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小鎮的愛情

2011-12-29 00:00:00孫方友
當代小說 2011年3期


  一
  
  這個鎮子很古老。
  順十字街往南,有一口斜井。斜井離潁河只一箭之遙,茂密的林叢張目可見。下了河堤,有一條小徑,曲里拐彎伸入林叢的腹地。
  早集未散,太陽已有一竿子高。這時,從河堤上下來一對男女。男的二十六、七歲,身著軍服,體態魁梧,面目英俊。緊跟他身后的那女子二十歲左右,高挑個兒,胸部腰圍和臀部形成非常自然的曲線美,再加上她穿著緊身健美服,更顯得漂亮至極。
  他們沿著曲徑走至幽處,尋著一片密林中的開闊地,便止住了腳步。女的倚樹而立,眼里放出羞澀不安的光。男的從挎包里掏出一張報紙,攤在地上,用手擦著一角兒,親切地說:“坐下吧!”
  女的搖搖頭。
  男的笑了笑,自個坐下,接著掏出一些糖塊,遞過去說:“吃糖總可以吧?”
  女的抿嘴兒笑了,正欲伸手去接,突然,半空里爆發出一陣怪笑。她不由一驚,下意識地縮了手。男的惶然站起,抬頭看了一陣,才瞧見是一個壯小伙子站在樹枝的茂密處,正用挑釁的目光盯著他。
  這惡作劇使軍人很氣惱,他“唰”地扔了挎包,厲聲問道:“你想干什么?”
  樹上的小伙穩穩地笑了笑,順勢抓準一根茶缸粗細的樹枝。“嗨”的一聲叫,樹枝便“咔嚓”被折斷,小伙子揚起一腳,那樹枝被踢出一丈多遠,落在茂密的紅柳樹冠上,好一時,才“嘩啦啦”地沉了地。
  只這一招,就使軍人瞠目結舌。他自知不是對手,便巧妙地緩了語氣說:“你是誰?到底要干什么?”
  “哈哈!”小伙子笑了笑,調侃似的說道:“其實,我全是為你好!”
  “什么……”那軍人瞪大了眼睛。
  “因為我和她已經……”
  “你說什么?”
  “難道還非讓我挑明不可嗎?”
  那軍人驚詫得張大了嘴巴,愣了半天才問那女子:“他說的當真?”
  “丁大奇!”那女子早已憤怒之極,瞪圓了杏眼罵道:“你……你不要臉!”
  “哈哈哈……”丁大奇大笑一陣,又勾頭對那軍人說:“怎么樣,哥兒們?這味道你聽得出吧?柳素靈,你心好狠吶!”
  那軍人終于明白了什么似的,神經質地拎起挎包,用厭惡的目光望了望柳素靈,悻悻而去。
  柳素靈木然地望著遠去的軍人,委屈地掉下了淚水。
  丁大奇敏捷地下了樹,走近柳素靈,冷笑道:“多好的機會呀!”
  “啪!”柳素靈怒火中燒,狠狠地甩出一巴掌,丁大奇眼明手快,揚手接了過來,順勢將她的胳膊朝下一拉,趁機把她抱在了懷里。
  柳素靈罵著掙扎著,但雙手與身腰已被他那有力的胳膊摟得緊緊的。她預感到某種事情即將發生。她想高聲喊人,但又深知這地方太偏僻,不會有人來救她的。她停止了叫罵和掙扎,只用驚恐的眼睛盯著丁大奇,哀求道:“大奇哥,你可不能……”
  丁大奇亮著冰冷的目光,像一只雄鷹鴻爪里抓著只小雞兒。他以傲慢的姿態和表情胸有成竹地說:“驕傲的公主,我能毀壞你的一切!”
  一葉小舟飄然而過……
  柳素靈沒有喊叫,她由惶悚變為安靜,索性躺在丁大奇的懷里,任他發落。
  這一下,倒使丁大奇惶然無措,他下意識地松開柳素靈,無力地說:“你……走吧!”說完,扭臉鉆出了林叢,順河邊朝東走去。
  柳素靈恍然如做了一場惡夢,憂郁地蹙起了眉頭,心想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二
  
  丁大奇郁悶地回到了路邊小店里。
  大頭和蛇腰一起迎出來,愣沖沖地問:“怎么樣?”
  “不怎么樣!”丁大奇沒好氣地說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盯著大頭,伸出手:“給我一支煙!”
  大頭忙掏出一支煙遞上去,蛇腰獻媚地上前點燃,大奇飽抽一口,像是要把腔內的濁氣一下呼出,好一時才看了看“哼哈”二將說:“沒辦成!”
  “咋?”大頭拉過凳子與大奇對面坐下,著急地問:“她不愿來?”
  “我沒說!”丁大奇略含悵然地回答。
  “唉!真有你的!”大頭抹拉一把光頭,豬似的眼睛望著大奇,頗感奇怪地說:“好不容易給你偵察這么個機會,又給放過了!你小子是不是變卦了?”
  “沒有!”丁大奇嘆了一口氣。他此時很后悔,為什么一見她就忘了一切!為了她。自己已付出了殘酷的代價,可她心中為什么沒有自己呢?因而他憤怒,有一股無名火無處發泄。他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因而他不愿冒著坐班房的危險去毀壞她。但他也深知她太傲氣,所以剛才未敢挑明原因。他知道就是挑明了。她也決不會干。她是鎮長的女兒,決不會因為他而跟自己的父親作對,她看的不是錢——更何況他并沒有錢呢!他徹底敗在了她父親的手中,敗得很凄慘。
  到了這份兒上,為什么還要拉她當救命草?她就是同意,能救自己嗎?他矛盾重重,無力地望了大頭一眼,說:“我怕她不干哩!”
  “她若干了咱還會費這么大勁兒!”蛇腰接過話茬兒說:“唉!我若有個妹子,怕這肥差輪不到她!咱哥兒們也不作這般難了!”
  大奇望了望垂頭喪氣的蛇腰,扭臉對大頭說:“哥兒們,咱能不能再物色一個?”
  “你說得輕巧!柳素靈那模樣兒。打著燈籠也難找!就沖她往咱這店門前一站,保管司機們迷路!什么金迪、海棠,全他娘的見鬼去吧!”大頭說完,狠狠地瞪了瞪對面的“司機樂”。
  公路的對面是鎮長辦的“司機樂”餐館,與丁大奇他們的“綠店”錯對著,相距一箭之地。“司機樂”很闊,一拉溜兒四間大瓦房,與路間隔出一片開闊地,搭了寬敞的白布棚。房東邊有一條寬道,汽車、拖拉機順寬道能一直開進屋后的停車場。“四喇叭”音箱里放著《你不要走》,響了半拉天。店代理老板柳大炮頭戴衛生帽,身著白滌涼長衫,雙目圓瞪盯著炒鍋。炒鍋里熱氣騰騰正朝外散發著油分子。服務員金迪和海棠像兩只花蝴蝶,在顧客群里穿來梭去,笑聲如銀鈴,震得馬路都醉了。
  大頭拍了蛇腰一下說:“眼氣那干啥,有本事把司機們拽過來!”
  “呸!”蛇腰不扭頭,望著朝這方得意一笑的海棠吐唾沫。趕巧金迪過來端菜,以為是吐她,雙目浸出了淚花。
  丁大奇看見了金迪,忙垂了眼皮。
  海棠不示弱,亮開嗓門吆喝:“誰家的細腰狗,又饞嘴!”罵完,扭臀進了屋。頃刻,便傳出司機們和海棠的浪笑聲。
  “臭婊子!”大頭惡惡地罵著,望了望發怔的金迪,扭臉抱怨丁大奇說:“不是金迪,她海棠會如此囂張?都是你,放跑了財神!”
  “大哥!”蛇腰望著大奇,哀求道:“咱還是想法讓金迪回來吧,總不能眼看著讓鎮長和大炮那雜種摟鈔票!”
  丁大奇只是深深地抽煙,煙霧鎖了他那緊蹙的眉頭。他正欲說什么,忽見柳素靈怒沖沖地進了店門。不知為什么,此時他極害怕她,慌慌站起,不知所措。
  蛇腰與大頭卻驚喜過望,像見了財神奶奶,手舞足蹈,一齊鞠躬:“哎呀,姑奶奶,你可來了?”
  柳素靈不理大頭和蛇腰,雙目似噴火,直逼近大奇,嚇得大奇下意識地向后退,一下碰倒了圓桌,摔了一跤。
  柳素靈想笑忙掩了口,然后又冷下臉子問:“丁大奇,你剛才是什么目的?”
  “我……我是想……”丁大奇囁嚅著,尋不到好詞兒。
  蛇腰見大奇吐不出個屁來,忙上前打圓場:“柳小姐,是這么回事兒,我們呢,弟兄三個開小店,被你爹和大炮擠得垮了臺!俺哥幾個無路可走,想請您光臨人股,讓綠店東山再起!”
  柳素靈推開蛇腰,問丁大奇:“是這么回事兒?”
  “對,對!”丁大奇感激地望了蛇腰說。
  “這是誰的妙計?”
  “……我!”
  “為什么專尋我?”
  “因為你是鎮長的女兒!”
  “噢!想讓我跟我爹作對,想讓我學那騷女人給你們當招牌,給司機們眉來眼去,想瞎你們的狗眼!我告訴你,你趕快把他給我請回來,為我平反昭雪!”
  “誰?”丁大奇頗感疑惑地問。
  “裝什么迷?”柳素靈瞪圓了杏眼,“你剛才嚇跑了誰?”
  丁大奇愕然,嘴巴張得合不攏。
  “怎么,剛才那股兇勁哪里去了?”柳索靈憤怒地說:“我對你說,只限你明天一天,若請不回他來,我可是要去派出所控告你!”說完。氣沖沖地走了。
  大頭和蛇腰望著那遠去的倩影,像丟失了一枚大元寶,長嘆一聲:“這到底怎么回事兒?”
  丁大奇搖搖頭不吭一聲,這時候。一輛挎斗摩托停在店前。從車上跳下一位警察,對著綠店呼叫:“丁大奇在嗎?”
  丁大奇軟軟地走了出來。
  那警察遞過傳票,指了指摩托,讓丁大奇坐在挎斗里,然后發動。摩托車箭一般馳上了柏油路。
  丁大奇扭頭揮手,對著驚愕的大頭和蛇腰大聲喊道:“別害怕——!”
  “司機樂”餐館里的人顯然看到了這邊發生的一切。大炮陰險地望了望遠去的摩托,點燃了一支煙。金迪和海棠竊竊私語,眼睛不時瞟向呆如木雞的大頭和蛇腰……
  
