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出版始終都是中國出版業的經濟支柱。一直以來,中國出版業無法從大眾市場獲取足夠利潤,整個出版業近80%的銷售額和利潤直接或間接來自于教材及教輔出版。數字出版時代,出版業似乎注入了一針強心劑,很多出版平臺、IT公司、出版社雄心勃勃,似乎要在利用數字出版來打開一般圖書市場——讓十幾億大眾讀者自愿掏錢買書。可是,幾年下來,真正賺錢的平臺有幾個?老百姓自掏腰包購買的電子書有多少?雖然出版數字化了,中國出版業的異化格局并未改變——來自大眾市場圖書的收入無法支撐產業的可持續發展。
于是,很多公司不得不再次打出教育這張牌,“電子書包”成了讓出版人垂涎欲滴的肥肉,更有人稱之為“出版業的最后一座金礦”。但是,無法回避的問題是,出版業者能否淘得此金礦?能否獨占或占據大部分利益?還有,最關鍵的一點,這個產業能否流淌道德的血液?
中國的教材體系與世界上多數國家不同。中國在義務教育及高中階段奉行的是統一教材、統一教綱,統一考試制度——教材雖有多個版本,但是大同小異。在大學階段,國家指定高等教育教材清單,這也是一個由政策約束指導的體系。可以說,中國出版業一直在教育系統的領導下進行教材出版。教輔出版方面,出版社一直依賴知名教育機構,無論是新東方這樣的教育巨頭,還是散布于全國各地的知名中學、知名補習班。出版社實質上是介于教育機構與讀者之間的一個中介——教輔的策劃編寫,甚至發行都依賴于教育機構。
這些與西方國家的教育出版體系有天壤之別,西方教育出版巨頭,比如培生、劍橋大學出版社,自身擁有教材編輯寫作能力以及多媒體教學軟件的設計開發能力。更重要的是,西方教育體系提倡教材多樣化,甚至不指定教材,而由任課教師安排學生直接閱讀文獻,提高獨立學習能力。所以,中國教育出版是服務于指定教材及大綱的狹義出版;而西方教育出版是出版教育相關讀物的廣義出版。在中國教育出版產業鏈上,出版社并沒有強勢話語權,盡管在印刷時代,由于出版管制、印刷發行等客觀因素使傳統出版業享受了大部分利潤。這就是第一個問題,數字轉型后,出版機構還能否在這個產業鏈上淘金?
電子書包將導致教育內容與印刷介質的分離,從而打破傳統出版業基于印刷介質、書店發行的壟斷優勢。電子書包出現之后,借助數字媒介,教育系統可以直接發布教材,教育機構可以直接開啟網絡互動教育,而出版業作為合法中介的產業鏈位置將被邊緣化。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傳統出版業者應該是電子書包最大的反對者,而不是倡導者和支持者。相反,閱讀器硬件廠商、互聯網服務商、電信運營商、多媒體IT公司,還有教育機構,他們對電子書包的概念與產業前景會有更多憧憬——因為他們將是教材電子化的最大獲益群體。
出版商作為內容提供者,在電子書包時代將受制于教材盜版的盛行——除非你搞成蘋果那樣的全封閉系統。很多作家為了蠅頭小利盯著百度文庫,其實百度文庫真正的價值在于,它是全國教育工作者及學生共享免費資源的平臺。如果電子書包推出,類似平臺將是電子教材的掘墓人。這是第二個問題,出版業能占據多大的利潤份額?
電子書包在西方國家的推廣一直不順利,主要原因是產業倫理與商業道德問題,也就是我們溫總理所講的,電子書包是不是“流淌著道德的血液”。原則上說,教材都應該免費,甚至教育都應該免費,這是很多國家、很多大學、很多教育工作者在倡導的。我國的教材定價原則也是成本定價。到了電子書包時代,由于教材的復制是數字化的,那么基于免費原則,電子內容就不應該收取任何費用。但是從出版商的商業利潤角度講,免費不現實。在我國,教育支出已經成為一個家庭除了住房之外的第二大負擔,電子書包的硬件成本加上教材、教輔等電子內容的價格,勢必成為普通家庭的巨大經濟負擔,從而引發社會不滿。這些都是政策制定者要權衡的。
另外一個道德爭議,就是要不要強制及如何強制。在西方國家,電子書包受到很多家長、學校與教育工作者的反對——比如,電子書包誘惑孩子沉迷游戲,計算機交流引發兒童自閉癥,互動軟件降低孩子的想象力和閱讀力,等等。因而,政府無法強制推廣沒有達成共識的項目。在我國,可以說,只要政府默許了推廣,就等于強制。試想,國內教師對于學生一言九鼎的權威性——某小學,住在隔壁的孩子不能回家吃午飯,因為學校為了賺錢統一訂做盒飯。連回家吃午飯的自由都沒有,一旦推出電子書包,很難想象,會有多少中國學生能選擇“不”。從這一點來說,中國電子書包的道德血液取決于政策制定者,而非運營公司——因為一旦許可,將是一系列不道德的推廣。
第三個道德爭議與技術有關,核心問題是屏幕對青少年視力的傷害。在西方國家,平均近視率低于10%,政府尚且審慎之至。由于硬件廠商拿不出權威的醫學鑒定,電子書包計劃在美國很多州擱淺。而國內學生的近視率幾乎達到100%,也許,我們政府因此就“死豬不怕開水燙”了。客觀講,一切電子設備的輻射以及強光刺激,都會對青少年身體產生傷害,這是電子書包無法回避的爭議。無視這些,為了利益強制推行電子書包,有違商業倫理與道德。
有些數字出版圈的朋友談起電子書包,筆者往往送他們句玩笑話,“咱好歹也是文化人,坑誰別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