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年,他累計出診5000多次,步行60多萬公里,診治患者13萬余人次,從未出現過一起醫療事故和醫患糾紛。位于怒江西岸的害扎村民小組,沒有橋,只能以傳統的溜索方式渡江。為了替病人看病,他學會了溜索,因而被稱為“索道醫生”。
鄧前堆又得獎了
11月16日,鄧前堆從北京載譽歸來。這一次陪伴他一起回到家鄉的,是一張“全國職工職業道德建設個人標兵”獎狀。
而在今年9月下旬,他才剛剛在北京參加了另一場頒獎典禮,那一次他獲得的是“全國敬業奉獻模范”榮譽稱號。
在云南怒江州福貢縣石月亮鄉拉馬底村干了28年的鄉村醫生,鄧前堆從來沒有像今年這樣風光過。28年間,他一直靠溜索行走在怒江兩岸,默默無聞地給村民看病,直到今年年初被媒體記者的鏡頭偶然“捕獲”。
初中生拜師學醫
鄧前堆今年9月到北京領獎的那幾天,每天最少要接到五、六個村民打來的電話。村民們都知道鄧前堆到北京領獎去了,他們最怕的是,出了名的鄧前堆會被調到城里工作,再也不回拉馬底村了。
領了獎的鄧前堆,立馬就往村里趕,他說,“要當一輩子鄉村醫生。”
鄧前堆與鄉村醫生結緣,要追溯到1983年。
那一年,從福貢縣第二中學初中畢業的鄧前堆,隨哥哥一起到緬甸做生意。所謂的生意就是從怒江背一些油、米等日用品到緬甸去販賣。
“走三天三夜就能到緬甸。”鄧前堆這樣概略地描述他的經商經歷。
錢沒賺到多少,路途的艱辛也自不必說。更不幸的是,在返回途中,他還染上了嚴重的痢疾。“怎樣回來的都不知道,感覺自己快要死掉時,一個背著紅十字藥箱的人出現了。”鄧前堆回憶說。
4天后,鄧前堆康復了。是當時的村醫友向葉給他看的病。這次經歷,讓他切身感受到鄉村醫生的重要與神圣。
友向葉醫生想找一個助手,知道鄧前堆初中畢業,就問他想不想當醫生?鄧前堆沒有一點猶豫就答應了。于是,經過鄉衛生院批準,鄧前堆成為了友醫生的學徒。
“對病人要溫柔。”鄧醫生回憶,師傅在教授他醫術的同時,還時常教誨他要耐心地對待病人。
除了跟友醫生在工作中學醫外,鄧前堆還在鄉衛生院學習過半年。幾年后,友向葉醫生當了村干部,鄧前堆就成了拉馬底村的骨干鄉村醫生。
拉馬底,怒族語的意思就是“拉馬平整出來的土地”。拉馬底村有6個村民小組,除位于怒江江邊的拉馬底小組位于省道瓦貢公路邊上,其他5個小組都不通公路。全村60%以上的群眾散居分布于50度坡以上的怒江峽谷兩岸的半山腰上,其中有3個組還被隔在了怒江西岸。
怒江大峽谷及其兩岸的碧羅雪山、高黎貢山層巒疊嶂、危巖聳立、懸崖陡峭,谷中水流湍急、洶涌澎湃。自古以來,這里的交通就十分不便,正所謂“巖羊無路走,猴子也發愁”。整個怒江只有幾處水勢稍緩的渡口可用木船擺渡,除此而外,其他地方既無法架橋,又不能涉渡,兩岸的怒族人只有依靠溜索這種古老的渡江工具,保持與外界的交往和聯系。
因為行醫,鄧前堆也學會了溜索。溜索28年
今年春節,拉馬底村搞了一次特別的比賽——溜索比賽。鄧前堆39秒滑完全程,奪得了冠軍。
“我平均每個月都要到對岸出診七、八次,溜索溜熟了,有經驗。”鄧前堆說。
拉馬底村位于怒江西岸的3個組,有兩個組通人馬吊橋,而害扎村民小組則需要通過溜索渡江。 “若不能溜索過江,就需要繞一天的山路才能走到公路上,所以,一般小病他們不會去醫院看,需要我走村入戶為他們打針送藥。”最多的時候,鄧前堆一個月得去對岸十幾次。