  三
  
  當初,“綠色飯店”這名字是金迪起的,那時候,還沒有對面的“司機樂”。
  這地方,往西八十公里是漯河,往東一百公里是皖地阜陽,天明五點鐘從漯河發車,早飯正好趕在這里;從阜陽往西走,在這里吃午飯也便當。若你開車累了,在此路邊小店里睡一覺也很愜意。夜間不走,那也無妨,停車場里有專人看車,一輛五塊錢,價格極公道,這里距鎮子兩里路,原來是荒坡一片,自從拓寬了公路,車水馬龍,平均每分鐘就能過一輛車。丁大奇看中了這塊寶地。
  那時候。他還在鎮子里開食堂,與鎮長開的飯店只隔一條路,同是租賃鄉政府的臨街門面房。由于地處優勢,生意極紅火。開張之際,鎮長并不與他爭生意,顯得大度。由于丁大奇手藝好,每逢鄉政府里來了客人,大都在此點菜招待。吃了喝了記上帳,等到麥后提留款時一下付清。那時丁大奇雄心勃勃,心想一年下來收入幾萬元是定了的。誰知好景不長,沒過多久,他那可憐的本錢全被賒光。為維持門面,他到處借錢還帳。怎奈眼下財政吃緊,他非但討帳不得,還因此得罪了眾吃客。堂堂鄉政府、村委會。怎容你天天攆著屁股討酒錢?那以后,干部們紛紛倒戈,一下擁進了鎮長開辦的飯店里。鎮長家大業大,自然不怕這些。鎮長與丁大奇兩相比較。一個趾高氣揚,一個垂頭喪氣。丁大奇食堂倒閉,坐吃山空,等到麥后收回款項,已所剩無幾了。這時候,鎮長登門拜訪,說是看中了他的手藝,準備雇傭他。他一聽。無名火起,說:“我還準備借錢再干一場!”鎮長聽后笑笑,盯著他說:“那好!可等你一開張。我馬上歸還你的吃客,再次吃掉你!你有多少鋪底金?”一聽這話,他心頭不由一驚:怪不得開始時他不與我爭生意,原來是利用賒帳擠垮我,好狠毒啊!當然。他也極懊悔,自己為什么沒想到這一層呢?可想到又怎么樣呢?開食堂想賺大錢,必須拉住有權有勢的吃客,而這些人往往是賒帳!我哪會有那么多的本錢呢?萬般無奈,只得以屈求伸了。鎮長一下包了那爿小店,本錢全由他支墊,而丁大奇只成了一個被雇傭的大師傅。三年里,他忍辱負重屈身于鎮長,為其拼命掙錢,不單單為著生存,他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爭取奪得柳索靈。他早就想從她身上給鎮長以瘋狂的報復!怎奈門戶懸殊使他沒有可乘之機,當初賃房干食堂的目的就是發財掙錢抬高自身的地位,然后再開始進攻,然而,他竟以失敗而告終了!鎮長只把他當做了一頭牛。當做了一臺會掙錢的機器,這使他的自尊心受到極大的挫傷。更令他痛苦的是,柳索靈也只把他當做一個年輕的大師傅!她愛吃他做的菜,愛喝他做的湯,但她從沒表示過一丁點兒愛他的意思。她不愛他,他就不能復仇,因而他感到傷心。于是他想到再次獨立,與鎮長徹底決裂。
  為建綠店,他貸了五千元款子,先尋下地皮蓋了房,然后買了冰箱電扇“四喇叭”。地皮是租賃的,一年一千元。主人叫金克文,也就是金迪的老爹。金克文半路喪妻,學了賭,輸光了家產,便出賃責任田,讓金迪進了綠店。金迪人漂亮,只是攤了個不爭氣的爹。她入店以后,確為丁大奇拉套。為攏住司機,她用盡了渾身解數,終于贏得了這綠色飯店的紅火。沒想到好景不長,鎮長也看中了這片寶地,便利用職權把大炮和海棠家的責任田調到公路邊,一人出資蓋起了“司機樂”,讓大炮站鍋面,海棠當招待。怎奈海棠已年過三十,長相更不及金迪,生意自然抗不過綠店。為擠垮綠店。鎮長和大炮算是費盡了心機。他們先用高薪拉攏金迪,可金迪深愛著大奇,自然不上當。眼下路邊開店。手藝再好抵不過一個漂亮的女招待。金迪已在這條路上出了名,南來北往的司機,皆知此處有位令人傾倒銷魂的漂亮姐兒!大炮為人陰鷙,做事絕。他雖與海棠是老相好,卻一心想娶金迪。由于金迪戀著大奇。他也恨死了大奇。他一心要借鎮長的威力置綠店于死地。他先買通金克文,讓他混進綠店偷偷往湯里菜里放了巴豆粉。司機們吃過不久。便大泄得開不了車,個個大罵綠店。接著。他又與鎮長用錢攏住金克文,并說只要金迪歸順“司機樂”,漲薪一倍不說,將來還要以每年一千二的開價租賃他的責任田。金克文見錢眼開,第二天就開始大鬧綠店,揚言若不放金迪去“司機樂”。他就吊死在店門前。丁大奇明知是鎮長與大炮使壞,但又抗不過。萬般無奈,只得放了金迪。金迪也便含淚離開了綠店。金迪到了“司機樂”,也就帶走了眾多的老顧客。從此,綠店生意一蹶不振,丁大奇又一次栽在了鎮長手中!
  金迪走了,丁大奇知道失去了掙錢的“財神”,失去了與鎮長抗衡的法寶,顯得精疲力盡,無計可施,后來,他想起了一個大膽的計劃:拉柳素靈入伙,先在精神上給鎮長一擊。然而,他過高地估計了自己,以至在柳素靈面前碰得焦頭爛額。
  父母相繼離世那一年,丁大奇剛滿八歲,姐姐十四歲。姐弟倆相依為命,靠討飯度日。直到分了責任田,他們才有了溫飽。怎奈鎮上人多地少,打的糧食不夠吃。為補不足,姐姐便去鎮辦鞋廠里做小工。鞋廠原是鎮委會辦的,后來包給了鎮長。有一天,姐姐下工很晚,他做好了飯,姐姐卻不吃。他見姐姐精神恍惚,便小心地問:“姐,出事了?”沒想姐姐一下抱著他痛哭不止,最后哽咽說:“小奇,記住姐姐的話,日后一定要尋鎮長的女兒為妻!”第二天早起,他發現床頭處有一沓錢,知道不吉,忙尋姐姐,沒想姐姐不見了!三天以后,人們在一口機井里發現了姐姐的尸體。他趴在姐姐的尸首上,哭得死去活來。后來,他大了,理解了姐姐那遺囑的含義,便深深扎下了復仇的種子。
  為了復仇,他先拜師學了一身武藝,后又學當大師傅掙錢發財。他深深知道,自己文化低,當兵招工奔不出門路,若想爭得柳素靈,眼下惟一的出路就是財大氣粗。他恨鎮長,曾經萌生過暗殺這個老色鬼的念頭,但終于冷靜地推翻了這個愚蠢的計劃。他常常替姐姐抱屈:你當初為何不告鎮長呢?后來諳知世事,才明白姐姐以死相抗是為了保全自己一身清白。她羞于出口呀!更何況,鎮長是好告的嗎?在這三里長街上,能賺錢的廠子大都有他的股份。若哪家想甩掉他。他就想法擠垮你!他把工商所、派出所、銀行、司法所、稅務所全都買通,得罪了他,各種貸款脫貸不說,稅收、罰款一齊上,不幾日便讓你關門大吉。有一次,新來的工商所所長不買他的那一套,他知道后也不發火,先通知個體戶推遲上交工商管理費,然后又牽頭搞起物資交流大會,在鎮上唱戲玩社火,一下派款一千元,把請帖送到工商所,又派老會首一天三趟敲鑼打鼓去催要。工商所財政歸縣局管。交付不起,那所長只得去求他減免……他是潁河鎮一霸,沒人敢惹他。蛇腰的爹就是被他擠垮破產的。當初蛇腰家開了一個煙酒門市部,由于過年時銷售過云煙“阿詩瑪”而沒給鎮長留兩條,鎮長就懷恨在心。不幾日,工商所便以銷售假煙為名,一下把蛇腰的小店擠得關了門。當蛇腰哭喪著臉給丁大奇訴說以后,丁大奇不顧大頭的反對,便讓他進了綠店。
  沒想眼下國家壓縮銀根,正當丁大奇想東山再起之時,銀行催款如催命。他的五千元貸款早已過期,可他無力償還。營業所要賬不成,便告到司法所,他被逼上了摩托車,
  丁大奇坐摩托穿過鬧區到了司法所,一個胖司法和銀行信貸員正在等他。那信貸員給他倒了一杯水。抱歉地說:“老弟,事情弄到這一步,實在是出于無奈!頭頭兒給我們下了收回款項的死任務,你又是我這個段上的大戶,只得請你屈駕!”
  “我沒錢!”丁大奇有點兒窩火,說話很沖:“你們看著辦吧!判我兩年最好,一筆勾銷,省得我整天被錢壓得抬不起頭來!”
  因為丁大奇會武術,派出所常請他維護治安,所以胖司法對丁大奇有點兒客氣,笑道:“老弟,別胡思亂想!請你來的目的只有一個,想法還錢!”
  “我沒有錢!”丁大奇有點兒耍無賴地說。
  “不就是讓你想辦法嗎?”胖司法仍是心平氣和。
  “沒辦法!我只能聲明不賴賬,請你們相信我!”
  “眼下財政吃緊,你也不是不知道!銀行里資金周轉不動,用戶把營業所的牌子都砸了,你應該替我們著想!”銀行信貸員訴苦說。
  “那就限我一年吧!”
  “不行啊,老弟!”胖司法說:“按規定,最多半個月!”
  丁大奇想了想,便站起身說:“那好吧,就半個月!”說完就要走,不想又被胖司法叫住了。
  “簽個字!”胖司法取出一張表格說。
  丁大奇遲疑片刻。便簽了字,然后說:“我認為這樣辦不是辦法!你們最好再貸給我幾千元,有錢好掙錢!如今我生意砸了鍋,你們不扶持我還逼我,等我被逼急了,你們只能落一具尸體!”說完,氣沖沖地走出了司法所,沒想迎面碰上了大腹便便的鎮長。鎮長腆著肚子,紅光滿面,雖年近五十,臉上光滑得連皺紋都難尋到。他見到丁大奇,怔了一下,然后笑道:“小奇呀,聽說你想拉小靈去綠店當女招待?”
  “是的!”丁大奇侃侃地回答。
  “有種!”鎮長用那只肥胖的手拍了一下丁大奇的胸脯,連連地說:“有種!”說完了,雙目緊盯著大奇好一時,又說:“小靈要告你,是我攔下了她!”鎮長神秘地笑笑,走了。
  丁大奇萬沒想到鎮長竟會這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想來定是柳素靈說的!他頓時像失去了什么,一下陷入了悵然之中……
  這時候,大頭慌慌張張地來到鄉政府,一見大奇。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哥,快!金克文那老狗聽說上頭逼貸款,深怕少了他的租金,要趕我們出門,把房子作價哩!”
  丁大奇一聽,不由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地罵道:“真他娘的會乘人之危!”
  
