秀明先說了,她問小強干嗎總看時間,是不是有事。小強說沒事,沒事,只是第一次到秀明這里來,有些緊張。小強問秀明今天有什么節目,秀明說一會兒準備到廣州去取貨,因為貨大部分都讓城管收走了。不提昨晚的事也就罷了,一提起,小強的男子漢氣概便洶涌澎湃,眼前的秀明也變得楚楚可憐起來。不需要征求秀明的同意,他私自決定了要陪她一起去廣州取貨。
去到廣州,小強接到父親的電話。父親問他為什么昨晚不回家睡覺也不打電話講一聲,小強沒好氣地說跟朋友喝酒喝高了,就在朋友家里睡。父親說,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小強遺傳了父親愛好喝酒的愛好,令父親引以為自豪。與父親通過電話后,小強才想起昨天答應了曉琪今天跟她一起去見設計師,頓時覺得不安。
秀明是個細心的人,見小強臉色起了變化,小聲問什么事。小強勉強笑笑說沒什么,只是父親嘮叨,煩人。
小強知道,再過一會兒,曉琪便會打電話給自己,與其讓她找自己倒不如自己主動,于是他發短信告訴曉琪說他要到廣州取貨,沒辦法見設計師了,他讓曉琪自己拿主意,他沒意見。曉琪馬上打電話過來,小強不想當著秀明的面跟曉琪講這些,只淡淡地說他也沒什么意見,按曉琪的意思設計就是了。那間交了樓一周多的房子,小強去過一次后就不想再去了。那天一起去看樓的還有曉琪的父母和哥嫂,曉琪家的四位家長輪番對小強和曉琪進行了祝福和教導,無非是勉勵他們成了家后好好過日子。其他人還好些,曉琪的大嫂因為娘家有錢有勢,很是看不上小強,說小強好福氣,能娶到曉琪這樣的女孩做老婆,她高高在上地要求小強以后要多些疼愛曉琪,要不然,她這個做嫂嫂的要痛扁小強云云。雖然隔了有一個星期那么久了,但小強想起那天的情景,心里還是覺得委屈,他不想高攀什么人,但所有人,包括父親吳智勇在內的所有的人,都認為自己高攀了曉琪。
與曉琪通完電話后,小強望著秀明,秀明望著小強,都沒有說話,眼里似有千言萬語,又似空洞無物。他們心知肚明,明知他們在一起于情于理皆不合,但又都不忍遠離。秀明心里難受,無法言語,轉身去看身邊一對攜手并肩而去的情侶。
進入一間品牌店時,他們在店里待的時間有些長,小強覺得冷。從店里出來后,小強就變得有些浮躁,原先拉著秀明的手不耐煩地松開了,四下張望想找廁所。小強盡量克制著自己,但還是忍不住流鼻涕。他說鼻子發酸,鼻炎發作了。經過一間小飯店時,小強終于忍不住進去免費使用人家的廁所了。從廁所里出來后,小強變得精神抖擻。
晚上,小強回到家里后,發現曉琪在家里等著他。曉琪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她甚至好脾氣地陪著小強的父親吳智勇玩跳跳棋。這副跳跳棋是他們小時候玩過的,前些時候曉琪帶著清潔工過來幫小強搞衛生時無意中找了出來。找到跳跳棋時,他們都挺開心的,嘰里咕嚕,說了很多兒時的快樂往事。
小強寧愿曉琪是來興師問罪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笑瞇瞇地陪父親打發他作為一個酒鬼百無聊賴的人生。如果曉琪發脾氣,他就能順勢跟她吵幾句,再順勢提出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大家冷靜一下什么的。問題是,曉琪總是這么好脾氣,就算有意見,也是輕聲細語地提出來,從不給小強發脾氣的機會。
吳智勇雖是一無是處的酒鬼,但對兒子的愛是真切的,他識趣地到外面去打麻將了,把家留給兩位年輕人。
