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在蘇聯》是埃爾熱創作的第一部丁丁歷險記,但它一直未能在中國出版。1999年《經濟學人》回顧埃爾熱的作品時感嘆道:“無論如何,現在看來,埃爾熱描繪出的暴政與饑餓的國度可怕的準確。”
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丁丁歷險記》在中國讀者心中一直占據著崇高的地位。無論從剛果還是到月球,人們幾乎熟知他的每一個故事。有心的讀者會發現,作為整個系列的《丁丁歷險記》從一開始就畫風成熟,保持了統一的高水準,仿佛作者一開始就熟悉了所有連環畫技巧似的。
而事實顯然不是這樣。翻開丁丁的作品史,人們會發現一部從未引進過中國的作品——《丁丁在蘇聯》,這也是埃爾熱創作的第一部丁丁歷險記。他的歷險不是從東柏林開始,而是始于《丁丁在剛果》。
蘇聯奇遇
實際上,丁丁在蘇聯的經歷相當簡單——那是一部丁丁式的007蘇聯奇遇記。《二十世紀報》派遣丁丁去蘇聯采訪斯大林與布爾什維克治下的社會狀況,而他剛剛踏上前往東柏林的火車,就被秘密警察當做“骯臟的小資產階級分子”盯上了梢。丁丁剛舒服躺下,秘密警察就打算暗殺他,并炸毀了整條列車。丁丁毫發無損地坐在只剩地板的火車上,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么。接著,東柏林秘密警察指控他弄丟了10節車廂以及導致218人失蹤。在向著莫斯科逃跑的途中,丁丁躲過追殺的飛機和炸彈,深入蘇聯內部。
丁丁在蘇聯的所見所聞,整個是一部黑鏡頭大全:選舉時,布爾什維克用槍指著低著頭的選民說:“既然所有人都投第一份名單,那么另外兩份名單就沒有必要再投票了”;工廠假裝在全力開動,而噪音卻是有人躲在后面制造出來的;政府寧可讓人民挨餓也要出口糧食,好做出一幅農業豐收的景象,并且打算用槍指著富農逼他們交出糧食。丁丁不斷受到追殺,秘密警察和特務毫無理由地預謀逮捕他、消滅他。而丁丁每次都化險為夷,不僅打入了蘇聯軍隊內部,警告了富農們趕緊藏好糧食,逃脫了一次槍斃,還在雪地里發現了蘇共收藏搜刮來的財富的秘密堡壘。最后,丁丁用削筆刀把一棵樹做成了飛機螺旋槳逃離蘇聯,抓住了企圖把所有歐洲首都炸掉的前東德秘密警察,順利返回比利時并受到人們熱烈的歡迎。
不過,鑒于這是一部畫給兒童看的游戲之作,埃爾熱并沒有給故事賦予正常的結構——丁丁就像遭了天譴似的,僅僅因為是個記者,就一路總是被逮捕和審判。同時,丁丁也具有超出007的天才和運氣:他能用從垃圾堆里扒出來的破發動機等物組裝成一臺車,用刀子把樹枝刻成飛機螺旋槳,就算被雷管炸到也毫發無傷;而白雪能夠在地上打出一條逃生通道。無論怎么看,這篇故事都像布萊希特式的荒謬。
從來沒有去過蘇聯的埃爾熱,怎么會對蘇聯抱有這么強烈的成見?原因之一是,他所就職的二十世紀報社持有正統的羅馬天主教立場。這份報紙的定位是“天主教學說與新聞的報紙”,主編Norbert Wallez是一個極端保守的右派。而他的這種正統保守政治觀點,恰恰是當時比利時的主流政治觀點。
《丁丁在蘇聯》創作于1929年至1930年,在埃爾熱所任職的《二十世紀報》兒童副刊上連載。從一開始,這一部作品就定位為對兒童的宣傳作品。于是埃爾熱抱著游戲的心態,給孩子們講了這個離奇的故事。