  四
  
  丁大奇他們回到綠店時,金克文正坐在椅子上大大咧咧地抽煙,雙目朝天,一副高傲的氣勢。丁大奇望他一眼,徑直進了店里,見蛇腰正為他夾菜,便接過來,遞上去問:“大叔,聽說你來收租金?”
  “對!”金克文故意不看丁大奇,深深地抽煙,悠悠地吐霧。
  “合同上訂的可是到年底呀!”
  “鳥!”金克文不屑一顧地乜斜丁大奇一眼,說:“合同算個鳥!等到年底,怕是我骨頭都漚爛了!眼下啥都見漲,我不漲價就給你留足了面子!我眼下急用錢,今年得交清。再交五年定錢,一共六千元!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你要怎么樣?”丁大奇強忍怒火問道。
  “租金我不要了。這片房歸我,咱兩清!”
  “你這不是趁火打劫嗎?”丁大奇終于忍不住,憤怒地說。
  “你說啥?”金克文吃軟不吃硬,停止抽煙,脖子上的青筋也隨即暴出,雙目直盯住丁大奇說:“房子蓋在我的地皮上,我就有權收租金!”
  蛇腰見老無賴動了火,忙上前賠不是:“大叔。別生氣。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大頭是大奇的把兄弟,也一身好武藝,最不吃硬,攔住蛇腰說:“別理他,看他想如何!”
  “想——如——何——?”金克文拖著長腔,邊說邊思索。他也沒準備把事情弄僵,一時竟被大頭激得真不知如何了,尋了一周,發現一把鐵锨,一下跳起來。抓起那把鐵锨,吼道:“不交定錢,我這就扒房子!”
  丁大奇緩了一口氣說:“你別上火,有話慢慢說!”
  “沒什么可說的!”金克文瞪了大頭一眼,出惡氣地說:“這地我不租了,快扒房別誤我種莊稼!”
  丁大奇心中亂作一團麻,明知這是有人操縱金克文,但又沒有別的辦法。論說,手中若有個三百四百的足可哄走金克文,可去哪兒弄錢呢?生意紅火那陣子賺下的幾千元錢,大頭結婚時用去了大半,剩下的還了開張時賒下的面錢和肉錢。錢、錢、錢!掙錢越來越難而且越來越不頂用。一幫窮透了的哥兒們合伙做生意,難吶!
  丁大奇正在為錢犯愁,沒想到金迪走了進來。金迪顯然是忙中抽身,腰間還系著潔白的圍裙。“司機樂”顧客盈門,她從早一直要忙到夜間十點多鐘。剛才她見父親進了綠店,又聽得高一聲低一聲地為地皮鬧事,于是忙脫身跑了過來。她望了望正在犯愁的大奇,上前奪過父親手中的鐵锨,說:“這地皮不是你一個人的!我的那一份兒你甭管!”
  “中,中!”金克文萬沒想到親生女兒會如此拆臺,氣得搖頭拍胯,語無倫次地說:“你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來,中,中!算我……白養了你!”
  “虧得你養活!”金迪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由紅了雙目,“我攤上你這個好爹。算我燒了好香!”
  “什么?我不好!你他娘的別看眼下鬧改革,就這個爹你改不了!”說著,金克文上前就要打金迪,被丁大奇攔住了,他從兜里掏出一沓錢來,遞給金克文說:“大叔,別嫌少。眼下我手頭緊,先花著!”
  “就那點兒錢,哄小孩兒呀!”金克文望了望丁大奇手中的鈔票,不屑一顧地說:“不要!”
  金迪見爹嫌錢少,白了他一眼,忙從兜兒里掏出幾張“大團結”,奪過丁大奇的,合在一起遞了過去:“這還嫌少嗎?”
  金克文見女兒給丁大奇添金,大惑不解地問:“你給他添錢算哪一壺?是算他的還是算咱的?”
  “你甭管,有你錢花不就是了!”金迪面部掠過一絲紅潮,羞羞地窺視丁大奇一眼,說:“快回去吧!”
  金克文知道今日沒大油水。悻悻地接過錢,正欲出門,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扭身鄭重地對大奇說:“小奇,你的生意做到這種地步,房子的事要好好考慮考慮!”說完,又看了大頭一眼,才緩緩而去。
  丁大奇燃了煙,煩悶地抽著。金迪走過來,說:“你們不能這樣下去,應該想辦法救活綠店。”
  “金迪。”蛇腰湊上前,可憐地說:“你還回來吧?眼見大奇要被逼壞,你能舍得?”
  金迪一聽這話,雙目不覺發了潮。她難言地望了望蛇腰,正欲說什么,忽聽對面海棠喚她,她看丁大奇一眼,匆匆走了。
  望著金迪的背影,丁大奇咽了口唾沫。他知道自己已騎虎難下。他更知道這個女子仍在深深地戀著自己。他也十分清楚,若她一回綠店,綠店很快就會東山再起。如果那天晚上他不給她說明一切,她會果斷地和他結婚。成為名正言順的綠色飯店女老板,任何人對他丁大奇將束手無策……而幾天時間里,這一切仿佛遙遠了!尤其今天見過了鎮長,而鎮長又知道了他要拉柳素靈人伙更使他沒有了回旋的余地。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打一回精神仗,誓要挫敗鎮長的囂張氣焰。固然這著棋走得十分艱難。但他已下定了決心不改初衷。
  他的苦楚只能向金迪訴說,對她訴說自己的隱秘已是對她注入了愛,他知道自己也深愛著金迪,但為了復仇他不得不把愛轉移。這剜心般的痛苦大頭蛇腰當然不知道。他們只想到錢。他們死心塌地跟他干,除去義氣便是錢。是呀,錢這個尤物令人神往又生畏,多了可Ov6mLfjM8a30VoeiM2vEgGNFHmRjphzdvc7+ZI8R/wQ=使鬼推磨,沒有了便被人瞧不起——包括金克文這種人。而為了錢為了得到錢后達到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已累得精疲力盡了!
  這時候,柳素靈又出現在綠店門口。大頭和蛇腰見她怒目沖沖,像見了瘟神,嚇得忙退了一邊。柳素靈直逼丁大奇,雙目似噴火,“燒”了丁大奇好一時才問道:“聽說你不準備為我平反昭雪了?”
  “誰說的?”丁大奇警惕地問。
  “我爹!”
  丁大奇長長地“啊”了一聲,頓時明白鎮長要逼他進入死地。只要他說聲不去,柳素靈馬上就可告他流氓罪。到時候,渾身是嘴也難說清呀!他感激地望了素靈一眼,因為她畢竟來證實一番,而且一直給他留著退路。一瞬間,他像是悟出了什么。自從金迪走后,他像丟了魂兒,竟少了主動出擊的勇氣,一切逆來順受。鎮長看透了他的內心,因而步步緊逼,打得他處處被動,自己的勇氣呢?
  他找到了他失去的,面部頓時透出釋然,一下恢復了他那桀驁不馴的性格,笑道:“明天不是還沒到嗎?”
  “你本來就不準備,何談明天后天?”柳素靈氣憤地說。
  “何必要一棵樹上吊死呢?”丁大奇故意和她周旋,朗朗地笑問道。
  “你別不要臉皮!我要打進大城市,你懂嗎?”柳素靈顧不得許多,竟向丁大奇袒露心扉說:“眼下的軍官、大學生都不愿意找‘一頭沉,’你知道嗎?若不是他的父母強迫,他決不會找我的!他已到了營級,過一年就可以隨軍,你懂嗎?”
  丁大奇望著滿面飛紅的柳素靈,聽她訴完苦衷,像一下理解了她“不顧羞恥談對象”的緊迫感。他望了望這位看上去二十多歲而實際已是老姑娘的兒時伙伴兒,不由產生了一種同情心,誠實地說:“既然如此,明天我和你一同去!”
  “若說了不算,別怪我不留情面!”柳素靈說完,兇兇剜了丁大奇一眼。
  大頭見柳素靈走遠了,才敢走近丁大奇問道:“你只顧和她瞎跑,咱這店怎么辦?貸款、租金合起來一萬多元,你去哪兒弄到?”
  蛇腰長嘆一聲,說:“你要有本事把她弄到手,當上鎮長的乘龍快婿,啥事兒都好辦了!”
  丁大奇詭秘地笑笑,看了看“哼哈”二將,放低了聲音說:“明天,咱們這樣辦……”
  
  五
  
  每每看到金迪去綠店。大炮就有一股無名火起。
  這條漢子身高一米八零,由于日子過得艱辛,像是不敢昂首挺胸。久了,那胸便有些塌,活脫一只蝦。大炮姓柳,大名柳公舉;弟兄兩個,他是老大。老二就是海棠的丈夫,為人老實得放不出個響屁來。海棠是隔河小集上的閨女,自幼風流。不知怎么的,就跟大炮混在了一起。海棠懷了身孕,央求和他結婚。大炮說:“我不會打光棍兒,只可憐我那弟弟,怕是尋不下婆娘了!你若真愛我,就跟他吧!”海棠開初不愿意,后來想想他說得有理便答應了。誰知他們的名聲傳了出去,大炮的婚事被擱淺,一晃悠,三十出了頭。好在他有心計,又有海棠相陪。并不急。他看出眼下有錢什么事都能干,于是他盯上了金迪。
  初開放那陣兒,他想一夜變成百萬富翁,然后拿出大把鈔票擱在金克文面前然后再拿出大把鈔票交給金迪然后當面求婚。為一夜發財,他開始做跑美鈔的黃金夢。這一帶,有個傳說。說是解放前夕,國民黨某將領動身去臺之前,留下了他的七姨太,并送給她一百萬美鈔。這七姨太后來流落民間,尋了一個窮小伙兒。當年的七姨太眼下已變成民間老太太而且就匿藏在豫東一帶。為這黃金夢,大炮及其同伙皆跑得傾家蕩產。正在他窮困潦倒走投無路之時,鎮長找上了他。鎮長叫柳公水,與大炮算是五服頭上的堂兄弟。鎮長先訓了他一頓,勸他要安分守己過日月,并開導他說:“錢這玩藝兒,好掙又不好掙!看準了,潁河鎮上的票子也有脖兒深!”接著,命他學了掌鍋大師傅,然后幫他弟兄調了責任田,蓋起了“司機樂”。
  從“司機樂”開張那天起,他就看出了金迪對丁大奇的戀情。為爭得金迪,他幫堂兄使盡了花招兒,終于打倒了綠色飯店,奪得了金迪。但他也深知。金迪人在“司機樂”,心仍在綠店。因而,他每見金迪凝著憂愁的面孔朝對面綠店張望時,他就用炒勺擊鍋以示提醒或抗議!