每次溜索過江時,鄧前堆就會將兩根拇指粗的麻繩對折,分別勒住腰部和臀部,仔細地打好繩結,扣住滑輪掛鉤,整個身體就懸掛在了鋼索上。在滑向對面之前,他還不忘再檢查一遍斜挎在身上的藥箱是否穩當。一切妥當后,他才會使勁用腳一蹬,讓滑輪帶著他向對岸滑去。
鄧前堆來回往返的這條索道長120米,鋼索距江面高30米左右。當地村民說,從索道上掉下去,要么摔傷,要么摔死。在鄧前堆記憶中,這里已掉下去20多個人,最近一次是3年前,害扎村一個村民喝醉了,繩子沒扣好掉了下去。
“我過溜出過事,膽子很小,根本不敢太快。”鄧前堆回憶說。
有一次,他從高處俯沖滑向對面時,因速度太快,沒剎住,一下子撞到了對岸固定溜索的柱子上。“差點就撞死了,傷得路都走不了。”
從那之后,鄧前堆格外小心,還總結出一套溜索經驗:一過江心,左手就開始暗暗加力控制速度,離對岸還有三、四米時就可松力,憑最后一絲慣性沖過去。
一個仲夏之夜,害扎村民小組普阿扎、害阿巧夫妻兩人吵著吵著就打了起來,普阿扎的大拇指給砍傷了。鄧前堆接到電話已經10點多了,他背上藥箱就走。站在只聽得到水聲的夜幕里,鄧前堆鼓足勇氣,左手握住溜索,右手持手電筒,在暗夜中溜索過江。
“我一年總要有七、八次都是半夜到對岸出急診,天黑不見五指,打著手電筒溜索最危險。”鄧前堆說,“老百姓如果不是病痛嚴重到沒法過江,一般是不會輕易開口叫我過去的。”
2009年春節前夕,害扎村民小組一戶人家房屋起火,鄧前堆聽說后就背上藥箱,趕到著火的開扒俄老人家,發現老人頭皮被燒傷。鄧前堆替老人清創、上藥后,又開始輸液,輸液瓶就掛在一旁的樹枝上。
開扒俄是村里的孤寡戶,下山、溜索前來村衛生室換藥不方便。鄧前堆連續一周每天都溜索過江,趕到老人身邊為他換藥打針,直到老人痊愈。
“全日制”大夫
鄧前堆有一個習慣,無論走到哪兒,即便是走親戚,都會隨身帶著醫藥箱。這樣,一旦碰到有急診,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病人那兒。
醫藥箱里的必備物品是血管鉗、注射器、酒精和腎上腺素藥品。“如果有人突然昏倒或者病人輸液有反應,往往就靠這個急救,這是我們鄉村醫生救命的‘法寶’。”鄧前堆解釋說。
7年前,鄧前堆患急性胰腺炎,鄉衛生院派人把他送到縣醫院治療。1000元的住院費把他嚇住了,他只讓醫生開了400元的針劑,帶回家讓媳婦幫他打。
“我是醫生,還會打個針,這個病如果換其他人得,那不得急死啊!”說起看病貴,鄧前堆深有感觸。
拉馬底村衛生室的藥品柜,僅有50多種藥品,價格最貴的藥品是宮血寧膠囊,25元一盒:用量最大的藥品是青霉素,幾毛錢一支。
“到縣上和鄉上看病,醫院開藥都是一盒一盒地開,價錢很貴。鄧醫生給我們看病,就是幾粒幾粒地開,吃完了,病也好了,不會浪費。”培見組的打立葉看病就只認鄧前堆。
鄧前堆堅持每月上山巡診一次。巡診前,他先打電話告訴村民小組長,通知有病、需藥的村民到指定地點集中。如果哪位病人沒來“集中報到”,他就“送醫上門”,親自看了才放心。有的村民不識字,鄧前堆就在藥包包上用筆涂圈圈,涂幾個圈,就代表一次吃幾片。
每3個月,他還會給全村兒童做體檢,走完全村6個小組,要花七、八天的時間。
去年雨季的一天,鄧前堆在睡夢中接到電話,說老娃當村民小組的此友生在山中采石耳時不慎摔下懸崖。鄧前堆急忙背上藥箱,爬了3個小時的山路,才趕到病人家里。他對病人進行了檢查,未發現骨折、脫位現象。等他對暴露的傷口進行止血、消炎等常規處理后,天已經亮了。
