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銷中的長銷書

　　《穆斯林的葬禮》是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中銷量最大的作品之一。從1988年問世至今24年總計印刷50余次，發行180萬冊，累計碼洋6000多萬元。從初版至2006年，僅一種版本就連續印刷24次；2007年9月新版至今僅3年多時間，重印23次，發行42萬冊。一部作品熱銷后，不斷地再版重印，慢慢沉淀下來，得到一兩代甚至幾代讀者的認可，其彰顯的是其經典圖書品質。
　　當代讀者的閱讀取向，跟傳統讀者有很大的區別。不單是內容上更趨于“自我”，對傳統圖書內容要求標準越來越高，就其形式而言，網絡等新媒體的介入使得大部分的讀者的閱讀需求轉移，因而對傳統出版業形成了猛烈的沖擊。現在的圖書市場，每年有一兩百種熱銷品種，能夠銷售30萬冊以上的書屈指可數，一本能夠暢銷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書更不多，而暢銷書其中一部分還依傍媒介（電影、電視等）而銷售，有商業關聯性。而在中國改革開放30多年圖書市場大背景下，如果說24年前一部長篇小說能夠從當年社會情境下很容易暢銷，那么在近20年里還能夠長銷，特別是在近年嚴酷的圖書市場形勢下，3年多時間新版重印23次，發行42萬冊，可以說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我們老祖宗說的書中的黃金屋，書中的顏如玉了，它有的是絕對市場需求。依據“本色”傲然于市場萬象叢中，是經典品質與符合社會心理需求的結果。
　　
　　一、暢銷，文本的市場實力
　　
　　《穆斯林的葬禮》初版的年代，改革開放還在初期階段，百廢后剛剛興起，人們的閱讀選擇處于“傷痕文學”“反思文學”之后的茫然。連發在《長篇小說》季刊總第17、18期的《穆斯林的葬禮》立即引起眾多讀者共鳴，隨后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單行本后市場反響更加熱烈，圖書幾度脫銷，一年之內連續重印，出版社每天收到上百封讀者熱情洋溢的來信。當年圖書的宣傳談不上營銷更沒有達到現在全方位立體手段的程度，也就是開個作品研討會請記者報道一下而已。在本書評論文章方面，與其社會反響之大、讀者之眾相比，評論文章則顯得較少，與另外一些讀者面并不那么廣泛，但評論文章不計其數的圖書相比，可以說出版后組織的評論是不多的。即便在后來不停的再版重印中，特別是近年圖書市場異常競爭激烈之中，在營銷宣傳上走的也是常規路線，無半點刻意運作炒作。
　　著名出版人金麗紅在談到優秀作家時說：優秀作家要具備兩個條件，一是寫東西要做長期準備下很大工夫充分做功課；二是對自己的作品要傾注全部情感。作家霍達說：“這本５０萬字的書，雖然寫作只有四個半月，可前期準備工作時間相當漫長，可以說是從我懂事起，就醞釀著想寫這本書。”在談到筆耕創作時說：“我在稿紙前常常忘記了現實生活中的人和事，窗外正是三伏盛夏，書中若是數九嚴冬，我會不寒而栗……我為書中主人公的歡樂而歡樂，為他們的痛苦而痛苦，有時甚至不得不停下來痛哭一場。當我把他們一個一個地送離人間，我會被生離死別折磨得痛徹肺腑。”寫作，是發于本心的訴說，追求的是“傾聽者的表情和思想者的表情是一樣的”。
　　兼具思想性、文學性、藝術性是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的特征。這部以回族歷史與現實為題材的小說，揭示了華夏文化與穆斯林文化的撞擊和融合中獨特的人文結構。人生真諦的困惑與追求、奇異而古老的民族風情和充滿矛盾的現實生活，在作者虔誠的宗教情結中得以展現，而此也深深地強烈地感動著讀者。細致的宗教場面，玉器行的歷史和感人的故事，穆斯林的生活習俗、傳統風俗以至情節中的婚喪嫁娶等，沒有玄虛，故意神話，讀者的感覺是高雅、圣潔。在故事架構上霍達選擇新月香消玉殞的一段經歷作為演示一個普通穆斯林家庭遭際的重場戲，將善良與兇狠、美麗與丑陋、智慧與愚鈍奇妙地扭結在一起，從而使人體會到一種凄婉而又復雜的美感。別致的寫作手法，一環扣一環，緊緊相連。書中的線索、情節像是被人千百次揉團，一線繞著一線，又像是在剝離著，一層一層。含蓄蘊藉，如泣如訴；曲終掩卷，余韻繞梁，蕩氣回腸。
　　
　　二、 長銷，契合社會心理需求
　　
　　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中國文壇在改革開放后涌現了一批傷痕文學、反思文學，不少極具思考深度的文學作品在“文革”遭遇荒漠之后噴涌而出，全民老少熱讀，社會反響強烈。80年代后期，文壇上形式創新的風氣十分濃厚，一批先鋒小說、試驗小說崛起，成了文學書刊的寵兒，但是當時的中國“十年浩劫”之后，人們對于新鮮事物新奇而又保守，特別表現在文學創作上，文學作品看不懂的呼聲漸起，現代派文學的創作手法還在爭鳴，未能被大眾讀者廣泛接受。《穆斯林的葬禮》恰逢在這種時代與文學背景之下面世，天時人和，加之文本的自身實力，適時滿足了眾多讀者的文學渴求和習慣閱讀的需要。