  金克文今日去綠店討租金,也是他的妙計。昨天晚上,他給了金克文五十塊錢,命他去綠店大鬧,并許諾只要奪回綠店房產,將來會給他更大的好處。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已的情敵是一個非常強有力的對手,無論從長相、氣度、年齡上自己皆是弱者。不扳倒丁大奇,金迪的心永遠不會半路拋錨。因而他時刻盼望著丁大奇走投無路,身背重債逃之夭夭,使他永遠進不得潁河鎮。那時候,他的金錢才會起作用。
  為掙到錢,他想了不少絕招兒,先在賬目上與鎮長打馬虎眼,然后又雇了大胖來廟里打雜。大胖是他的遠房侄子,腦瓜好使,又有一身好力氣。每逢裝煤或裝炭的汽車來到。他總要讓大胖想法卸下百把斤。積少成多,一天就能弄上幾十元。當然,他對司機很大度,飯錢算得十分便宜,最多保住本錢。后來鎮長看穿了這把戲,知道是大炮拿他的錢鋪路而肥了自己的小金庫,于是就再不給他吃大鍋飯,把食堂承包給了他。第一年生意剛開張,上交純利潤五千元。第二年以后,每年交鎮長八千。鎮長坐享其成。五年過后,就可以白白拿走四萬多元。而他啥事不管,只是出些本錢。明明是剝削,可大炮又不敢吭聲。更讓他不快的是,自從金迪來了“司機樂”,鎮長總愛有事無事地在此磨蹭,從他那淫邪的目光里,大炮知道這老色鬼又盯上了金迪。時而他想,鎮長那么大力氣在路邊辦食堂,是否就是為看金迪呢?若是那樣,自己又要防大奇又要防鎮長真是內外夾擊腹背受敵喲。
  他愛上金迪,還是幾年前的事兒。那時候,金迪剛從縣城回來。有一天,金克文在鎮上小店里喝醉了酒,躺在大街上耍酒瘋,周圍有好多人瞧熱鬧,正巧他剛從外地回來。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想炫耀什么。他用架子車把金克文拉回了家。金迪一見大炮拉回了爹,不由露出感激之情,說:“大炮哥,讓你受累了!”大炮已有幾年沒見過金迪了,眼前這位十八歲的少女竟出落得如此耐瞧:身腰婷婷玉立,面如粉團,時髦的學生發型。穿著與氣質儼然一副城市姑娘的派頭。大炮簡直看呆了,好一時才紅著臉說:“大叔窮了一輩子,夠可憐的!”沒想到金迪頓時潮了雙目,嘆氣道:“攤上這樣的爹,也只有讓人可憐的份兒!”從那以后,金迪在他腦海里一下扎了根兒!一種男子漢的俠義心腸竟提前在無意識里承擔了這個家庭的苦與樂。他發誓要娶金迪,盡管他比她大了七、八歲,心想只要自己腰纏萬貫,一定能改變金迪的命運。因而他愈愛金迪,發財之心愈迫切。然而。黃金夢破產了!就在他痛不欲生之時,沒想到又攤上了“司機樂”。就從這一點上,他認定自己與金迪有緣。為修成正果為對得起金迪,他許久不沾海棠了。與金迪相比,海棠豬狗不如。他要當金迪的保護神,無論是大奇或鎮長,若誰敢奪金迪,他一定要與他拼命!
  雖然他酷愛金迪,可他又莫名其妙地害怕她。每每見到她,如芒在背,不敢表示一點兒過分的動作和輕佻。他把她當做了美神。是她使他獲得了愛的真諦,盡管他眼下只是單相思,而她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金迪回到“司機樂”,并沒說什么,端起托盤就上菜。不知哪位司機動手動腳,餐廳里傳出男人們放蕩的笑聲和海棠尖嘯的求饒聲。金迪遲疑了一下,婷婷地走了進去。這是三間筒子房,六張餐桌用布簾隔了,圍成了一個個小天地。這陣子,正是司機們的晚飯時刻,公路兩旁停滿了貨車和拖拉機,有的已開進了后院,在大胖的指揮下進進退退,準備在此就寢過夜。這是他們一天中最愜意的空當,因而飯菜豐盛且又要上酒,猜拳行令聲肆無忌憚,震得人發怵。一個胖司機用醉眼直盯金迪那峰丘似的胸部,然后甜膩膩地叫:“金迪呀,你剛才哪去了?害得我們吃菜不香喝酒無味!”金迪陰郁地笑了笑,好一時才應酬地說:“劉師傅。我這不來了嗎?”那劉師傅笑呵呵地佯裝接菜,有意無意地撞了撞金迪的腰窩。金迪機警地后退,然后若無其事地笑道:“小心有油!”那胖子樂樂地笑,雙目里頓然蕩散出淫邪的光
  說不清是遺傳的基因,還是金家老墳占了好風水,金迪那個頭兒不高不低,蜂腰修美,突出了臀部和胸脯。那瓜子臉上,有一雙碩大的杏眼。長長的睫毛似濃墨淡描;黑黑的眸子如葡萄沾漆:高高的鼻梁活脫脫一個法國女郎,典雅而高貴;潔白牙齒如玉似翠,透出清高和嫵媚……這氣度這長相這風姿,不知吸引了多少男人且令他們想入非非。更令人不解的是,丁大奇卻對她是那般地冷靜和孤傲。而正是由于這種冷靜和孤傲,才更使她深深地鐘情于他。他在她的心目中,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金迪剛八歲那年,大奇十歲。大奇的姐姐為讓弟弟學文化,便自己一人乞討供大奇讀書。那時候,她常跟著大奇的姐姐外出討要,而且還要偷偷地出去,悄悄地回來,不敢讓父親知道,她們早早地起來,跑到黃河套里地多人少的鄉村,要到天大黑再悄然回鎮。那時候,大奇總是步行幾里路迎接她們。每天總要有一場久別重逢似的天倫之樂在荒野里炸響。而笑得最響的,是小金迪。她喜歡大奇,更喜歡大奇給她特意削制的打狗棍。那棍又細又牢,是一根粗粗的荊條。而且還間節切了皮兒。灰白相間,像打花棍兒似的。為感激大奇,每每討得玉米面饃饃,她舍不得吃,專留給大奇哥。而每當大奇吃著她討得的玉米面饃饃,滿目充滿喜悅,仿佛是格外香甜。
  然而,過去的一切竟顯得那般地陌生和遙遠!開初,她始終不明白丁大奇為什么苦苦思念著柳素靈,直到她離開綠店的那天晚上,他才向她敞開了心扉。那是一個月夜,萬籟俱寂,大頭和蛇腰已經熄燈就寢,傳出陣陣鼾聲。他和她順著公路朝東走去。月光如水,照得烏黑的路脊泛著幽幽的光。兩旁剛植的桐樹方才發出兩三枝條,倔犟而頑固地搖碎著月光,使得路邊斑駁而模糊。大地死一般靜,偶爾從遠處傳來一兩聲汽車喇叭叫,能使人心驚肉跳!
  他和她并肩走著,沒有一句話。借著月色,她望到他那冷峻的面部上透浸著剛毅和神秘。她等待著愛的來臨,像是過于急迫顯得騷動不安,而他仍是無動于衷。女人的自尊與防范心理也終于使她克制下燥熱的情緒,悄聲問:“大奇哥。你真的放我走嗎?”
  大奇沒有回答,徑直走著。看得出,他心里很亂,好一時,他才止了腳步,燃了一支煙,悲苦地望著她,哀哀地說:“小迪,掏心說,我愛你!可是……”
  她一下收緊了心,忐忑不安地問:“是為我爹嗎……”
  “不!”丁大奇深沉地說:“他畢竟是老人。時代造就了他又扭曲了他,我不嫌棄他。”
  金迪感動得流下了淚水,為相互理解也為愛的默契,哽咽道:“那……那為什么?”
  丁大奇長嘆一口氣,像下定了什么決心,又提足了氣說:“今生今世,我只能把這種心底的隱秘對你說!柳公水欺負了我的姐姐,所以我要下決心娶他的女兒!這是姐姐的臨終遺囑,我怎能……小迪。我是姐姐養大的,我不能辜負她!讓我們來世再做夫妻吧!”
  金迪觸電般地呆了,他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但她又確信大奇決不會欺騙她。一時間,她只覺血液沸騰,天昏地轉,一下暈倒在了公路旁……等她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大奇的懷抱里,她委屈地流淌著淚水,忘情地親吻著她的心上人,痛哭著嘶叫著,仿佛是對天吶喊:“這難道就是命運嗎?”
  那一夜過后,她也曾設身處地地為大奇著想,知道他已被復仇的欲望燒死了心,恐怕今生今世難以扭轉了!可他能贏得柳素靈嗎?一個鎮長的女兒,有錢有勢有地位,怎會去找或者就范于一個站鍋邊的火頭軍?他能用什么辦法得到她呢?更何況生意又做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那五千元貸款,他用什么償還呢?啊,她多么盼望大奇盡快回心轉意呀!多少天來,她可憐大奇,又為他擔心。她痛恨鎮長可又無能為力,再加上那個可惡的父親,她簡直心要碎了……
  這時候,忽聽海棠在門外高喝:“哎喲!鎮長大人到!”
  柳公水腆著肚子,大咧咧地進了店門。他得意地望了望對面冷落而又寂靜的綠店,嘴角處溢露出一絲高傲和蔑視,然后才掏出煙給大炮一支,轉身問海棠說:“今天還可以吧?”
  “托鎮長的福,忙死人啦!”海棠與鎮長親近著,故意遞給大炮一個飛眼。鎮長佯裝沒看到,干咳了一聲,趕巧金迪出來端湯,他雙目一亮,搭訕道:“小迪呀!有什么難處要說出來!這里不同綠店,缺什么盡管張口!”說完,又餓餓地朝金迪的胸脯處瞟了一眼。
  金迪應酬地笑笑,忙端湯進了餐廳。
  幾桌酒席皆已接近尾聲,大炮有了空閑,走出灶臺,對鎮長說:“金克文今日沒辦成。”
  鎮長陰險地挺了一下臉,悄聲說:“我已向銀行作了交待,加緊逼貸款。等那小子山窮水盡后,咱們一下攬過來!”
  “聽說他要打小靈的主意?”大炮詭秘地說:“想讓小靈幫他東山再起呢!”
  “哈哈……”鎮長禁不住開懷大笑道:“那不是癡心妄想嗎?小靈又不傻。你盡管放心好了!他丁大奇若是國家干部還差不多能得到小靈。眼下這窮光蛋,要錢沒錢要地位沒地位,只會白日做夢。他小子也不撒尿照照自己,配嗎?”
  “可這小子詭計多端,你要小心!”大炮不放心地說。
  “他總不會一夜之間成為百萬富翁吧?”鎮長大度地譏諷道:“再說,他更不會成為縣委書記!”
  沒想他話音剛落,對面綠店里突然華燈齊放,“四喇叭”開足了音量,震天般地響。燈光中,大奇、蛇腰和大頭扭腰晃屁股,像得了一筆意外巨款,盡情地跳起了迪斯科……
  
