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同事說起,中央電視臺在熱播一部電視片《公司的力量》。由于看電視花費時間過多,我最后還是決定找來同名的圖書閱讀。雖說不看電視片會錯過許多精彩的畫面,但閱讀也有好處,那就是可以對某些文字反復把玩,并在咀嚼中品味思想的精華;更重要的或許是,閱讀會引發思考,進而條理化自己對公司不那么系統的認識。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公司的力量主要體現在促進經濟增長上。按照經濟學鼻祖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的說法,經濟學的核心問題無非是兩個:財富的性質和財富增長的原因。財富增長在此指的是人均財富增長,而人均財富增長只能來自于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導致生產率提高的是勞動分工或專業化水平的深化,而分工水平深化的程度則取決于市場或交易規模的擴大。在斯密這一邏輯框架中,公司之意義至少體現在三個環節中。其一,公司本身既是使分工和專業化得以實現的途徑,又是分工和專業化的產物。其二,公司本身就是一種被長期契約相對“固化”了的“市場”,或者說,公司的產生和拓展,無異于被“固化”的市場規模的擴大。其三,公司還是創造增長之“良性循環積累”的組織。這里所說的“良性循環積累”指的是,公司實現的分工和固化的市場促進了勞動生產率的提高,而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反過來又擴大和強化了公司內部的分工和市場。換言之,經濟學家談論的所謂“楊格定理”,在公司層面也是完全適用的。被擴大了的“固化”分工和市場還有一個后果,那便是規模收益,即隨著生產總量增加而來的平均單位成本的降低。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公司力量的基本源泉之一,在于它是財富創造過程的直接參與者或組織者。
解釋經濟增長的另一個思路,是約瑟夫·熊彼特在一九一二年發表的《經濟發展理論》一書中提出的。按照熊彼特的說法,增長的源泉來自于創新,而從事創新活動的人便是企業家。具體說,創新表現為新工藝、新技術、新材料、新市場、新組織方式。任何一項創新的結果,都是新的生產要素和生產條件的重新組合。在整個過程中,企業家扮演著關鍵的角色,因為企業家的職責或定義就是實現創新的人。其實仔細想想,熊彼特的創新之結果,無非是分工和專業化程度的加深,以及市場規模的擴大。可見,這種被后人稱之為“熊彼特增長”的理論完全可以融入“斯密增長”。盡管如此,強調創新和企業家的作用至少具有一個方面的重要意義,即解釋經濟增長和周期問題的出發點在企業層面,在于組合生產要素的企業家。凸顯人的價值、尤其是少數社會精英的價值,貫穿于熊彼特的整個思想體系,亦是其理論的一大特點。當看到阿爾弗雷德·斯隆在一九二三年成為通用汽車公司第八任總裁后帶來的“管理革命”,即設計出一種多部門且各自針對特定消費群體的組織結構,我們恐怕會自然地成為熊彼特的擁躉。“有力量的不是公司,而是人。”經濟學家羅伯特·蒙代爾在接受《公司的力量》紀錄片攝制組采訪時說的一番話,可以說是對這一思路的最簡潔的詮釋。
一九三七年經濟學家羅納德·科斯發表了一篇題為《企業的性質》的論文,集中討論了企業的起源與邊界問題。他在回答上述問題時提出一個頗具開創性的概念:交易成本,亦即實現“貿易收益”而付出的成本。所謂“貿易收益”,指的是基于分工和自然稟賦以及由此產生的比較優勢、通過自愿交換而產生的收益。科斯的邏輯出發點是,交易可以為交易雙方或多方帶來好處,但交易的實現是有成本的,比如說在市場上尋找潛在交易伙伴的成本。為了降低交易成本,人們通過簽訂長期契約來鎖定交易對象進而組織起來進行集中生產,由此,企業便產生了。隨著企業組織規模的擴大,管理或讓企業運轉起來的交易成本便會上升,而當節約的市場交易成本在邊際上等于組織規模變化所增加的邊際交易成本時,企業的邊界或規模就被決定了。與以往關注生產成本的經濟學家不同,科斯揭示了企業利潤或財富創造來源的另一個來源,即交易成本的節約。換言之,以創造更多利潤為目標的企業對社會的貢獻之一,在于降低了交易成本進而提高了產出效率。這或許可以稱之為“科斯增長”。科斯理論中另一個暗含的命題是,使交易或貿易成為現實的關鍵條件,乃交易成本低下的、財產與契約權利保護度甚高的制度之存在。從某種意義上講,企業或公司就是這種制度或規則的集合。
孤立地談論企業或公司的力量容易產生片面的結論,比如說公司可以自發地、獨立地成長壯大。公司之所以擁有力量是有條件的,而其中最重要的條件,就是包括行政、立法、司法在內的廣義政府所提供的法律環境或更一般的制度環境。二○○○年,經濟學家曼瑟·奧爾森的遺著《權力與繁榮》出版。正如其書名所說,該論著的核心觀點是:經濟繁榮取決于政治權力(或力量)的有效使用。政府對企業的影響首先表現在財產權利的界定,其次表現在公司內部治理上,最后表現在企業間契約的簽訂和執行上。對自然人和法人財產權利的明確界定和保護,構成了一切交易活動的基礎,而能夠提供具有權威性和公正性的產權保護之機構,又非政府莫屬。政府頒布的各種公司法或管制條例,對企業的治理結構、盈利模式和規模大小等都在施加著形形色色的限制或鼓勵。對商業銀行資本充足率和資本質量提出新要求的《巴塞爾協議Ⅲ》,可被視為全球治理影響公司行為的最新案例。法院對商業契約糾紛的中立判決和對判決的嚴厲執行,不僅關系到市場的有序性和有效性,而且還直接決定了企業的內外部交易成本。概言之,來自于企業活力的經濟繁榮,其基礎在于政府提供制度類公共產品的數量與質量;政府與公司是共生現象,沒有政府,公司的力量也就成了無本之木。
中國人講究中庸之道。要守住中庸,就必須知道兩端。如果說企業的積極力量是一端,那么它的消極影響就是另一端。說到這里我又不自覺地想到奧爾森在《國家的興衰》一書中給出的論述。在他看來,國家興衰或經濟盛敗的關鍵所在,是看一國內部既得利益集團是否足夠強大、以至于為了自身狹隘利益而損害整個國家利益。任何組織創立、存在和發展的基本理由在于它是一個利益共同體。在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過程中,置環境破壞和勞工福利保障于不顧,追求市場壟斷地位、努力成為寡頭企業以攫取非生產性租金,甚至不擇手段假借政府之手實現上述目標,都是常見的企業行為。顯然,企業、尤其是大企業的這類行為無疑會與社會利益相抵觸。談論此問題時常常被提到的經典例子是美國前總統艾森豪威爾的告別演說。他語重心長地提醒他的國民警惕兩個集團對美國國家利益的損害:軍工綜合體和科技綜合體夸大蘇聯威脅、利用信息不對稱來最大限度地獲取資金投入并提升自身的影響力。剛剛過去的全球金融危機,其主要爆發原因之一,便是美國巨型商業銀行的敗德行為,即憑借“大而不倒”來從事高風險投資。由此可見,在頌揚公司的正向力量的同時,我們還必須對其力量的負面或邪惡影響保持高度警覺,并堅決遏止或約束。這里,政府的作用又一次凸現出來。
在英文中約有四個詞和“公司”相關,分別為co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