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一個安分的作家,如今,我落入了監牢。
在我痛訴我的入獄經歷前,我想先做一個客觀的說明:墨西哥的司法就好比至高無上的信仰、就像宣揚教義的禮堂、末日審判的再現,但能證明你清白的不是證據和證詞,而是鈔票。
我出生在一個中產階級家庭,這個家庭就只信奉因果報應,不相信壞人的存在。大家都認為如果你做好事的話,什么壞事也不會發生在你身上,我的家人從不與人為敵,把一切惡事都歸咎于經濟、無知、年少、卑鄙或是厄運。
1998年,一件糟糕的事情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一個憂郁的作家,他準備以實地調查的方式寫一本揭穿恰帕斯游擊隊員真面目的書。這支把爭取“土地與自由”作為行動口號的農民武裝隊伍,自1994年1月發動武裝暴動以來,與政府軍沖突不斷。這個憂郁作家的行為明顯是為了迎合當時政府。我很氣憤。
6個月后,憂郁作家寫成了這本書并且出版。慶祝聚餐時,一些采訪游擊隊員的專家團——他們是墨西哥政治謎案的英勇衛士,其中3人把這本虛假的關于薩帕塔主義的“歷史書”撕個粉碎。 但那位憂郁的作家卻認定這是我的主張,因為我說這是一本專為政治量身訂做的書,而告我誹謗罪。
我的罪行得遵照墨西哥司法部門的處理:在進入法庭前,我必須赤身裸體地面對一位醫生,警察在我身上拳打腳踢的印記也已經消失,醫生還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我。
法庭上,我遞給法官一本我自己的小說,希望他能理解、幫助我,可他把書扔掉,就像丟手榴彈一樣,生怕我會與他同歸于盡。1998年的那天,這個中產階級家庭對于世上無惡的觀點徹底將我摧毀。我開始哭泣:我要去監獄了!
從此,墨西哥司法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權有錢便是王法。像我這樣的人只能等著被害。從1998年到現在事情變得更加糟糕了。墨西哥針對犯罪的斗爭愈演愈烈,警察和士兵走到大街上,向著嫌疑人開火,然后逮捕,隨意關押。這樣,我又進了監獄。
那天,收垃圾的卡車沒有來,我提著我的垃圾袋——里面基本是煙頭煙蒂,把它放在廣場上一個綠色的桶里。緊接著,一輛黑色吉普車擋住了我的去路,下來了8名警察逮捕了我,將我帶上車,也拿走了那個垃圾袋,好像它是塑膠炸彈。
“把嘴閉上,不許說話?!痹谖也煌5貑査麄優槭裁创段視r警察對我說。
早上我還聽著情歌,吃著餅干,正在構思我新寫的小說的第三章節,現在我卻到了警察辦公廳的一條烏黑走廊里,面對我的是監牢。
“垃圾不可以這樣放,年輕人?!币晃痪賹ξ艺f,他拿著法院卷宗,而我坐在椅子上,雙手緊緊抓著扶手。“沒事的,你是位作家,可以將你13個小時的監禁減刑變為罰款?!?br/> “但我只是去把垃圾扔進了一個垃圾桶里啊?!蔽胰赞q解著。
“那是個裝沙子的桶,不是垃圾桶”,他說,“你還算個讀書人呢。先待13個小時吧,之后告訴我你的感想。”
“長官,您也是讀書人吧”,我對他說,“我請求把我的那袋垃圾給我,讓我帶回家,不要因為一個小小的錯誤讓我浪費這13個小時的工作,誰會知道那不是垃圾桶呢?”
“不是為了這個關你”,他嘆氣道,“是為了錢。因為你沒給他們錢。”然后他打開了牢房的門。
“而且還有指標問題,每月總得抓幾個進來,說白了就是為了關你才要關你?!?br/> 就這樣我又進了監牢。這是一個水泥牢房,墻上畫得斑斑點點,就像以前的茅房一樣。墻上還有一些字——“莫切斯到此一游”“泰格雷在此撒尿”等等。在我對面的牢房里關著兩姐妹,南希和哈克莉內,分別是21歲和16歲。
“你倆為什么進來的?”才進來幾分鐘,我便像個慣犯似的問起她們來。
“因為買啤酒喝。”南希對我說。
“但這不犯法呀。”我說,腦海中又浮現起我的中產階級家庭灌輸給我的思想。
“因為天太熱了,我們就在大街上打開了一瓶?!彼⑿χf,“那些警察說我們隨意在公共場合酗酒。我們還沒有喝到一滴酒就被一群警察圍上了,他們罰我們2000比索(墨西哥貨幣單位)。法官要關我們25個小時,雖然我們可以證明我們并沒有喝酒,但今晚不得不在這過夜了?!?br/> “今晚我也在這了,因為向一個裝沙子的桶里扔垃圾?!?br/> 兩姐妹笑了……
我想這并不是什么所謂的“與犯罪抗衡”,這就是一個裝滿警察的國家。
[編譯自西班牙《進程》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