小強無法確定自己對曉琪的感情是不是真的發生了變化,他只是每次見到曉琪就要聯想到很多東西,聯系到很多人,每次拉著曉琪的手都像拉著曉琪整個家族的人的手。有些東西太具體,反而讓小強不知從何處著手去思考,因而時常因為想起曉琪而心煩。他想如果跟曉琪分手了情況可能會有所好轉,煩惱可能會少些,壓力小些,但說不出口,他也找不到分手的理由。沒有理由,他連自己那一關都過不了。白天的時候,他想跟秀明表明心跡,同樣說不出口。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對曉琪沒感覺了,同樣也不知道自己對秀明到底是什么樣的一種情感,他只是喜歡跟秀明在一起,因為跟秀明一起的時候沒有壓力,沒有別的眼睛在半空中望著自己。
既然小強連自己是怎么想的都無法弄清楚,他就只好繼續過這種混水摸魚的生活了。但是,這樣的生活對于小強這種單純的人來說存在著很大的問題,他缺乏左右逢源的氣質和能力。因此,小強覺得日子挺難過的,有些怕去店里,因為去到店里,就會看到秀明,怕曉琪打電話來,因為曉琪一找他,不是跟他談房子裝修的事就是跟他談結婚的事。小強尤其怕曉琪催他去拍婚紗照,怕曉琪跟他談什么橋上的新娘之類的話題。關于婚紗照,小強一拖再拖,他實在是沒有勇氣站在橋上像個新郎那樣去扮演角色。
小強從小就與曉琪在一起,從懂事起就以為自己長大后會娶她做老婆,他做夢也沒想到在臨結婚之前會搞出這么一段三角戀。他過往的生活太單調了,在秀明出現之前,他的人生一目了然,秀明出現后,多了個分岔路口,這個時候他正站在幾條路線的交叉點上。
紙當然是包不住火的,小強很快就引火燒身了。
有一天,小強正與秀明在電腦店里吃晚飯的時候,曉琪的三哥曉峰過來揍了他一頓。小強不還手,抱頭縮在角落里任曉峰打他。但曉峰只打了幾下就無法再下手了。一直以來,他待小強如親弟,疼愛有加。
曉峰對小強下不了手,但對秀明毫無感情,他像個生意人一樣去找秀明談判。他把妹妹與小強近三十年的感情歷程向秀明和盤托出,秀明聽得暗自心驚,心想自己與小強酒后亂性這點感情猶如兒戲。曉峰最后提條件,給秀明三萬元,讓她自動消失。秀明不肯要錢,也沒表態一定要離開小強,更沒說要在小強的世界里消失。曉峰有些著急,直言,無論如何,秀明是無法在張槎賣衣服,也不能在張槎住了,要不然,像吳飛虎這樣的人天天會來找她的麻煩。秀明問吳飛虎是哪個。曉峰告訴她,就是以前到她的攤位來收保護費的,后來因為小強的關系一直關照她的那個爛仔。秀明一想起那個五大三粗的吳飛虎就頭皮發麻。
曉峰沒再說多余的話,放下三萬元走人。
秀明沒想過要錢,帶著錢去找小強,讓小強替她把錢還回去。
當秀明去到電腦店時,曉琪也在店里,她在用電腦看盜版光碟。自從知道小強與秀明的事后,曉琪每天都像跟尾巴一樣跟在小強身后寸步不離。
三位年輕人在電腦店里相聚。他們顯然是缺乏這方面的經驗,三個人同時驚呆了。到底是秀明反應快些,她把用塑料袋裝著的三萬元放到小強跟前,托他還給曉峰,說完,轉身要走。小強著急,一伸手就拉住了秀明的手。小強的舉動激怒了曉琪,她沖上來,揚手就要打秀明,但手舉在半空卻打不下去。曉琪不是潑婦,也不強悍,秀明愁苦的雙眼讓她退縮了,好像第三者是她本人一樣害怕著。小強卻發火了,喊,你們家不就是有錢嗎?除了用錢收買外,還要打人!曉琪沒想到小強會說這樣的話,高舉著的手一甩,擊在電腦顯示器上,砰的一聲巨響。
曉琪的手在流血,但急劇分泌的腎上腺素令她感覺不到痛。血流得很快,估計傷到動脈了。小強震驚,他沒想到曉琪的心里隱藏著這么大的悲苦。他沖過去,手忙腳亂地用一條電源線把曉琪的手臂綁住,用滿是鮮血的手打110求援。秀明本來把錢放下就走的,這時卻留下來像個局外人一樣看著小強亂作一團。
小強痛哭流涕,一下又一下地扇自己耳光,嘴里還一邊罵,都怪我,都怪我,我渾蛋,我不是人……曉琪撲上來把他抱住,他才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自從曉琪砸傷了自己的手后,秀明就變成了局外人,小強忽略了她的存在,連她說她要走了,小強也沒聽見。