  六
  
  丁大奇今日煥然一新,燙了發,凈了面,穿上了棕色茄克外套,換上了鷹色皮鞋,上下一條線,活脫相親的新郎。他長得魁梧,方臉圓眼,肩寬膀壯,走路有力度,舉止有楞角兒。金迪曾說他活脫中國的“高倉健”。
  他借了一輛錳鋼大鏈盒鳳凰自行車,車人相映,直放光輝。因為心中有了譜,精神也倍增,一掃陰郁灰暗之色,鼎得神采飛揚,興沖沖地走進了鎮長家。
  鎮長家住在鎮西頭,緊靠潁河。坐北朝南,一片宅院,方方正正。三層小樓映在綠樹之中,讓人看著就舒心。
  鎮長一兒一閨女。兒子當兵后又上了大學,眼下已混到大尉的軍銜。柳素靈是老大,二十六、七歲了,至今未找準對象。弟弟等不及,去年在部隊與一護士結婚生子,叫走了母親去當保姆。鎮長的老伴雖與鎮長同歲,但女人不經老,已成了一位小老太。鎮長為活動自由,巴不得她走。于是,家中只剩他們父女兩個。而鎮長除去午飯后回來澆花睡午覺外,很少在家,只剩柳素靈一個看守著這空宅大院。
  柳素靈今日穿著更是不俗,上穿自己精心編織的西裝式米黃色毛線外罩,款式新穎時髦,一下突出了體形的豐腴和健美。棕色的高跟皮鞋,只露出個不大的一點尖兒——順那尖兒上去便是筆直的褲線。褲線前挺后直,臀下自然彎曲處隨著走動變幻,令人心醉。她見大奇果真來了,不由一陣竊喜,又見他打扮得英俊瀟灑,不禁又面色緋紅。她怔了一時才說:“先進屋稍等一時!”
  丁大奇支了車子,大大方方進了屋。這是柳素靈的閨房,滿室芳香。墻上的掛歷多是電影明星的劇照,一個個和顏悅目,仿佛要和他親近一番。他毫無拘束地自個兒倒了茶,喝了一口,突然看到那花花閃閃的閨床,繼而想起柳林中的一幕,不由臉紅心跳。
  柳素靈收拾完畢,也推出了鳳凰大鏈盒自行車。丁大奇燃了煙說:“路老遠,我帶你!”
  柳素靈望了他一眼,猶豫了片刻。終于放了車,取下小提包挎在肩上,說:“走吧!”
  二人出門上了國防大堤,一溜煙兒往西駛去。
  柳素靈說,那個軍官叫宋玉龍。住在距此二十多里路的一個小村里,順大堤一直能到他的家——這是通過媒人費好大勁兒才調查清楚的!
  丁大奇也不言語,只是悠然地蹬車。柳素靈開初不好意思挨他,后來見車越跑越快,便顧不得許多,緊緊地靠向了丁大奇。沒想剛出鎮子還沒幾里路,突然遇見了一群上學去的娃娃。娃娃們見二人雅氣十足,故意攔道一陣。然后齊聲吆喝:“小兩口兒,去回門,看著丟人不丟人!白天同騎一輛車,夜里摟著不怕熱!”
  二人聽得這種歌子,一下屏了呼吸。柳素靈面紅耳赤,心跳不止,好一時,才捶打著丁大奇嗔怪道:
  “都是你!都是你!”
  丁大奇好不得意!
  從潁河鎮往西,有一大洼,中間十多里路不見村莊。國防大堤兩岸叢林茂密,往北看不到田野內的莊稼,往南望不到污染的河水和帆船。枝葉肆無忌憚朝空間伸展,只差一米便可交接起來,于是堤中間成了一線天。除去鳥叫。四周很靜。車到無人處,丁大奇放慢了速度,一手扶車把,一手抽出煙來,掏出打火機燃了,愜意十足地抽了一口。多日來,太多的壓抑使他失去了以往的狡黠和調侃,那債務像黑鍋一般扣在了他的心臟上,窒息得連呼吸都十分艱難。而今,他帶上了仇人的女兒,初步的勝利使他有些騷動不安。他知道這女子是個無辜者,只是因為攤上了她那可惡的父親才使她受株連。為達到自己的心理平衡,他不得不在她身上使些手段。
  自從聽得娃娃們胡喊亂叫之后,柳素靈就開始了后悔,真不知自己是如何神使鬼差地坐上了他的自行車。她當時確實沒考慮那般多,還以為是大奇一心為她著想,而眼下,一切成了事實,她坐了他的車尾巴去找另一個男子搞對象,那男子會如何想呢?這是最大的失策,一開始就讓丁大奇掌握了主動權。看到他那得意的神情,使她想起了柳林中的一幕,更是摸不透他又懷何種居心?對大奇這人,她歷來未放在眼里,尤其在婚姻選擇問題上,她從來未想起過他。他不會有什么大的出路,充其量不過是搞得富裕一點而已!而自己,則目標遠大。她看不慣這個小鎮,沒有自來水沒有整潔的街道,而且三天兩頭斷電沒有光明,大街上臟兮兮的,到處油膩膩的,一個個木呆呆的,愚昧落后又封建,她去過弟弟那里,雖然住房緊張,但那里一切都是新鮮的。瘋狂的舞會,繁華的商店,幽靜的公園。神秘的夜市……是多么令人忘情啊!這個小軍官,若不是父母逼命,他決不會在家鄉搞對象。城里那么多好姑娘待嫁,哪能有她這個小鎮女子攤上了這福分,這又多虧他父母的愚昧和落后,日后結了婚一定要好好謝謝他們。可萬沒想到,美好的一切全讓丁大奇給攪了!今日是兇是吉,她猜測不準。突然,她想起了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忐忑不安地問大奇說:“你到那以后怎么說呢?”
  丁大奇好像有了準備,胸有成竹地說:“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平反昭雪!”
  “他要問你為什么那一天來那一套呢?”柳素靈深知這問題不好解釋,仍不安地問道。
  丁大奇怔然一時,腳下停止了蹬車,自行車在滑行。他顯然亦未往深處想,好一時,才敷衍道:“我就直說為了辦食堂想留下你當女招待。”
  “好像理由還是不足。”柳素靈擔心地說。
  “那就說我非常非常愛你!你不同意,才想出那絕招兒壞了你們的事兒!”
  柳素靈一聽此言,舉拳要擂大奇的后背,可舉到半路停下了。她覺得這樣不妥,便緩緩放了手。雙目盯著丁大奇那雄偉的脊背——脊背隨著蹬車晃動著,透出力度和健美。她不由想起了小時候。那時間,大奇是個小叫花子。她是多么可憐他呀!每逢上學的時候,她總是想法兒多拿一塊饃,偷偷給大奇。大奇雖比她大兩歲,但由于上學晚,和她是同班。她是鎮長的女兒,在學校里自然也就成了班干部,而大奇的學習是她望塵莫及的。那時候,她常想,丁大奇一定有前途。誰知他的姐姐突然自殺身亡,他也便輟了學……想起這些往事,她禁不住替大奇惋惜。大奇若是大學生,她和他一定會是另一番情形……她惘然長嘆,不由竟面頰臊紅,
  臨近中午時分,他們終于走進了那個小村落。打聽了一番,才知宋玉龍家住在村子最西頭,而且很有可能明天就要回部隊了。柳素靈一聽,倒抽一口涼氣,連連驚嘆自己的感覺,事情是多么緊迫而又危險啊!
  柳素靈找對象的標準只講個人前途,不忌諱家庭如何,看到宋玉龍家的貧窮,一點兒也不覺得尷尬。她像回了自己的家,第一次來就一掃女兒的羞澀,直直走近柴門,喚道:“玉龍在家嗎?”
  宋玉龍應聲而出,開門一看是柳素靈和丁大奇,不由驚詫萬分,措手不及得一下顯出了農家孩子的本能,好一時竟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柳素靈不愧是鎮上的姑娘,大方地笑道:“怎么,不認識了?”
  “呃……認識認識!”宋玉龍一下恢復了軍人的氣質,忙大開柴門,客氣地說:“屋里坐。”
  丁大奇在院里支了車子,進屋接過來玉龍遞過的香煙,燃了才坐在一個小木凳兒上,然后四下瞧望。這是三間堂室,東間大概是宋玉龍雙親的臥室,有歷史性的老印花被子雖然破舊,但也干凈。堂屋里熏得有些灰暗,幾張軍人喜報被淹沒在灰暗里。“家里人都下地去了!”宋玉龍解釋著什么,以消尷尬,又看了看穿著整潔的大奇和素靈,大度地說:“我明天就回部隊,十分感謝二位來專程看我!”
  柳素靈一聽這話。頓時如啞了一般!她知道是宋玉龍理解錯了。可一時又找不到解釋的話語,只得用求救的目光看著大奇。
  大奇并不慌張,彈了彈煙灰,目光才挪向宋玉龍說:“玉龍Ntk4SCGbppjTCis6ZAEPog==同志,你我都是農村娃兒。雖說你從軍當了官兒,但城里人看你還是農民。今兒我們來的意思,主要是我給你賠情道歉。原因嗎,是我和幾個弟兄在公路邊上辦食堂虧了本兒,一心想東山再起。可眼下這風氣,手藝再好,不如有個漂亮的女招待。于是我們物色了素靈。可素靈是鎮長的女兒,她不會干。我們想拖住她慢慢感化她,沒想這個當兒,你們二位……于是,我于萬般無奈之下演了一出棒打鴛鴦。其實,素靈是清白的。只是請你原諒我理解我不必再有什么誤會,我是被債務逼昏了頭。至于你們二位,現在接著那天的往下說,我暫時回避。”說完,正欲起身朝外走,沒想卻被宋玉龍攔下了。
  宋玉龍急忙又敬了香煙,仿佛此時的丁大奇反成了他的救命草,感激地劃火湊了上去,末了才望了望柳素靈,不好意思地說:“素靈同志,實在對不起!我已經做通了父母的工作,還是決定在城里談。實言講,我早已尋好了,我們已經談了兩年,感情頗深。她的父母是教師她也是教師。我這次回來,主要是做父母的思想工作。”
  “那你為什么還和我見面?”柳素靈如炸雷擊頂,通身透涼,怔怔然好一時才問道,說著話,雙目里早已浸出了淚花兒。
  “請你原諒!我那是萬不得已……不過,我看你們二位結合也是挺不錯的嗎!”
  柳素靈面如紅潮。氣不打一處來,抹了一把淚水,忽地站將起來,惡惡地說:“我今日來并不是粘著你,只是請他給我平反昭雪,更不是請你當媒人!大奇,咱們走!”
  宋玉龍沒想這女子如此剛烈,不愧是鎮長的千金。于是他從內心里又莫名其妙地感激起丁大奇來,若不是丁大奇棒打鴛鴦,怕是真不好甩手哩!
  柳素靈滿腔怒火,也不坐大奇的車子,只是急急地走。淚水順著面頰流……丁大奇一時竟沒了主意,騎也不是,走也不是,慌慌張張,無所適從。直到出了村子,順國防堤走了老遠,柳素靈才一下倚住了堤邊一棵大楊樹,失聲痛哭起來。她像受了極大的污辱,一下丟了自己的身價。她十分懊悔不該帶上丁大奇,讓他拿了話柄,仿佛鎮長的女兒要廉價處理一般,又雇了一個推銷員。
  丁大奇見柳素靈哭得傷心,知道她的自尊心受到極大的摧殘,便也一掃剛才的幸災樂禍,開始同情這位老姑娘了。他輕輕走上前,悄聲寬慰說:“他呀,人樣并不咋的,何必呢?”
  “滾開!”柳素靈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泄,抓住丁大奇又撕又打,哭嚷著:“都是你,都是你!你是一個大壞蛋!”丁大奇并不躲閃,任她撕打。她捶打夠了,見大奇嘴角兒處流出了血,又懼怕得瞪大了眼睛,呆了好一時,又抱頭痛哭起來……
  丁大奇心亂如麻。此時,他非常憐憫她,一個有權有勢人家的姑娘,內心竟如此空虛。經不得一點曲折和打擊。苦難的命運,偏偏又讓他和她糾纏在一起,掙不脫拽不斷,而這一切又全是她父親作的孽,若不是他,怎會有如此下場?他望著她那豐腴的臂膀和白皙的脖頸,悄聲說:“咱們走吧!”
  柳素靈不理他,使他深感無趣,抬頭望天,已值中午,他沒有餓意,只是口干舌燥,想下河尋水喝,怎奈周圍的化工廠排出的污水,使原來清澄的河水變了顏色。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舔了舔發干的嘴唇兒,對她說:“你先哭!我去尋飯去!”說完,也不理素靈,騎上車子順大堤朝西飛去。
  柳素靈見大奇走遠了,也漸漸止了哭泣。她嗓子發干發燥,盼著他能弄回些止渴的東西來。現在她人處此地,無依無靠,丁大奇自然成了她的依靠。不哭了,心緒也便靜了下來。細想一時,禁不住又好笑自己,何必呢?人家不愿意為什么要纏著人家?天下之大,總不該一棵樹上吊死吧?再細想,那宋什么龍的模樣的確是一般——若脫去那身威武的軍官服再換上農民服裝連一般也不如。論說,他那長相跟大奇相比,差得遠哪!若大奇換上他那套軍官服。簡直可以給電影明星媲美!想起大奇,她又氣不打一處來。這個混小子,不知安的什么心?聽人家說不愿意了。高興得滿目溢彩。金迪那般愛她,他卻不娶,難道他真的愛上了我嗎……她急忙又打消了這設想,暗罵自己作踐自己。他丁大奇算什么東西?人樣再好能讓我進城嗎?他只能配金迪,他不配我他永遠不配我……誰知越不想想這些,而這些令人難堪發窘的東西越往腦海里鉆,打都打不跑。
  唉!若是大奇當年不輟學,能考上大學該多好呀!
  許久!仍不見大奇回轉,她茫然若失地嘆氣。禁不住又朝國防堤的盡頭張望:國防大堤如一條灰白的利劍直伸天的盡頭。沒有大奇的影子。她從來沒像此時此刻這般地思念大奇!她心中猜測著什么,不由又有些懼怕。若大奇生了氣,繞道回去了怎么辦呢?這里距潁河鎮二十多里路,而自己又穿了雙可惡的高跟鞋。頓時,一種從來未有過的孤獨感襲上心頭,她一下子體味出孑然一身的酸楚!而丁大奇不是孑然一身這么多年了嗎?她落下了淚水,不知是傷心或是悔恨……
  