　　《穆斯林的葬禮》反響最為強烈的是年輕人，特別是20歲左右的大學生，尤其是女生，這一閱讀人群特點從書一出版延續至今。從商業營銷學來說這一年齡是強大的消費群體，特別是女青年，她們是品牌的追隨者，是引領時尚的先鋒。時尚、休閑類圖書的銷售對象首先也是這個群體，而作為一部長達50萬字的長篇小說，在巨變的社會中，使不斷更替的年輕讀者都能認同，這一恒定的讀者群現象不能不說是圖書本身契合了年輕人的心理需求。
　　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的婚戀觀念出現了嬗變，逐步趨于多樣、開放和功利，特別是年輕人的情感、婚姻逐漸脆化。隨著市場化程度的深入，追求金錢至上，婚姻在某種程度上也漸成一種交易性的、感性的，勞動、財富的等等，愛情的純潔與堅守、婚姻的穩固與持久受到挑戰。而原有的“穩定家庭”模式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大眾價值觀的改變而相對弱化，人們對婚姻內涵認同的遷移與不確信，使得婚姻期望變得迷離，也可以說變得越來越自我。然而家庭的生育功能和撫育功能依舊是最重要的社會功能，迄今人類自身的繁衍還是由婚姻來完成，這一點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不會完結。這就決定現代家庭中愛和義務同樣不可缺少。如此一來，生存的需求、情感真愛的依托與責任以及經濟可求性等擺在年輕人面前。年輕的讀者需要佐證，為自己找到答案。
　　《穆斯林的葬禮》中交錯扭結且看似明了又催人淚下的愛情，成了本書的絕唱。比如在新思潮教育下的梁冰玉這位書中的靈魂人物，就有一番曲折的愛情，這位對未來有著無限憧憬的燕園學子，對愛有執著地追求，她大膽地與自己的姐夫韓子奇相愛，還有了他們的愛情果實，而當愛情受到世俗的沖擊時，她很坦然。她始終堅信愛情才是兩個人在一起的理由。但是在道德的判斷上，她又并不與世俗對抗。這種敢于沖破傳統的定式，但又無比焦灼的心態，與現實中身處變化之中的少女少男們有一種相知的親近。
　　新月這位像她媽媽一樣優秀的燕園驕子，自進了校門遇到她認為是同學的班主任時，愛情的種子就已播下。從一開始的師生情深發展到最后的心靈盟友，乃至靈魂密友。在一個容不得浪漫的時代，她的師生之戀只有走向死亡。作者筆下可憐的新月在迎來美好的愛情之際卻要遭受比她母親還要多的痛苦。身世，師生戀，病痛以及年輕都注定她時時在對未來的渴望與現實無奈中煎熬。生活中情感與理智往往是糾纏不清的，書中主人公的故事跌宕情感煎熬也映照了現代人的婚戀生活。有讀者感言：“在讀到新月他們兩個人的言語和對白時，我內心深處也被一種深深的，同時又是極為強大的情感震撼著。我不能不承認，我被這種高尚的愛吸引了，完全融入到了故事情節中，隨著主人公心情的變化也不禁地隨之變化。說實話，我很羨慕，甚至向往他們兩人之間的那種相濡以沫。給人勇氣和信心去追求自己內心中的愛情。”社會的競爭的擠壓迫使人承受重荷之下，生命生態呈現裂痕甚至破損，網上有這樣的讀者留言：“與書中的主人公比起來，我們還有什么抱怨生活，抱怨命運呢？也許，你的人生之旅正面臨著難于逾越的鴻溝，也許你現在的人生之路正充滿荊棘，但無論境遇如何，請學會瀟灑一些吧！珍重生命，只要你在呼吸。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將你打敗！”
　　書中沒有對婚外戀鞭笞、沒有對師生戀斥責，更看不到對于生命意義的說教，表現的是對人與人之間真情的渴望與人生的追求。作家霍達所著力表現的，并打動讀者的正是小說人物靈魂內部的沖突以及由此帶來的深深的情感與痛苦，引發讀者的極大震撼、共鳴與思考。在背景龐大的復雜的故事里，“在最純潔的夢想、最凄美的愛情、最痛楚的命運”中，讀者用心在交換和隨唱，映照其中、受用其中、思考其中。
　　20多年中，這部圖書除獲得茅盾文學獎外，還先后獲得十幾種獎項，作品的、圖書的、少數民族文學的，青少年、大學生推薦書目，部分章節入選中學生、大學生語文教材等等，不一而足，還有網上專門辟有讀者們暢言的《穆斯林的葬禮》吧，供讀者自由抒懷。霍達幾乎每天都接到來自全國各地的讀者來信。讀者們用自己摯誠的心去貼近作家真誠的心，用書中人物的命運去印證自己的命運。很多人將此書列為可以改變一個人一生的必讀書。
　　符合人們的審美心理、引發思想共鳴和強大的社會心理需求才是經典圖書。正像著名作家冰心先生在為《穆斯林的葬禮》一書作序中說的：“我覺得它是現代中國百花齊放的文壇上的一朵異卉奇花，挺然獨立。它以獨特的情節和風格，引起了‘轟動的效應’。”扎實的文學功底、純美詩意的創作手法，痛徹心扉感人的故事，贏得了廣大讀者的尊重和市場效益。“書于竹帛，傳遺后世子孫”是一部經典圖書的價值所在。
　　（作者單位系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