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希,20世紀70年代生人,北京大學中文系語言學碩士,專業出版人,作家。
一場賓主盡歡的飯局至少得包含一兩個星座達人,這一論斷在北京基本上已經上升為公認的真理。如果星座達人還能結合血型分析、姓名拆字、批流年則無疑錦上添花。
飯局上的算命,在半真半假之間,作為一個開放性話題,參與度極強,基本上能彌合男女興趣之別,還能讓本色的文科生和寬容的理科生盡棄前嫌,暫時把酒言歡。一個關于星座的話題拋出,接下來引發的是一系列自己和身邊人物的對照,驚喜地提交驗證報告,疑惑地提出反例,引發進一步討論。此間最易勾起若干陳年往事、婚前好友、當下困惑,讓話題從現實走入歷史,又從歷史走向未來。總之,從一個高潮走向另一個高潮。
關于星座討論的準確性已經是無關緊要的問題,如果我們懷疑它,我們需要用討論澄清懷疑,如果我們相信它,我們需要用討論加深對它的理解。從來沒有一個話題帶有如此充分的嚴肅性、游戲性以及可復制性。由于星座達人的量級尚未形成行業標準,在一群菜鳥之中,聽來的點滴收獲已經足夠在新的陣地鋪陳開,繼而成為話題中心。而隨著星座知識的普及,“你相信星座嗎?”這種非常“不社交”的開場白已經過時,更為常見的是“你是××星座吧?”或者“他是××星座嗎?如果是,就可以解釋了。”
星座如同其他的推測方式一樣,擁有很多變數。你不像這個星座的,那么你的上升星座是什么?月亮星座是什么?對了,你正處在這兩個星座的交界點,而它們本身就有矛盾,你行事這樣分裂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就算是血型那樣稀少的分類,也有O型偏A,或者O型偏B等不同傾向。就算是一個再特立獨行的人,也總能歸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描述中,這已經足以讓一個沒那么堅定的人對龐大的未知產生一絲敬畏。
我有一個親身經歷可以證明這種分析的合理性是如何得來的。上大學時在早市攤兒上看到了一個快速查血型的,我查的結果是B型。我找到了一本日本血型大師能見正比古先生的作品,立刻翻到了對B型的描述:B型人不能忍受環境的約束,就像野火一樣燃燒。這些描述立刻俘獲了我,在這些文字間跳來跳去的,可不就是自己那一枚不愿意受拘束的小靈魂?我翻閱了其他血型的特性,深信我與其他血型的人的區別,正如一張桌子和一顆月亮的區別那樣大。
遺憾的是這樣的堅定沒有維持多久。大四時因為住院,必須檢驗血型,盡管我在身體極度不適的狀態下堅持讓醫生減少這一環節,醫院還是拒絕了。結果出人意料,我的血型是A型。要說這是我人生的一個重大變故可能有點危言聳聽,不過我作為一個B型人生活了這么久,屢屢翻開大師的作品,為自己的愚蠢、放縱和幸運找到先天的理由,就這樣被醫院的檢測結果了結,確實難以接受。
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翻開大師的作品,查閱A型人的性格特征:A型人多少有些強迫癥的傾向,可不是嗎?我下樓了還經常懷疑門沒鎖,而還沒走到門口鑰匙已經拿到手上;A型人善于堅持,目的性較強,嗯,這個優點其實也能獲得諸多事例的證明……
作為一個執拗的A型人,我必須要為那些翻來覆去的描述找到理由。理由一來自于王朔,他曾經解釋過為什么女人總相信自己的感覺很準,因為準的算,不準的不算;理由二來自于維特根斯坦提出家族相似性的概念,比如游戲,并不見得都具備一組共同特征,只具備部分重疊和交叉的相似,這跟家族成員在眼睛顏色、步態、個頭等特征部分交叉相似是一致的。聯想到對血型分類的描述,至少在類似環境中生活的人,總有些特征是交叉相似的,在這些相似點上進行分類描述,對應是必然的。
大概世界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快速變化。在一個經濟學家分析不清經濟、社會學家整不明白社會、心理學家的心理異常需要輔導的今天,找一點冥冥中貌似篤定的事作為談資,作為宣泄壓力的方法,甚至作為決策的依據,應該是一種低調的積極。至少這并不比在海量的數據中得出結論更為離譜,變量是層出不窮的,數據也只能告訴你之前的部分事實。如此看來,帶點敬畏心說點神乎其神的描述和預測,基本上可以算是一種淡綠色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