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猩

　　和大多數稱職的父母一樣，皮埃爾·蒂維隆和依蓮·蒂維隆夫婦對他們13歲的女兒蒂基特了如指掌。她特別喜愛加了奶的咖啡，早餐喜歡吃奶油蛋卷，最喜歡的晚餐是加了奶油醬汁的韭蔥；她喜歡波光粼粼的，而非平靜的水面；她尤其喜歡睡覺，如果被早早叫醒便會大聲吵鬧。是的，她有情緒化的一面，可哪個十多歲的孩子不這樣呢？
　　這些倒也無妨，因為還有更出格的：他們的“小丫頭”不僅重達80公斤，還渾身毛茸茸的。要是她不小心的話，一個過分熱情的擁抱就可能讓“爸媽”送命。原來，蒂基特是一只已經完全發育的大猩猩，在過去13年里，蒂維隆夫婦視它如親生女兒，收養在自己位于法國里昂西部丘陵地帶的家中。他們堅持說，他們之間的感情和任何傳統（人類）家庭一樣親密無間。
　　白天，蒂基特會在一個寬敞的圈養場里蕩秋千、撓癢癢、四處散步；到了晚上，她會穿過一個帶有頂棚的通道，進入皮埃爾和依蓮的臥室。在那里，這只接受過居家訓練的大猩猩會鉆進一床羽絨被下，挨著“爸媽”度過漫漫長夜。
　　如果半夜口渴，蒂基特會毫不猶豫地搖醒爸爸皮埃爾給她倒水喝。要是第二天皮埃爾起得早，蒂基特就會鉆進他的被窩，和媽媽偎依在一起。等大家都起床后，這個很不尋常的三口之家就會一起吃早飯，然后出去散步。
　　大猩猩也許看上去很好玩，但考慮到它們的塊頭和力量，想必愿意養一只作為家庭寵物的人不會太多。蒂維隆夫婦卻不這么看。“和蒂基特在一起，我從不感到害怕。”皮埃爾說，“我毫無保留地信任她，這種信任其實是雙向的——她也極其信任我們。如果她手上扎了刺，她會來找我把刺挑出來。前幾天，她的牙縫里塞進了點菠蘿，她就張大著嘴，好讓我用牙簽幫她把菠蘿剔出來。她從沒有對我們顯露過敵意，就是喜歡和我們在一起。我們晚上沒法把蒂基特托付給任何人照料，也就是說，我們已經有13年沒在晚上外出了。我們沒有度過假，也沒離開過家一整晚。我們沒去過電影院、劇院，沒有外出用餐。要是我們不在身旁，蒂基特就會很難過，這樣我們也會很難過。”
　　蒂維隆夫婦已結婚43年，一直膝下無子。他們將畢生的精力都投入到動物保護事業中。39年前，他們在圣馬丹拉普萊納建了一座私人動物園，為在雜技團、私人住宅以及其他管理差勁的動物園里遭受虐待的野生動物提供了一個避難所。
　　這座動物園的資金來源于游客的參觀費及捐助，如今已經收留了1000多只動物，有猴子、長臂猿、雪豹、老虎、獅子及其它8只大猩猩。但只有蒂基特在皮埃爾夫婦的心中和家中占有一席特殊之地。
　　蒂基特的媽媽帕米拉也生活在這座家庭動物園里。她曾在喀麥隆被囚禁，后被救出。但悲哀的是，在1998年10月產下蒂基特后，她對自己的孩子沒有一丁點母性本能，也不給她喂奶。“我們焦急地觀察了兩天”，皮埃爾說，“眼看著蒂基特消瘦下去，快要餓死了。”蒂基特還會遭受其它動物的欺負，它們拖著她在地上走，她的媽媽卻在一旁無動于衷地看著。“如果是在野外，蒂基特可能就死掉了，但我們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我們朝帕米拉伸出手，那意思是看她愿不愿意把她的寶貝送給我們。她理解了，把蒂基特從喂食的小門遞了出來。”
　　那時的蒂基特重2公斤，生命垂危，蒂維隆夫婦盡心盡力照料她。所以，在只有幾個月大時，蒂基特就已然是這個家的一員。當蒂維隆夫婦到動物園工作時，她便跟隨左右；如果皮埃爾開拖拉機，蒂基特就坐在他的膝蓋上；如果依蓮去村里的郵局，也會帶上蒂基特。“我們對她就像對待正常孩子一樣”，皮埃爾回憶道，“我們帶她散步，和她一起玩玩具，一起看書。有時候依蓮會開車載著她到鄉下兜風，不過后來這事就變得非常困難了，因為你沒法給她系上安全帶，而且她也會在車里爬來爬去。”
