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年,享譽國際文學理論與比較文學界的《新文學史》雜志迎來四十周年華誕。享有“《新文學史》之父”美譽的拉爾夫·科恩(美國藝術與科學院院士、英國皇家學術院通訊院士)已年逾期頤,就此辭去主編一職,《新文學史》進入了“后科恩”時代。身為《新文學史》掌門人,科恩數十載苦心經營,求變維新,兼收并蓄,致力于推動學科間的借鑒與交流,引介大西洋彼岸的理論思潮傳入北美,扶植了眾多日后蜚聲學界的理論家。為彰其功績,《新文學史》特邀佳亞特里·斯皮瓦克、海登·懷特、海倫娜·西蘇等資深作者和學界名流撰寫紀念文章,出版了“致敬科恩”專刊。所輯文章評述了科恩及《新文學史》的學術貢獻,讀者借此可概覽美國文學理論和文學史研究四十年之流變。科恩本人亦撰寫長文——《〈新文學史〉的歷史》,回顧了《新文學史》四十年辦刊史中所歷之重大變革與事件。
透過《新文學史》四十年發展歷程,我們大約可以窺見美國文學理論研究所經歷的思想更新和觀念嬗替。下文以這期專刊為主要文獻,以《新文學史》的發展歷程為主要線索,考察美國文學理論界如何穿越學科間的疆域,逐漸走向包容與開放,把文學理論研究推上了跨學科、跨文化對話的研究階段。
拉爾夫·科恩和《新文學史》
《新文學史》與《批評探索》齊名,二刊并為文學理論刊物界之翹楚,對于上世紀七十年代以來的文學理論批評的嬗變,影響頗深、舉足輕重。《劍橋英國文學書目》主編弗雷迪·貝特森認為文學批評類刊物的壽命大致十年,而《新文學史》自創刊至今,久立潮頭不衰,已然跳出了這個生命周期律,堪稱學術刊物史上的神話。作為神話的創造者,拉爾夫·科恩自然居功至偉。
對于科恩,弗吉尼亞大學校長約翰·卡斯廷做如下評價:“拉爾夫·科恩任《新文學史》主編一職四十年,堪稱任期最長的主編。這不僅證明科恩事業之執著、體格之健魄、學術之篤厚,又證明其思想需不斷評估更新這一見識之睿智。”對于“新文學史”刊名之涵義,卡斯廷認為科恩意在強調文學批評理論之內涵與風尚總是變動不居的。正是得益于推陳出新之理念,科恩與《新文學史》經受了歲月之磨洗,保持了旺盛的理論活力。我們先且回顧一下《新文學史》的創刊背景。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經弗吉尼亞大學歐文·歐倫佩萊斯和馬丁·巴特斯廷教授引薦,科恩離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就聘于弗吉尼亞大學英文系。這是因為弗吉尼亞大學校長埃德加·夏倫同意科恩創辦一份文學理論刊物。《新文學史》終于一九六九年正式起航。關于創刊的緣起,科恩后來回憶:
我本人雖已在眾多學術刊物上發表文章,但仍感需要一份刊物,把文學研究與歷史等相關學科相聯系。具體而言,需將文學與藝術、哲學、人類學等學科加以聯系。我以為,此刊物最需要表達不同觀點的文章,因而,所刊登的文章必須符合此要求。對于論據、闡釋和歷史理論等的性質持不同觀點的作者,至少可以存互相包容之心。因此,我所期待的是一份給人以教益的刊物,將文學研究與歷史、理論和創造性闡釋聯系起來。
《新文學史》創刊,正值新批評如日中天、如火如荼之際。夏倫校長就曾求學于新批評研究之重鎮——耶魯大學,因此他對《新文學史》的支持自然有所保留。之前,科恩于洛杉磯分校供職期間也曾提議創辦新刊,卻遭校方拒絕。科恩所遇困阻,于此可見一斑。新批評派以細讀的方法分析作品結構,此法被學界奉為圭臬,成一時之潮流。科恩不為時論所障,主張文學研究應打破封閉自足的結構,積極引入歷史、藝術、哲學、人類學等學科的研究成果和理論視角,甚至從自然科學中獲得某種觀念的啟發和更新。一言以蔽之,將文學研究置于多學科的多維視角中加以重新審視,為僵化淤滯的文學研究機體注入新鮮血液,拓展文學研究的疆域。另一方面,科恩主張學者即便觀點相左,彼此之間也應相互包容,平等對話。為了秉持這一原則,《新文學史》“采取措施,確保對不同方法的分析成為理論和闡釋的核心內容”,結果,來自不同理論背景、觀點針鋒相對的學者能夠在《新文學史》上同臺亮相,各自言說,平等交流與對話。對于《新文學史》的獨特性和包容性,我們不妨從創刊號中涉及稿件錄用要求的文字中體會一二:
《新文學史》作為一份理論和闡釋的刊物歡迎以下三類文章:(一)有關文學理論的文章(涉及文學演變原因之類的論題),文學時期的劃分,這種劃分在闡釋、風格、規則、文類的演變等方面的運用,以上各方面的相互關系及與各自流行的時代的關系,各個民族文學史之間的關聯,文學史評價的場域等等;(二)來自其他學科的文章,有助于闡釋和界定文學史領域的問題;(三)有關大學文學史課程的邏輯與功能的文章。我們歡迎上述研究領域的學者踴躍投稿。雖然我們重點關注英美文學,但稿件未必用英文撰寫。
第一類文章強調一種歷時或歷史的理論視角,而非靜態或共時的視角;第二類文章則突出一種跨學科的視角;第三類則把文學課程的教學也納入研究視野。最后,寫作語言的包容性則跨越了語言和文化疆界,吸引非英語學者也輻輳于《新文學史》周圍。
在《新文學史》問世前,文學研究受到科學實證主義思潮之浸漫,雷內·韋勒克與奧斯汀·沃倫合著的《文學理論》一書,即是明證。二人認為文學研究之要義,在于揭示文學作品的規范結構,此觀點當時統攝著人們的思想。《新文學史》力圖沖破結構之樊籬,開文學研究之新風氣。眾多理論和批評刊物隨之紛紛涌現,學者們在學術會議中激辯爭鳴,對實證主義的文學研究提出挑戰和質疑。由此,有關新批評和嚴格分類的研究方法日漸式微,漸成明日黃花。《新文學史》的理論取向在美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遜的觀點中得到了支持。在《政治無意識》一書中,詹姆遜提出了“始終歷史化”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