  七
  
  從早晨到中午,金迪一直心神不定。對面的綠色飯店店門緊閉,摸不清大奇大頭和蛇腰干什么去了——是外出借款還是去物色女招待?她不得而知。她像丟失了什么,顯得癡呆麻木。大炮仿佛知道她的心思,老用炒勺擊鍋借以提醒。她惘然長嘆,目光里少了以往的光彩,怔怔地端菜,怔怔地倒茶,害得眾吃客老是提不起興致。
  吃過午飯,見店堂內顧客少了一些,她便向大炮請假說:“我出去一下!”大炮看了她一眼說:“快去快回!”
  她如得大赦一般,急急解了圍裙,正欲走,趕巧海棠從里邊出來,不解地問:“干啥去?”
  她難言地望了望海棠,想了想說:“我找素靈有點兒事!”說完,整了整衣下擺,又有意無意地朝綠店門前望了一眼:那里仍是店門緊閉,門前羅雀,一副死氣沉沉的破敗相。她禁不住喟然長嘆,不知是替大奇悲哀還是為自己悲哀。
  幾天來,如何能幫大奇渡過難關這個問胚一直困惑著她。大奇最急需的是錢。可去哪兒開錢呢?她想到過鎮長想到過大炮,幾次想張口借錢但又怕數目太大他們不借給,更何況他們正想借此機會置大奇于死地,明明知道她是為他借錢而他們決不會那般傻。于是,她想起了素靈,她知道她有錢,但她會不會幫助大奇呢?
  她心思沉重,無精打采,不知不覺已到了鎮里。時值午飯時刻,電影已歇場,大街上一掃平時的喧囂。盡管一街兩行擺滿了布攤兒鞋攤兒百貨食品,但由于缺少顧客而顯得空曠顯得死氣沉沉。
  現在誰都知道,顧客就是上帝!做生意沒有顧客,等于慢性自殺。綠色飯店不就是慢性自殺嗎?想當初。生意是多么紅火!大奇雄心勃勃,一心要發大財。她也常常在心目中描繪著藍圖。可好像在一瞬間,一切全消失了,只剩下惆悵和悲哀!而她除去惆悵和悲哀,還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苦衷!她十分清楚,只要自己勇敢地站出來與大奇宣布結婚,綠店肯定會東山再起,那些“上帝們”會蜂擁而至,可大奇會同意嗎?自從那天晚上他袒露心扉之后,她才知自己的那種描繪只不過是海市蜃樓,而大奇的一切竟全是為著復仇,她多么盼望丁大奇在沒頭破血流之前就投入她的懷抱呀!她又多么希望柳素靈知道這內里的一切然后痛罵丁大奇癡心妄想讓他盡快死了那份兒心啊!可又有誰能對素靈說呢?自己有這個勇氣嗎?就是有這種勇氣那將對大奇造成什么后果呢?自己深深戀著大奇,怎能拿他的痛苦給自己造成歡樂而不擇手段呢?她可憐大奇憎恨鎮長又替素靈悲哀!她有心想勸說索靈協助大奇達到復仇的目的,可她又深知若那樣自己的良心同樣會受到譴責,雖然她明明知道丁大奇只是為達到精神上的復仇,但這精神的復仇會給一個少女的心靈帶來什么創傷呢?而大奇丟掉自己的愛一意孤行地去復仇意味著什么,又有何種價值呢?
  她心事重重地穿過空空的街道,來到了鎮長家。鎮長家的大門虛掩著。她輕輕推開,見鎮長正在涼臺上澆花。她像看到了惡魔,厭惡地蹙了一下眉頭。就是這個外表堂堂正正骨子里男盜女娼的家伙,竟于冥冥之中主宰了她的命運,使她陷入了無所適從的困境!鎮長見是金迪,深感意外地“啊”了一聲。接下來,雙目透出激光般的亮束,慌慌放了塑料水壺,連連地說:“金迪呀!快過來,快過來!”
  她遲疑著,好一時才問道:“素靈呢?”
  “素靈?”鎮長這才知道金迪并不是找他,深感失望又滿懷希望地看了金迪一眼,探出身子朝下看著,然后才說:“你看看她在屋嗎?”
  她走進院里,再不看鎮長,一直走到樓前。敲了敲素靈的閨房,又叫了兩聲。索靈不在。她上當受騙般地暗罵一聲,正欲走,沒想鎮長已從樓上下來,笑吟吟地站在了她面前。她膽怯地看了看鎮長,說:“她不在家呀?”鎮長笑笑,認真地說:“吃早飯時還在家!中午我沒回來,想來她不會走遠!”
  “那我走啦!”
  “怎么能剛來就走呢?等她一會兒吧。這陣子把你忙得不行,我還沒抽出空來感謝你哩!”鎮長說著,打開了客廳大門,掀開了竹簾。
  金迪躊躇著,感到進退兩難。鎮長像看準了她的心思,柔和地命令說:“快進去呀!”
  她只好緩緩進了屋。這客廳很寬敞。布置得也雅致。鎮長先給她沏了綠茶,然后又開柜取出香蕉柑桔和蘋果,沖洗了放在一個盤子里,拿出果刀,遞給金迪說:“吃吧?”
  她搖了搖頭,接過果刀放在了茶幾的一角,然后又借機朝大門處瞅了一眼。她盼著素靈快回來!
  鎮長也坐了下來關切地問:“找素靈有事兒?”
  “沒什么事!”金迪不想久留,如坐針氈,出言也便有點兒沖。
  鎮長擰了一下眉毛,有點兒窘,為了掩飾。欠了一下屁股。這位主宰潁河鎮二十余年的當權者,曾經謹小慎微過十多年。那時節,干部上上下下,如走馬燈似的。為保住這把金交椅,他吃過不少苦費過不少心機。而眼下,上級再不來那些讓小干部遭殃的運動了。仿佛去掉了令人心悸的緊箍咒,他開始了肆無忌憚。人生,竟是這般愜意,內有無數歡樂享受,無論你是當官或當民。只要有了錢,就會有一切。他不貪污,不受大賄,只是靈活地利用手中之權合理地賺來鈔票,使你永遠抓不到把柄,然后再用鈔票鞏固權力,如此循環,相輔相成,可謂是靈活機動的生財之道了。
  他故作悠然地吸著煙,心中緊迫地設計著讓金迪就范的圈套。他知道女兒眼下不會回來,因為他剛才進家時大門緊鎖著。根據以往經驗,他斷定女兒出了遠門大概去了那個小軍官的家。在女兒的婚事上,他極少干預,任她挑揀。這是個難逢的好機會,萬萬不能錯過!當他把圈套設計得胸有成竹的時候,面部才透出釋然。他穩定了一下騷亂的情緒,開始了主動出擊:“聽說大奇很喜歡你?”
  金迪正想脫身之計,沒想鎮長提出這等問題。她猝不及防,面目上露出尷尬之色,最后覺得沒什么可隱瞞,便坦然地說:“不!是我喜歡他,可他不喜歡我!”
  “他喜歡誰?”鎮長深感出乎意料,不由驚訝萬狀,瞪大了眼睛。
  “他喜歡素靈!”金迪雙目盯著鎮長,反戈一擊地回答。
  “哈……”鎮長大笑,笑得金迪莫名其妙。笑夠了,鎮長說:“大奇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只可惜心太高了一點兒!就是我不插手,素靈決不會去找他的!不過,只要你喜歡他,我有辦法能讓他喜歡你!”
  金迪禁不住睜大了眼睛。
  “大奇喜歡素靈是假。他看上了我的錢是真。你若能幫他還清貸款。然后再當老板娘,綠店很快就會再次紅火!”鎮長窺視著金迪的面部變化,一板一眼地說。
  金迪垂了眼皮兒,下意識地嘆了一口氣,脫口說道:“不,他不會和我結婚的。我也沒辦法能幫他還清貸款。”
  “五千元貸款,算不了什么!”鎮長乜斜金迪一眼,試探道:“我可以借給你!”
  “什么?”金迪警惕地望了望鎮長。不相信地說:“你下那么大勁兒擠垮了綠店,現在又反過來幫助大奇,這多么讓人說不清呀?”
  “你呀,小傻瓜!”鎮長直了腰,雙目透出淫邪的光,動情地說:“我這不全是為了你嗎?”
  “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呢?”金迪已看透了他的歹心,譏諷地說。
  “得到你!”鎮長搞女人歷來是大將風度,不卑不亢,直言不諱。
  金迪驚恐地跳蕩了一下秀眉,忽地站起身,憤怒地說:“你還想讓我走大奇他姐姐的道路嗎?”
  鎮長的面頰處急促地痙攣了一下,雙目射出兇光。他萬沒想到金迪竟會知道這些!為那女子,他曾經懺悔了自己的罪過,夜來星稀,徘徊在她的墳頭,喃喃自語,祈禱著冥冥之中的上帝為她的靈魂求得一個好的歸宿
  他閃電般地關緊了房門,雙目里跳蕩著火焰般的淫光——那淫光射向怯弱的金迪,仿佛已燒光了她的外衣,裸露出結實而又富有彈性的乳房和雪白的大腿,光滑的腹部如綿般令人發瘋,隆起的恥骨似黑色的森林令人迷惘……他渾身都在顫抖!
  “你要干什么?”金迪像被關進了惡夢中,驚懼得發問聲有些打直。歇斯底里。
  “我要得到你!”鎮長饑餓地說著,強硬地摟住了金迪。
  “你休想!”金迪掙扎著,雙目里充滿了憤怒。
  “你不怕我置大奇于死地嗎?五千塊,綠店東山再起,我付出了多么大的代價呀!”
  “放開我!”金迪極力掙脫著。怒斥道:“我要高喊了!”
  “喊吧,我不怕!”
  隨著鎮長話語的甕聲,金迪一下聽出這間客廳封閉得極好,喊人是聽不到的。她急中生智,對鎮長說:“你能否讓我準備一下?”
  “這是女人的慣技!”鎮長見金迪情緒緩和,笑笑,老練地說:“要尿尿就尿在痰盂里!”
  “素靈回來了怎么辦?”
  “她沒有客廳的鑰匙!”
  “這大白天……我晚上再來可以嗎?”
  “一切我都不相信,我只相信眼前!你想想,五千元一時就可到手,干什么事會有這般輕松愉快?”
  “我要你先交錢!”她逼他到臥室去拿錢。
  “我決不會欺騙你,只要你答應我!”
  “我不答應!死也不答應!”
  “女人一開始總是這般任性!眼下已容不得你了!”鎮長說著,一下把金迪按倒在雙人沙發上。金迪又撕又咬,那沙發的四個腳輪在滾動,從山墻處到室中央,又從室中央拐回山墻根……金迪終于軟塌下來。她憤怒地盯著鎮長那淫蕩的雙目——是那般近。像兩團火:鼻梁那般隆凸,似一道丘梁;嘴唇與牙齒紅白相間,像餐桌上一塊沒熟的連刀肉……她從沒這般姿態觀察過男人或女人。面對自己即將要被摧毀。她十分懊悔不該來找素靈為大奇借錢。眼下一切都晚了,她感到恐懼感到可怕!鎮長喘息著,那黑紅的嘴唇開始尋找她嘴唇的最佳角度。這個老色鬼,搞起女人來竟如此膽大妄為,是誰給他了如此肆無忌憚的侵犯權!他已不顧一切,怎么辦?難道要真的犧牲自己為丁大奇還債嗎?若讓大奇知道了。將會有什么后果呢?大奇決不會同意我這般賣身為他還債!他所做的一切,不正是為一個無辜的女性申冤報仇嗎?如此新仇舊恨,他會不會發瘋?不,決不能讓這個老色鬼得逞!她一下像來了勇氣,猛地推開鎮長,奪路而逃。
  鎮長原以為她已被馴服,沒想到她又來了這猛然一擊,他怔了一下,見這女子如此暴烈。便不顧一切地抓住了她。金迪怒火中燒,“啪”地甩過一巴掌,打在了鎮長的面頰上。鎮長惱羞成怒,一把把她攬進懷中,順手摸了一下她的后頸處。金迪只覺天昏地轉,一下失去了知覺……
  這手點穴絕招兒,是他特跟鎮上老理發師學到的,目的就是對付這種烈女。開初,他本不想用,因為那樣會大煞風景毫無快意。眼下,他被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只得請金迪委屈一回了!
  他擦了一把嘴角處的血跡,一下把金迪重新抱到雙人沙發上。金迪發絲蓬亂,面色白皙里泛著微紅。如同睡美人靜臥花叢。
  他渾身顫抖著,餓狼一般撲向了那潔白如雪的花叢里……
  
