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青年作家眼中的鞍山變遷

　　鞍山，在我的記憶里是一個陌生的所在。我對它的所知就是那里有一個鞍山鋼鐵廠。近日，讀了青年女作家吳晨的長篇小說《樂天地》（遠方出版社2010年12月版），對于鞍山和鞍鋼才有了比較深入的了解。
　　這是一部描述1905-1945年鞍山變遷的長篇小說。1905年，日俄戰爭以沙俄的失敗宣告結束，首山地區作為南滿鐵路附屬地的一部分，成為日本人的勢力范圍。1909年，日本人在首山之南開始非法采礦，積極準備把附屬地變為殖民地。這就是鞍山和鞍鋼歷史的淵源起始。
　　小說通過鞍山駱、洪兩個家族幾代人的恩怨情仇，來表現四十年間鞍山人民與日本殖民者的國仇家恨，幾代人的悲歡離合，鞍山近半個世紀的滄桑變遷。小說之所以叫做《樂天地》，是因為故事就發生在“樂天地”。所謂“樂天地”，是鞍山城北一個娛樂繁華區，因臨近鐵礦而畸形發展。這里有商店、飯店、旅館、戲院、賭場、煙館、妓院等等，舉凡吃喝玩樂，應有盡有，所以老百姓把這里叫做“樂天地”。駱家的第一代是駱老太爺。第二代是駱禾（瑞德）、駱瑞元。第三代是駱青才。駱禾是該書的主角，他本來鐘情于青梅竹馬、聰慧美麗的姑娘馥兒，卻因叔父駱老太爺的干預而娶了不喜歡的丁家女，從此種下了一生不幸的苦根。他因為是留日回來的海歸，被日本人選擇擔任鐵路的調度主任。他與意中人時常相見而不能相愛，他內心痛恨日本侵略者卻還要為他們工作，這種長期的心理壓力導致了他的心理扭曲，于是他沾染上鴉片煙而成癮。另一方面，他又是一個對中國文化、日本文化和現代科技知識有一定學養的知識分子，是一個良知未泯、內心愛國的男子漢，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少爺。他利用自己的知識教誨子侄，給侵略者制造隱患，導致了煉鐵爐的爆炸。他與東北抗日聯軍暗通信息，讓日本人連吃敗仗。這樣一個表面窩囊、邋遢、頹廢的大煙鬼，卻是一個內心純凈、堅強、有節的男子漢，侵略者的威脅利誘都莫奈他何，日本人也不得不對他表示幾分尊敬，他在與日本人的長期斗爭中發揮了其十分獨特的作用。這是現代文學中很有典型意義的人物形象，是一種有嚴重缺陷的英雄人物。以我有限的閱讀，在以往的作品中似乎還沒有過，值得研究者和讀者關注。其他如駱家第三代駱青才與洪家兩代洪振山、洪振海、洪小樂的恩怨情仇，駱、洪兩家為代表的鞍山人民，王三好、“紅姐”為代表的抗聯戰士與伊藤彌助、田山源次郎、伊藤塑造、伊藤美惠子等代表的日本侵略者長期、復雜的斗爭，在書中進行了細膩、精彩的描寫。
　　深廣的歷史內容，濃郁的民俗風情，這是《樂天地》給我留下的第二個深刻印象。小說的開篇雖然寫的是抗日戰爭時期，但通過人物的回憶，插敘、回溯了自日俄戰爭到當時的歷史發展。小說結合駱、洪等家族的故事反映了日俄戰爭的戰亂、偽滿洲國的興亡、張作霖的崛起與覆亡、張學良的“東北易幟”、“九一八事變”、東北人民長達十四年的抗日斗爭、蘇聯紅軍進入東北和回國時拆卸、搬運機器裝備。這些東北歷史上的重大事件在書中都有生動形象的描寫，加深了讀者的歷史真實感。而書中對東北民俗風情的描寫更是可圈可點。像開篇的娘娘廟廟會，第四章駱老太爺出殯，第五章洪振山與丁小瑛的婚禮，不厭其詳、淋漓盡致地寫出了東北人的衣食住行、婚喪嫁娶，讓讀者身臨其境，充分感受濃郁的東北風情，就像我們在蕭紅、端木蕻良等前輩作家作品中所看到的一樣，而本書又有鞍山的地方特點，寫出了同中之異。那些洋溢著黑土地芳香的，鮮活的東北方言寫出了東北男人的粗獷、豪爽、義氣，東北女人的潑辣、豁達、風情，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書中寫葬禮過程的發喪、抬重、出殯、“摔老盆”等細節與筆者所在的華北地區習俗大同小異，有重要的民俗研究價值，可見作者進行了認真的準備、精細的觀察。
　　作者能以36萬字寫出鞍山四十年的變遷，塑造了二十多個性格各異的人物，是和作者精心的構思，新穎的寫作手法分不開的。作者在每一章的開頭都對這個歷史時期鞍山的歷史事件進行了考證，有理有據。讓讀者在歷史與文學兩個時空中穿行，時真時幻，亦真亦幻，既增強了真實感，又增加了感染力。與此前描寫抗日戰爭的作品對比，可以看出作者力求創新的努力。作為一號反面人物的伊藤彌助，作者對他的刻畫、描寫很客觀、冷靜，不因為是反面人物而顯出憎恨，而客觀寫出他對中國歷史文化的精通，性格的陰險狡詐。該書第五章他在與駱禾交談時說道：“說實話，我是想用和平的方式達到在政治、經濟、文化諸多方面的大同，就是說將日本的民族精神滲透于落后國家，而不是用武力征服。前車之鑒就是沙俄。武力和血腥只能使民眾之間積怨愈深。”（該書第250頁）這番話寫出了這個侵略者的野心與功底，而絲毫沒有臉譜化。
　　讀了《樂天地》，我好像在精神上游歷了一次鞍山、鞍鋼，這激起了我在現實中游歷鞍山、鞍鋼的愿望。
　　《樂天地》是吳晨的處女作，她能把長篇寫到現在的程度，老實說我沒想到。用出手不凡來形容是毫不過分的，應該說她為曾經生活過的鞍山做了一件好事。吳晨還年輕，我們期待她寫出更優秀的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