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中有這樣一句話:“這百無聊賴的祥林嫂,被人們棄在塵芥中的,看得厭倦了的陳舊的玩物,先前還將形骸露在塵芥里,從活得有趣的人們看來,恐怕要怪訝她何以還要存在,現在總算被無常打掃得干干凈凈了。”課本注:“[無常]佛教用語,原指世間一切事物都處在生起、變異、毀滅的過程-中,沒有常住性,后引申為死的意思。”(人教社2007年3月第2版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解釋本身沒有錯誤,但注在這里并不恰當,值得商榷。
《現代漢語詞典》:“[無常]1、動詞,時常變化;變化不定。2、名詞,鬼名。迷信的人相信人將死時有‘無常鬼’來勾魂。3、動詞,婉詞。指人死。”義項3和課本注釋的“后引申為死的意思”似乎相通,但“被‘死’打掃”又顯然說不過去。只有義項2作名詞用才豁然貫通。因此“無常”應指陰間的鬼,人的魂魄被無常鬼勾走,人便死了。這才叫被(鬼)打掃干凈。
魯迅在《朝花夕拾》第5篇《無常》中說:“聽說他一手還拿著鐵索,因為他是勾攝生魄的使者。相傳樊江東岳廟的‘陰司間’的構造,本來是極特別的:門口是一塊活板,人一進門,踏著活板的這一端,塑在那一端的他便撲過來,鐵索正套在你脖子上。”在敬神禳災的戲中,“全本里一定有一個惡人,次日的將近天明便是這惡人的收場的時候,‘惡貫滿盈’,閻王出票來勾攝了,于是乎這活的活無常便在戲臺上出現”。所謂“活無常”意思是說活著的人隨時都可能會死,不可能永遠活下去。佛教用語的無常是指世間萬物變化的過程,而死只是其終端部分,無常鬼則專管人的生命的終極,兩者指的不是一回事。
祥林嫂死了,作者為何不說她死了,而要借“我”之口說是被無常鬼勾走了呢?死是很平常的事,人人都會死,豈止是祥林嫂?但祥林嫂不同于別人,她不是惡人,卻有被封建禮教強加給的種種“惡行”:她不該出門去打工(逃出來的),不該再醮再寡(敗壞風俗、不干不凈),不該反抗(頭上帶著大家以為恥辱的記號、倒落了一件大罪名)。她活得極其艱難(百無聊賴、被人們棄在塵芥堆中)、極其痛苦(看得厭倦了的陳舊的玩物、怪訝她何以還要存在)。她因死在魯鎮祝福時就被四叔斥為“謬種”。祥林嫂“被無常(當作垃圾)打掃得干干凈凈”并非像一般人的死那么簡單,她的死具有明顯的時代特征。
《祝福》是高中現代文閱讀的傳統篇目。人教社對“無常”歷來有兩種注釋:一種是佛教語引申說,如1995年10月第2版高中《語文》第三冊、2001年10月第2版高中教科書《語文》第四冊;一種是無常鬼勾魂說,如1998年10月第2版高中語文實驗課本文學讀本(下冊)、2003年12月第1版高中教科書《語文》第二冊。佛教語引申說偏離課文,不切實際,但它語出佛教,受到尊重;無常鬼勾魂說謹遵原意,傳達真情,但它有宣揚封建迷信之嫌,易遭人詬病。細讀文本便會發現,封建迷信(即所謂鬼魂等)對人的毒害正是魯迅先生在《祝福》中要揭露和批判的重要內容之一。課文中提到的“陰司”、“替身”、“閻羅大王”、“捐門檻”等帶有封建迷信的詞語,何止是一個“無常”?這是當時的陳規陋習,也是那個時代文化的特點,真實具體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如果為了去迷信化,硬要把祥林嫂“被無常打掃”的死說成是從佛教用語引申出來的壽終正寢的死,封建迷信色彩是沒有了,但祥林嫂的死的悲慘氣氛也被沖淡了,封建社會的政權、族權、夫權等毒害、虐殺祥林嫂的罪惡也減輕了,顯然這樣注釋“無常”,有違魯迅先生創作時的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