  八
  
  太陽無情地落了下去,傍晚的風拂過林帶,大堤兩岸發出“沙啦沙啦”的響聲。楊樹柳樹泡桐樹被風搖曳著,起起伏伏,猶如波濤翻卷,忽兒泛白,忽兒泛綠,白與綠映襯著西天邊際的紅霞,反射出五顏六色的光彩。
  她仿佛被風吹起。身軀在空中飄逸,頭頂滿目彩霞,腳踩萬頃海波……遠處,大氣虛幻出一位標致的男性。那男性朝她頻頻招手,面目于紅光之中變幻莫測,一會兒像宋玉龍,一會兒像丁大奇。她奮力劃行著,像鰻魚一般。游呀游呀,云霞在周身飛舞,海濤在腳下轟鳴,盡管累得口干舌燥,但腳上像被纏了羈絆……突然,她掙脫了羈絆,卻一下跌進了深不可測的海洋……她驚叫一聲醒了過來,瞪大了驚懼的雙目,四周一片渾黃。她喘息著,心跳不止,一陣冷風襲來,又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抬手看看表,已近七點,可大奇還沒回來。她又饑又渴,渾身充滿了涼意。遠處村落里傳來傍晚時的喧囂,喚豬叫羊聲此起彼落。給人以歸宿的溫馨。大喇叭里剛唱了幾聲豫劇,就被無情的“咔嚓”聲切斷。電流焦心地響了好一陣,才傳出一個粗俗的聲音——大概是個行政村頭腦兒,不知是討要計劃生育罰款還是收交提留款,出言不遜,令人心悸。她頹喪地朝西眺望,大堤的遠處已開始模糊。她像失去了什么,愈加孤獨,像是一下飽嘗了離群索居孑孓一身的苦澀,感到凄涼無比!
  突然,一陣急促的自行車鈴聲從遠處渾沌中傳來,她驚喜萬狀。當她終于看清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時,一下熱淚盈眶了!她從未有過如此的激動,想歡呼想跳躍想揚起雙臂高喊萬歲!一時間,涼意倦意牢騷憤怒全化為烏有,那顆冷卻的心開始發熱發燙,血液急促地流向周身的每一個部位。她不覺咽喉處被阻塞了一般,竟感到一陣陣暈眩……
  丁大奇滿頭大汗,“嗖”地下了車子,慌忙從兜里掏出桔子蘋果和燒餅,關切地望了柳素靈一眼,抱歉地說“請原諒,回來晚了!你餓壞了吧?”柳素靈心頭掠過一陣幸福感,想接過食物狼吞虎咽,但又怕失了尊嚴,故裝生氣地背過身,不理大奇,丁大奇以為她真的生氣了,耐心解釋道:“這鬼地方兒,連一個擺小攤兒的也沒有,害得我過河又跑了十多里,才買回這些東西!怪我怪我,你快吃吧!”
  有一次,金迪曾對她說。丁大奇既有高倉健的沉默,又有女人般的柔腸,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她當時不信,還反駁問:他如何會有如此風度?金迪笑道:是生活磨練了他。此時,她堅信不疑,大奇的每句話皆像股股暖流,溫暖著她的身心,她感激地望了大奇一眼,接過吃物,正欲吞吃,沒想大奇急忙制止了她,先耐心地剝了一個桔子。然后像侍候小妹妹一般。開導她說:“餓過了頭,不能吃得太急,要先喝些開水或吃點水果清爽清爽!”
  柳素靈的雙目里又不自覺地滾下了淚珠兒……等她吃了食物。夜影已四處襲來。一瞬間,大地便沉浸在黑暗里。遠處村落里,燈火點點,已由傍晚時的喧鬧轉為寧靜,偶爾傳來一兩聲犬吠,更增添了夜的神秘……
  “知道是這樣,真不該來!”柳素靈懊悔地說。
  “這叫不到黃河心不死!”丁大奇捂火燃了煙——煙火的亮點映出他臉的輪廓,鼻口楞角兒分明地勾勒出虛線,給人一種嚴肅狀。他騎上車子,讓素靈坐下,又說道:“這樣也好,省得我再搞平反工作!”
  柳素靈一連擂了他好幾拳,仿佛要把恨與愛一下發泄出來,嘴里叫著:“就你壞!就你壞!”身子卻緊緊地貼向了大奇。那散發著力和熱的脊背仿佛是一座強大的靠山,使她那顆苦澀的心靈找到了歸宿。
  不一時,到了大洼里,前后不見一個人影,夜風刮得樹枝發出奇怪的響聲,令人心驚。柳素靈不免有些害怕,睜大眼睛朝四下張望,樹林內黑乎乎一片,頭頂上影影綽綽。她極少摸黑路,心想若是自己一人決不敢貿然行動。大奇是男子漢,又會武術,就是遇上歹人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方圓幾十里,誰不知大奇武藝高強呢?她依偎得越來越緊,深怕大奇要丟下她跑掉似的!
  突然,自行車猛地一頓,只聽“咔嚓”一聲,不知是什么東西勒進了車瓦里,隨著強烈的震動,丁大奇和柳素靈一下倒在了地上。待二人坐起來時,從兩旁林叢里已竄出幾個漢子,團團圍了上來。
  丁大奇一個鷂子翻身,扎穩了馬架,護住了柳素靈,說道:“哥兒們!請讓開一條道!”
  “哈哈!這小子看樣子還會兩手!”一個大個子說:“讓道可以,留下你的娘兒們讓哥兒們玩玩兒!”
  柳素靈聽得此話,嚇得驚叫一聲,惶然靠近了大奇。丁大奇一人對幾人,利索地以守待攻,說道:“山不轉水轉,千萬別傷了和氣!”
  “若不想傷和氣,留下自行車和你的婆娘!”一個粗壯漢子厲聲說。
  “車子白送!拿去!”
  “娘兒們呢?”
  “要命一條,想賺便宜去找你家胞妹!”丁大奇低頭安慰素靈說:“別怕。”說完,怒目圓瞪,盯著一個個兇煞般的壯漢。
  那大個子一聲口哨。粗漢子便上前遞了一招兒。丁大奇眼明手快,一把接過來,并趁機借了他的沖力。順勢把那小子弄了個嘴啃泥。那小子嚎叫著:“大哥,這小子功夫不淺,千萬小心!”
  粗漢子話音剛落,幾條黑影馬上調了方位,然后同時圍過來。一聲唿哨,同時遞招兒,餓虎撲食般打將下來,丁大奇為護素靈,只防不攻,腳步穩扎,顧前顧后,顧左顧右。一時間,只聽咚咚聲嗨嗨聲唉喲聲響成一片……打了好一時,丁大奇漸漸寡不敵眾,被人架了膀子。他大罵著,又對柳索靈說:“你別害怕!看他們敢動我丁大奇一根毫毛!”
  仿佛是“丁大奇”三字起了效果,粗漢子走近那個大個子說:“大哥,這小子說他是丁大奇!”
  “什么?丁大奇?”大個子怔了一會兒,問丁大奇說:“你是丁大奇?”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丁大奇仰起了下巴。
  那大個子與粗漢子嘰咕一時,只見那粗漢子取回來攔路的繩索,一下把丁大奇和柳素靈捆了個臉對臉兒。看捆牢了,那大個子才說:“大奇兄,小弟久聞大名,果真身手不凡!今日冒犯,實屬偶然!怕你追趕各個擊破,今夜只得讓你和嫂子委屈一回了!”說著,把大奇的自行車扶起鎖了,又把鑰匙裝進柳素靈的提包里,然后幾條漢子一齊拱手道:“多多得罪,后會有期!”說完。一聲唿哨,揚長而去……
  柳素靈如做了一場惡夢,魂飛魄散好一時才復了原體。她萬沒想到真的碰上了流氓。若不是丁大奇,自己全完了!她越想越后怕,禁不住望了一眼大奇。丁大奇喘息著,使勁朝后仰著脖頸。惡罵道:“不是為護你,我決不放過這群小子!”
  二人被捆得很緊,間隔間沒一點距離,剛才二人于氣憤恐懼之中,沒顧上這些。現在冷靜下來,都覺得不好意思。丁大奇仰臉朝天,柳素靈也仰臉朝天。月亮升了起來,夜星眨著譏笑的眼睛。露水悄然而下,臉上頭發上都發了潮……
  “大奇,咱們怎么辦?”柳素靈望著星空問大奇。
  “不知道!”丁大奇望著上弦月回答柳素靈。
  二人的體溫已開始交流。一男一女的氣息融合一起,變成股股暖意在空中徘徊然后拂在面頰上……柳索靈想起了前天河邊林叢中的一幕,不由紅了臉。
  一會兒,兩人皆仰酸了脖頸。不約而同地想勾一勾——沒想到面頰碰在了一起先涼后熱,又機械地閃開了。
  “大奇,你快想辦法!若天明讓人見了,這是什么樣子?”柳素靈著急地說。
  “我有什么辦法?”丁大奇無奈地說:“我若一用功夫,怕你就沒命了!”
  柳素靈惘然長嘆,怔怔地望著大奇,見他那冷峻的面孔上已被露水打濕,明晃晃的。她可憐地望著他,心里像倒了五味兒瓶!她說不清這是不是天意,為什么自己老與這個冤家弄在一起呢……突然,她竟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她嗔怪地看了大奇一眼,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種從來未有過的幸福感涌上心田,渾身不由燥熱,雙目里透出某種欲望,火燒火燎……她盯著丁大奇,他那粗線條的臉龐令她神往!自己挑來揀去,如意的郎君不就在眼前嗎?什么地位前途?和他結了婚他就成了鎮長的女婿,不就有了地位和前途嗎?這粗獷的男子漢要比城里那奶油小生更令人傾倒。何況他又不是那種平庸之輩呢?啊!這塊被人踢來踢去的石頭原來是一塊烏金,價值連城又連著女人的心,怪不得金迪那般愛他。他真是令人著迷呀!自己的驕傲心理是否因他而引起的呢?或者說在潛意識中早已愛上了他?為什么林叢里未對他發火?為什么事后不愿告發他?為什么神使鬼差地坐上了他的自行車?為什么莫名其妙地恨他不成器?人家說,恨就是愛——女人對男人,這話有道理嗎?她像一下子大徹大悟了,顧不得一切,猛然親在了大奇的面頰上,呢喃著說:“大奇哥。你真的愛我嗎?”
  丁大奇萬沒想到事情會來得如此突然和急速,他本想把戲接著演下去,可就在她發自肺腑之言的一瞬間,他不由打了個冷戰,某種失落感頓時襲上心頭,靈魂開始了顫抖。不知為什么,面對這位心地無邪的姑娘,他竟開始憎恨自己的卑鄙來!多日來,自己只顧復仇,竟如此不擇手段!她的父親有罪,而她何罪之有呢?我為何這般殘忍地對待她?他不知道這種強行帶來的愛是否高尚,但他不能原諒自己那狹隘的復仇心理給這個女子造下的心靈創傷!他內疚地流出了淚水……
  “大奇哥,說呀,你真的愛我嗎?”
  丁大奇如萬箭穿心,緊咬嘴唇兒Xr7xZNIbdgDkJhylPXCg2TTpCBcb7aLeSnyu8PMk+1g=。嘴唇兒流出了血
  “說呀,大奇哥!”
  “……不!我不愛你!我愛的是金迪!只有她,才能看得上我!”
  “從今以后,我一定會看得起你……咱們結婚吧。”
  “不!我不能和你結婚!”
  “為什么你那般對我?”柳素靈不解地睜大了眼睛,惶然地問:“能單單是為著綠店嗎?”
  “……”丁大奇難言地嘆了一口氣。
  “說呀?”
  “我……我是為了復仇!”
  “復仇?我和你有什么仇?”
  “是你爹!”
  “我爹?”
  “對!你爹強奸過我的姐姐!”
  “啊,天吶!”柳素靈如萬雷擊頂,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等蛇腰和大頭趕來的時候,柳素靈才蘇醒過來,她滿面流淚,像一下削瘦了許多。
  蛇腰叫嚷著:“我們等不到你們,深怕出了什么事兒,果真出了什么事兒!大哥,決不能饒了這幫混蛋!”說完,直朝丁大奇扮鬼臉兒。
  丁大奇痛苦地制止了蛇腰,扶起柳素靈,幫她坐上了大頭的自行車……
  