把曉琪送回家后,小強才想起還有幾萬元放在電腦店里,趕緊過去取,但他找不到那包錢了。店門關得好好的,沒有人進來過。他站在店里,思前想后,實在想不起來誰有條件拿走這些錢。想了很久,小強沒有辦法不相信錢是秀明拿的。秀明是來還錢的,最后又把錢拿了回去。小強不相信秀明會這樣做,馬上騎摩托去出租屋找秀明。
事實證實了小強的猜測與不甘,房東告訴小強,秀明在一個小時前把房子退了。無限的悲傷幾乎把小強擊垮掉,只覺得心灰意冷,了無生趣。
小強與曉琪的婚紗照就要提到日程上了。小強一拖再拖之后,答應在9月20日去拍。9月20日不是個特殊的日子,曉琪只是想在國慶前能拿到照片,因為國慶的時候,大家都放假,親戚朋友會來走動,她想給大家看看她靚麗的婚紗照。
他們的房子,他們結婚用的房子,雖然小強甩手不管裝修的事,但房子還是漸漸地被裝修好了。
9月19日,深夜,曉琪的二叔,在派出所當民警的吳國慶拍開了曉琪家大門,告訴他們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小強吸毒被抓。
小強告訴吳國慶,他活得很累,矛盾、痛苦、壓抑,所以只好吸毒。因為是初犯,小強被送去戒毒所強制戒毒一個月。
因為小強吸毒,村里決定扣發他們家的分紅,小強的父親吳智勇不服,去理論,因為小強的戶口在人才中心,并不是在村里,村里也沒有分紅給他,所以他吸毒不能影響家里分紅。村長,即曉琪的父親被吳智勇吵得心煩,找出當初的協議來看,協議上有一句“吸毒者不得參與當年村里的分紅,其家人也不能參與分紅”,協議果然有漏洞,因為“其家人也不能參與分紅”的前提是“吸毒者不能參與分紅”,既然小強無權分紅,那么他的家人不能參與分紅也就無法成立了。
小強進了戒毒所戒毒,在家的吳智勇戒酒。他把小強的電腦店改成了快餐店,請了兩個四十來歲的女人做幫工。這兩個女人中,有一個是寡婦,與他暗中來往了很多年。
小強回來后,躲在家里睡覺,整個人懶洋洋的,不知以后做什么好,不知以后還能有什么出路。在這個研究生當本科生用,本科生當高中生用,大專生當工人用的年代,他不知何去何從,很迷惘。
曉琪到家里來找小強。小強胖了,曉琪瘦了。曉琪問小強什么時候拍婚紗照。小強有些意外,他以為自己吸毒的事曝光后曉琪就要離開自己了,沒想到曉琪可以原諒他這么大的污點。小強問,你真的要嫁給我這樣的爛人嗎?曉琪看著他不說話。小強又問,難道我真的是一個爛人嗎?曉琪說,你以前是挺爛的,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爛下去了。
由于近期拍婚紗照的人多,攝影師只有11月11日這天有空。11月11日可是光棍節,有些不吉利,但曉琪說光棍節更好,在這天照相,說明兩個光棍即將要結束單身生活,攜手共赴美好的將來。
11月11日,太陽西沉,將落未落,彩虹橋上,車輛極少,光線宜人,江風陣陣。大風把身穿火紅禮服的曉琪吹得飄然若仙。攝影師給曉琪準備了紅、黃、白三套不同顏色的婚紗,給小強準備了黑、棕、青三套西裝。
站在橋的最高處,曉琪迎風而立。濃郁的發膠味道令她幾乎想吐。站在橋上,曉琪有種暈車的感覺。雖然經過的車輛很少,但每一輛車經過,哪怕只是一輛摩托車,她都能感覺到橋在震蕩。
小強來催曉琪到位,從身后攬住她的纖腰。曉琪說,如果你再遲點過來,我可能就要跳下去了。
水很涼。小強說。
如果我跳下去,攝影師拍到的相片一定會很靚,比電影里的新娘還要靚。
水真的很涼。
但是我很害怕,我連向下看一眼頭都暈,沒有辦法跳下去——如果我跳下去,你會不會也跟著跳下去?
應該會,不過要脫了西裝和皮鞋才會跳?
為什么?
穿著西裝和皮鞋,我沒有辦法游泳,沒有辦法游泳的話,我沒有辦法救你上岸。
曉琪轉過身來抱住小強。她在小強耳邊輕聲說,以后再也不要欺負我了,好嗎?
小強說,我以后再也不欺負你了,我保證。
責任編輯 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