　　起初，蒂基特獨自睡在蒂維隆家辦公室里的一張簡易床上。但2歲時，她做了一次手術，切除了胃里的囊腫后，一切都變了。“手術的那天晚上，她頭暈腦脹的，我們不想丟下她不管，所以我和依蓮便在她旁邊支起簡易床陪她睡。我們本來只打算陪她兩晚上的，但第三晚，當我們把她安頓好，起身離開時，她伸出雙手把我們拉了回來。她不想我們離開，就好像在說，‘再陪我一晚，求求你們了。’這一陪，就陪了11年。”
　　隨著蒂基特逐漸長大，更加強壯，再讓她到人類的公共場所四處游蕩就很危險了。于是形成了這樣一個慣例：白天蒂基特和新朋友們——圈養場里的黑猩猩和大猩猩一起玩耍；晚上皮埃爾就接她回家。在接下來的7年間，這個慣例幾乎沒有變過，直到近幾年蒂基特有了“專用”的圈養場地，和她的家直接相連。
　　“她晚上8點會從窗戶爬進我們的臥室”，皮埃爾說，“她會喝點東西，有時候還會吃點什么，然后蓋上被子睡覺。每天早晨，我們一起吃完早飯，她就回自己的地盤。她知道怎么和我們交流，告訴我們她想要什么。雖然她不會說話，但我們所說的，很多她都能聽懂。如果我跟依蓮說給蒂基特弄點喝的，她就會把手指頭放到嘴巴上。如果她渴了，就會發出聲響吸引我們的注意，并做出相同的手勢。她也不喜歡我們在她睡覺的時候交談，如果我們聊的時間太長，她就會長嘆一口氣，讓我們閉嘴。
　　雖然蒂基特和我及依蓮之間感情深厚，但這不意味著她會對所有人也這樣。你無法預測她會對別人作出怎樣的反應。曾經有一次我們想把她介紹給別人，她卻突然發起狂來。還有時候，她會發出低沉的聲音，警告人們不要靠近她。”
　　蒂基特的圈養場地外有一塊寬闊的草地和圍欄將參觀者隔開，我也是在皮埃爾的緊密陪同下才被允許靠近她——盡管還有圍欄的保護。皮埃爾告訴我，大猩猩會發出兩種聲音，一種是低沉的咕噥聲，這是大猩猩版的“滾出去”；另外一種則是高興地清嗓子的聲音，那意思是“我不介意你在這里”。
　　開心的是，我聽到的是后一種聲音。
　　“她看起來對你還不錯。”皮埃爾點點頭。不大一會兒，蒂基特就在我身旁的草地上蹲下來，她一邊透過圍欄往外看，一邊用手指拍打嘴唇。
　　“她是想送你件禮物。”皮埃爾對我說——果然，蒂基特從她的牙齒中獻出一根草，在大猩猩的禮儀中，這是極高的尊重。然后，她把注意力轉移到我的腳上，似乎對我的腳很著迷，還隔著圍欄摸我大腳趾上涂的指甲油。
　　這種感覺好極了，但仍比不上觀察她和皮埃爾在一起的樣子。她對皮埃爾的感情一望便知。當他走近圍欄時，她就用雙臂抱住他的腿，然后靠上來親吻他。難道她真的把他當爸爸了？“這就很難說了。”皮埃爾說，“我們撫養了她，大部分時間和她生活在一起。但很難說她是不是把我們當作她的父母。”
　　雖然如此，皮埃爾和依蓮很了解蒂基特依賴他們的后果，并對此感到難過。在野外，大猩猩一般能活到35歲，但圈養的可活到50歲。蒂基特今年才13歲，而皮埃爾和依蓮都已年近70，幾乎可以肯定他們將先于她離開人世。
　　“我們確實很擔心”，皮埃爾承認，“我們希望能活得長久一些，但人總是會死的。我們必須找到一個法子，讓她重新融入大猩猩的世界中。”
　　這一過程需要點時間，不過計劃已在進行中：近幾年，帕米拉又產下兩個孩子，這意味著蒂基特有了兩個同母異父的妹妹。“我們正在建一個新的圈養場地，希望可以讓她們三個住在一起，然后逐漸鼓勵她去那里過夜。這對我們來說將是傷心的一天，但也很重要，因為它意味著蒂基特可以獨立生活了。”他們甚至希望她將來能有自己的孩子。和其他父母一樣，皮埃爾和依蓮也喜歡想象他們毛茸茸的孫子是什么樣子。
　　“這是我們對她最真摯的祝福。”皮埃爾笑著說。
　　[譯自英國《每日郵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