  九
  
  天將黎明,他們回到了潁河鎮。大奇命大頭去送柳素靈,又讓蛇腰推了自行車,然后獨自一人匆匆朝綠店走去。
  路燈閃爍著冷凄的光。照得街道慘白。十字街頭處兩幢樓的剪影相互交錯。分裂了那慘白的光,那里便一片迷蒙。一切生意還未出攤兒,街道因而顯得空曠而深長。
  他沒心看街景,心中只想盡快見到金迪,當場宣布和她結婚,讓她成為堂堂正正的綠店老板娘,然后夫唱婦隨還清貸款,甩掉包袱輕裝上陣,爭得綠色飯店的生意興隆。一切都過去了,活著的人還要生存下去。死是容易的,而活著是多么艱難喲!他發現自己生活在一個碰運氣的世界里。人的存在,實際上是一場賭博。昨天就是始料不及的,事情雖然干得順利。但他卻像經歷了一場人生大洗禮!他說不清是自己失敗了還是鎮長失敗了,但當柳素靈向他袒露心扉以后。他卻沒有一絲勝利的喜悅而只有失落的顫栗!那顆心竟有了良知的覺醒,一個勁兒地朝下沉,仿佛墜入了無底深淵!而解救自己的,惟有金迪了!柳素靈的純真。使他不忍心給這位無辜的少女施加任何痛苦,他已領悟到自己那復仇的心理是多么狹隘和自私。他不能容忍自己的殘酷。他已經給她造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那無情的壓力已使她的心靈受到爆裂,達到了承受不起的地步!
  他走到綠店的時候,天已大亮。公路上已顯現出繁忙的兆頭,來來往往的車輛已關了大燈,烏黑的柏油路面通過露水的洗滌,愈加干凈整潔。路兩旁的泡桐沉浸在晨曦里,挺拔而富有生機。對面的“司機樂”早已房門洞開,蒸籠里已冒了大氣,煙霧籠罩著燈光,團團朝外涌。店門的一側,大胖正指揮著過夜的機車上路,機器轟鳴聲喇叭鳴叫聲劃破清晨的寧靜,一下顯得非常喧鬧,大炮在切菜,像是發現了他,住了刀,思索著什么。海棠在剝蔥刮姜皮,做著生意興隆的準備工作。望著對蝦般的大炮,他嘴角兒處溢出一絲輕蔑。明天或后天。歷史將宣布綠色飯店的再次勝利。那時候,金迪就要歸回原位,抖掉她的失落尋回她的尊嚴,充滿幸福的笑聲將響徹這條交通干線的東端和西端,而他,通過煉獄的折磨靈魂的升華人格的自尊回歸會更加揚眉吐氣!一個嶄新的世界在擁抱他們!
  尋不到金迪的影子,他有些悵然若失。分別三日,如歷三秋。此時此刻,他是多么想見到他的心上人啊!哪怕是看上她一眼,也會使自己激動萬分。對金迪。他從來未有過這心境。復仇。差點兒使他誤入歧途而失去真摯的愛。他懊悔地嘆了一口氣。深覺對不起金迪的一片癡情,應該盡快見到她求得她的寬恕!
  他打開店門的時候,突然發現地上有一封信——不知是誰隔門縫兒搗進來的。他慌忙拉開電燈,一下呆住了——那是他熟悉的筆跡。一瞬間,他預感到發生了什么事兒,急忙展開信紙看下去——
  大奇:
  我走了!臨走之前,我是多么的想看你一眼。讓我們擁抱在一起痛哭一場呀!但我尋不到你,自知又沒了見你的勇氣,便寫了這封永別的信!你今天干什么去了?我不得而知——這于我已成為一個永久的“謎”!
  今天午飯后,我為找素靈給你借錢還貸款,去了鎮長家,沒想到素靈不在,卻碰上了鎮長。他騙我進了屋,然后以點穴位致我于昏迷狀態……事情就這樣發生了!等他把我弄醒,我知道一切全完了!我痛哭我大罵,他卻嬉皮笑臉,并拿出五千元錢做為我的貞操費!我當時真想把那錢砸在他臉上。但為了你,我忍辱地拿了,為你還清了貸款。
  大奇,你一定認為我卑鄙無恥!任你罵吧,我已被毀壞,不拿白不拿!此時此刻,我面臨著生與死的選擇,想流落到他鄉,可舉目無親,想殘喘茍生,卻沒了勇氣!只有到了這種地步,我才真正理解了你為姐姐復仇的動機是多么偉大!一個弱女子。來到這個混濁的世界,面臨暴戾的威脅,失了身,卻又告狀無門,只得任其凌辱!法網恢恢,卻罩不住有錢有勢的當權者!“屈死不告狀”,已道出了多少告狀者的悲苦!我只能拿自己的生命做抵押,清白來世,含恨歸陰。這中間,只留下了痛苦和悲哀!
  我終于走了姐姐的道路。自從進了“司機樂”,我就有所防范,但終歸未逃脫他的淫爪!我不愿使自已的形像混濁,更不愿留給你個破身子。我只想盡快結束我的一生!死了,萬念俱滅。因而我不想讓你替我替姐姐用那種辦法去復仇。鎮長可惡,但他的女兒是清白的。你的那種復仇不亞于慢性殺誅她,我知道她。她不是輕薄之女,她是一個善良的姑娘。你應該爭得她的愛,然后心平氣和地對待她……
  我的一生就要結束,復雜而又短暫。為了你,我不怕去死,為愛而死死得其所!失去了你的愛,活著沒什么意思!我原來還抱著一線希望盼你回頭,沒想這權利被鎮長給毀了!這痛苦的心境折磨著我,促使我去尋找我的歸宿!可我又多么想把這一切給你面對面地訴說呀!而我只能淚往肚里掉,血往心里流……明年的這個時候,將是我的周年。當你到墳頭去看我的時候,別忘了……
  他再也看不進去了,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目。然后滴落下來浸濕了信紙又與金迪的淚漬相交融。他發瘋般雙手撕拽著頭發。痛苦欲裂,他感覺到被毀滅的顫栗和深沉的悲愴!他仿佛被置于一個宏大無邊的空間之中,在這種空間中,他的存在似乎處在一種絕望的盡頭!他明明知道害金迪的是鎮長,但他卻不能饒恕自己的罪責!為什么不早早地接受她那真摯的愛?為什么沒考慮到她上“司機樂”的危險性?打狼反被狼咬,這舊仇新恨如何能容忍?自己的心靈剛剛被凈化,競又遭如此一擊!鎮長奪走了我的姐姐而今又奪走了我的心上人,大地難容!蒼天呀,金錢在滲透權力滲透法律哪里還會有公平?他大吼一聲,周身的筋骨“劈叭”呼叫!他神經質地尋找著什么。他不知道將為此奪妻之恨冒什么風險!他己把生死置之度外,雙目噴出火光,大腦開始膨脹,血壓開始升高……他瘋狂地擰開一瓶烈酒。一古腦兒喝下半瓶,然后把酒瓶重重砸向了墻壁,隨著強大的爆炸聲,酒與碎玻璃如天女散花般散射開來,他的面皮上流了血……
  這時候,大炮突然出現在店門口,惡惡地盯著大奇,氣勢洶洶地問:“告訴我。金迪哪里去了?”
  大奇望著他,如望到一個尤物,發出一陣狂笑,甩過那封信,雙目里放出兇光:“看吧,金迪在這兒!”
  大炮不解地拾起那信、急促地看著,面部隨著信的內容在變化扭曲,最后鐵青灰白直到咬牙切齒:“鎮長,我操你祖奶奶!”然后惡惡地把信揉成一團,砸在地上。上前一把抓住大奇,瘋似的吼叫道:“這是真的嗎?”
  海棠聽到吵鬧聲急急跑了過來,上前死死拽開大炮惶惶地問:“怎么回事兒?怎么回事兒?”
  大奇如雕塑般呆立著,一動不動。大炮一下軟塌下來,哭喊道:“金迪死了!”
  海棠一下傻了,怔怔然好一時才說:“她死在哪兒?你們為什么不去找她?還在這里鬧什么?”
  大奇這才清醒過來,他重重地擊打著自己的頭顱,好一時才奪門而出……
  “金迪——那凄厲的呼喊聲在四野里炸響,悲壯而揪心……”
  直到半中午時分,才尋到金迪的尸體。她是投井死的——還是當年大奇姐姐尋死的那口井!同一口井內,竟有著兩個冤魂,著實令人心酸!眾人把金迪撈上來,大頭和蛇腰抬來了一塊門板,把她放在了門板上。她雙目緊閉,面色白皙,通過水的洗滌和浸泡,那眉毛那睫毛愈加清晰嫵媚。濕衣貼緊了軀體,優美的線條勾勒出來,猶如冰雕般顯得莊重而深沉!
  消息極快地傳遍了潁河鎮,驚動了三鄉五里和過路的司機,人們如潮般趕到機井旁,有的唏噓有的啜泣有的嘆息有的垂淚……嗚咽聲喇叭致哀聲響成一片……金克文更是痛不欲生,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望著金迪的尸首,丁大奇心如刀絞。他恨不得一下將她抱起,訴說自己的愛與恨。金迪,你不該走呀!我決不會嫌棄你!為撫慰你的創傷,我寧愿為你赴湯蹈火!時代不同了,你為何還要走姐姐的道路呢?你應該把一切委屈向我訴說,然后再一同走向法院,以爭得人的尊嚴!想起鎮長,他恨不得一把將那老色鬼揪來,一口一口吃掉他!但理智迫使他冷靜下來,周密地思考著復仇計劃。他決定先挺尸示威,然后狀告柳公水。他要以正義壓倒邪惡,把金迪的死因公布于眾,力逼鎮長就范。他想起了金迪的遺書,深知那是斗倒邪惡的有力證據!
  他匆匆回到綠店,尋到了那份遺書。他把那遺書展平,疊規正,正欲去復印數份,沒想到大炮截住了他。
  大炮面如死灰,身上血跡點點,頭上冒著汗珠,雙目直盯大奇,好一時才說:“我把鎮長殺了!”
  “什么?!”丁大奇震驚得張大了眼輪,一下呆然。他萬沒想到這個陰鷙的家伙果真有如此膽量!他不相信地望著喘息不已的大炮。竟有著某種說不出的滋味兒!是為大炮使鎮長死得過于急促而惘然,還是為自己沒有了與對手大戰幾個回合的機會而憋悶?仿佛是那根繃緊的大腦之弦被撕斷得太突然,竟莫名其妙地對大炮產生一種憎恨感!他喟然長嘆,說不清是感激還是怨恨,脫口說道:“你不該殺死他!”
  “為什么?”大炮不解地瞪圓了通紅的雙目,直逼丁大奇。
  “他犯罪應該有法律制裁!你殺人要償命的!”
  “哈哈!膽小鬼!”大炮陰險地笑笑,說:“等到調查一番,你仍然動不了他一根毫毛!”
  “咱們有證據……”大奇突然聞到了一股農藥味兒,一把抓過大炮,聲嘶力竭地問道:“你喝藥了?”
  “是的!喝了很多!”大炮的面色開始泛黃,豆大的汗珠兒一批一批朝外滾落。
  “你不該喝藥!”大奇如瘋了般嘶叫道:“我們替金迪呼冤,你不會判死刑的!”
  “不!我……我不愿活著!求你答應我,把我……把我和金迪埋在一起……”大炮支持不住,掙扎著掏出二包錢來,“這……這錢是我們的埋葬費……”說完,他倒了下去,大奇驚恐萬狀,一把將他背起來。飛也似的朝醫院奔跑……沒想半道上,幾個警察截住了他。警察拉下大炮,給他戴上了冰冷的手銬……
  “他喝了毒藥呀!”大奇抗議地呼喊著。
  警察扒開大炮的眼皮,瞳孔已經上吊……大奇一下撲倒在大炮身上,痛哭流淚……
  
  尾聲
  
  金迪和大炮“一七”那天,大奇去墳地給他們上紙錢。他還沒走進墳地,卻一眼望見了柳素靈。柳索靈臂戴黑紗,發絲上打著白結,給金迪叩了頭。然后點燃了火紙……丁大奇怔怔地望著她,心中如倒了五味瓶。柳索靈也發現了丁大奇,呆呆地望著他。二人互望著,沒有一句話……許久,柳素靈才慢慢走向丁大奇,一下撲進他的懷抱,慟哭著,哭得委屈又壓抑……丁大奇撫摸著她的發絲,百感交集,好一時才說:“讓我們忘掉一切,重新開始吧!”說完,他輕輕扶起柳素靈,給金迪大炮上了紙錢,然后扶她朝綠店走去。
  那里,停滿了各種車輛。“四喇叭”開足了音量,震天般地響……
  
  責任編輯: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天堂日韩av电影| 欧美一区日韩一区中文字幕页| 综合网天天| 狠狠色香婷婷久久亚洲精品| 成人午夜精品一级毛片| 香蕉在线视频网站| 日本午夜三级| 在线色综合| 欧美成人综合视频| 国产真实乱了在线播放| 亚洲视频四区| 国产亚洲欧美在线专区| 日韩AV无码免费一二三区| 国产00高中生在线播放| 日韩视频免费| 国产精品99一区不卡| 国产日韩精品欧美一区喷| 免费看a毛片| 欧美一级特黄aaaaaa在线看片| 欧美国产综合视频| 亚洲欧美自拍中文| 亚洲另类国产欧美一区二区| 香蕉色综合| 亚洲精品你懂的| 青青国产成人免费精品视频| 国产美女无遮挡免费视频网站 | 免费黄色国产视频| 中国毛片网| 尤物国产在线| 国产91高跟丝袜| 国产福利免费在线观看| 久久国产精品嫖妓| 九九热视频在线免费观看| 久久动漫精品| 免费va国产在线观看| 少妇极品熟妇人妻专区视频| 激情综合网址| 97av视频在线观看| 六月婷婷激情综合| 亚洲欧洲日本在线| 2020国产精品视频| 久久综合结合久久狠狠狠97色| 国产精品永久不卡免费视频| 波多野结衣视频网站| 亚洲aaa视频| 亚洲综合欧美在线一区在线播放| 黄色成年视频| 韩日免费小视频| 精品国产香蕉在线播出| 国产三级毛片| 亚洲欧美综合另类图片小说区| 真实国产乱子伦高清| 日本不卡在线视频| 亚洲一级无毛片无码在线免费视频| 国产天天射| 亚洲另类国产欧美一区二区| 久久久久亚洲精品成人网| 久久黄色视频影| 亚洲色无码专线精品观看| 精品一区二区久久久久网站| 大香网伊人久久综合网2020| 亚洲男人天堂2018| 国产成人在线无码免费视频| 自偷自拍三级全三级视频| 国产99精品视频| 国产亚洲高清在线精品99| 成人综合在线观看| 黄色国产在线| 国产精品天干天干在线观看| 久久国产乱子伦视频无卡顿| 亚洲欧美色中文字幕| 国产综合日韩另类一区二区| 国内精品视频在线| 不卡视频国产| 国产偷倩视频| 美女国内精品自产拍在线播放| 精品福利网| 国内视频精品| 欧美亚洲国产日韩电影在线| 国产精品区视频中文字幕| 色偷偷av男人的天堂不卡| 狠狠色丁香婷婷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