《經濟學人》的一篇報道中,丁丁研究者Charles Dierick評價道:“丁丁系列的關鍵在于他‘生于小國’的慣性思維?!比绻f這是指其傳統的歐洲道德原則,以及保守的人格品質的話,這是一句非常中肯的評價。
年輕時的錯誤
在整個系列中,丁丁保持了二十世紀初期歐洲最為傳統的道德觀念。比如蔑視暴發戶和金錢(暴發戶還都是長著一副鷹鉤鼻子的猶太人面孔);以忠誠、友誼、信任、聰明而不是蠻力來克服敵人等等。對中國讀者來說,《藍蓮花》就是一個典型:以張充仁為代表的中國人盡管衣衫襤褸,卻全都聰明、樸實、勤勞、謙虛。而日本軍人戴著圓邊眼鏡,面相兇惡狡猾,人中胡下露出兩顆齙牙,酷似臭名昭著的關東軍參謀辻政信。
而這部作品也并非埃爾熱通篇臆想出來的。實際上,大部分內容都在前蘇聯擔任了九年大使的比利時人約瑟夫·杜耶特(Joseph Douillet)所著《面紗后的蘇聯》中有跡可尋。
在這本書中,作者譴責前蘇聯政府欺騙國外來訪者。他記錄下的蘇共選舉,正是這樣靠槍指著選民們進行的。他還記述道:“蘇聯政府在最近幾年里,別有用心地邀請西方的勞動界人士訪問蘇聯,給他們提供簡便的簽證和免費車旅等充滿誘惑力的特權。蘇聯政府聲稱只有勞動者親自訪問蘇聯,才能看到西方媒體對這個國家的攻擊是多么虛假。這樣做的目的是給這些受邀者看一看工廠、托護中心、老人院,以便讓他們看到蘇聯這種設施完美之處。”
杜耶特雖然是個極端道德主義者,所言也并非虛假。在上世紀30年代,蘇聯曾經頻頻邀請西方知識分子訪蘇。這份名單里包括蕭伯納、羅曼?羅蘭、紀德,甚至還有泰戈爾、瞿秋白等。有的知識分子出于天真,全身心為蘇聯大唱贊歌,比如擅長講“歷史的教訓就是沒有教訓”這樣俏皮話的蕭伯納——奧威爾在《動物農場》中專門塑造了“鴿子”這樣一個專門歌唱好消息的角色來諷刺他,蘇聯投桃報李地為他唱起高調,在蕭伯納逝世時《文學報》、《蘇維埃藝術》都刊載專文悼念,表揚他“以強有力的諷刺描述了英國資產階級——以掠奪為能事的帝國主義政策?!?br/> 有的人不愿意說透,比如將《莫斯科日記》封存50年之久的羅曼·羅蘭。由于長期以蘇聯之友的身份為蘇聯開脫,即便發生了基洛夫遇刺事件后也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為斯大林辯護;即便如此,也在失寵于斯大林后被蘇方媒體大加批判。幸好埃爾熱一生留在西歐,并未與蘇聯有直接關系。否則,挨一番批判也是非常正常的。
這部作品在出版后大受比利時人的歡迎。它滿足了人們的反蘇情緒。這部作品成功到了什么地步?在愚人節的時候,《二十世紀報》專門刊登了一封克格勃的來信,間接地證明了丁丁此人的存在;報紙甚至還專門請來演員扮演丁丁,受到人們熱烈的歡迎。從此丁丁系列一炮打響,埃爾熱也才真正專注于這一系列的故事編寫與繪畫。
在 1942年之后,埃爾熱開始認真地重畫早期丁丁系列作品。而這部作品由于其畫面及敘述的粗糙,被他本人認為是個“年輕時的錯誤”,再未拿出來過。而隨著丁丁系列越來越成功,這本書的第一版成了收藏家們競相追逐的對象;由于受到極大的盜版壓力,才不得不于幾十年后再版。如今,它雖然保持了初始的粗糙,但卻成為了一份歷史的見證。1999年《經濟學人》回顧埃爾熱的作品時感嘆道:“無論如何,現在看來,埃爾熱描繪出的暴政與饑餓的國度可怕的準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