盡管第二天病人家屬說病人情況很好,他還是又爬了3個多小時山路前去查看,見病人確實沒有危險,才放下心來。
余秀花是馬吉鄉旺基獨村的村民,患有膽結石,差不多每個月都要打消炎針。“鄧醫生好著呢,你只要打個電話給他,他很快就過來幫你看病,就是再晚都會來,不會誆人。”余秀花說。
不管跑多遠的山路,鄧前堆僅按照規定收取醫藥費,從未收過一分錢的出診費。
2009年夏天,鄧前堆的妻子達付恒干農活時摔斷了3根肋骨,但身為醫生的鄧前堆卻沒有時間照顧妻子。在廣東打工的兒子只好放棄了工作,回家照顧生病的母親。
提起這事,鄧前堆的眼睛也不由得紅了。
三個心愿
鄧前堆回憶說,28年前他當上鄉村醫生時,每個月工資有8元,每年全村還給他湊150公斤糧食,很多人都羨慕這份工作。但是,這些年,鄉村醫生已很少有人愿意做了,因為收入實在是太低。2010年7月之前,鄧前堆每月只有120元的工資,此后,因為要負責計劃生育工作,工資才提高到400元。
鄉村醫生不僅收入低,購買藥品還要先行墊付。到2010年底,鄧前堆用于購買藥品的個人貸款已達2.5萬多元。
福貢縣是國家級貧困縣,拉馬底村是貧困村,村民一年的純收入只有1480元。遇到病人一時拿不出治療費,鄧前堆就讓他們先欠著。 “如果因為付不出錢就不給人家看病,我開不了這個口,我也是窮老百姓,我知道他們的苦。”
鄧前堆手里積攢了1000多元的欠賬條。今年1月,當地政府從石月亮鄉民政辦醫療救助款中拿出錢來,替鄉親們還上了拖欠鄧前堆的部分醫藥費。
由于待遇太低,有3名曾與鄧前堆一起工作的鄉村醫生都先后離開了,但鄧前堆堅持了下來。
“我不干,這么貧窮的村寨,誰愿意來干醫生呢?”鄧前堆覺得為村民減輕病痛,遠比自己賺錢重要。
不過,最令鄧前堆難過的是,因交通不便只能眼看著病人與親人陰陽兩隔。
去年夏天,鄧前堆接到電話,得知老娃當村民小組副組長此永生被石頭砸傷了,他背著藥箱就往害扎溜索跑。沒多久,電話又打過來說:“來不及了,人已經不行了!”
這種情況,在鄧前堆行醫過程中遇到過不止一次。
“如果有座橋,有公路,他們就能及時得到救治。”修橋,成了鄧前堆最大的心愿。
2011年11月23日,也就是鄧前堆從北京領獎回到家鄉一個星期之后,他的心愿變成了現實——怒江拉馬底索改橋工程“連心橋”正式建成通車。
拉馬底索改橋工程是今年年初媒體報道鄧前堆事跡后,交通部和云南省決定共同出資修建的,7月1日正式開工。在通車儀式現場,鄧前堆代表拉馬底村民與交通部、云南省有關領導一起,揭開了“連心橋”的紅綢子。他還用大家叫他“索道醫生”的諧音開玩笑地說,“我現在是真正的‘隨叫隨到’醫生了。”
最大的心愿實現了,鄧前堆還有另外兩個心愿。
2008年,鄧前堆開始到怒江衛校鄉村醫生專業就讀,2009年又參加了云南省“興邊富民”工程鄉村醫生在崗培訓。生活在深山的鄉親,一不小心就會摔傷,需要更專業的治療。鄧前堆的心愿之一,就是有機會多學一些接骨方面的知識。
今年夏天,鄧前堆有機會到云南省中醫醫院骨傷科和針灸科進修了20天。省中醫院免去了他的學費和飲食起居費,還授予他“云南省中醫醫院榮譽職工”稱號。
“希望我們這批鄉村醫生老了,沒有力氣看病的時候,國家能夠出一些政策解決我們將來的生活問題。”這是鄧前堆的最后一個心愿。
應當說,這個愿望,是鄧前堆的,也是全國100萬鄉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