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地域、時間所限,我和印象人物的交流大多都是匆匆而就,看著學生們青春朝氣卻又略顯疲憊的臉龐,我實在不忍過多擠占他們已經所剩無幾的休息時間。經過短暫的訪談,寫作成文刊發后,我與他們便往往不無遺憾地相忘于江湖了,當然一面之緣也自有種獨特的回味。采訪過王詩悅后,正逢刊物內容作了局部調整,加之我個人一念散漫,關于她的訪談稿竟一拖幾個月。也因此,我們仍保持著若有若無的聯系,我有更多機會陸續閱讀了她的其他作品。王詩悅的文字有著與她外表迥然不同的成熟氣質,讓我這個混跡社會已久的成年人都時有觸動,時有感悟,這不得不說是個小小的意外。
和很多高中學校不同,王詩悅所在的浙江省蘭溪市第五中學,地處蘭溪市較為繁華的地段,周邊店鋪林立,為這所高中平添了幾分濃厚的生活氣息。進得校園,我發現這里的氛圍也顯得比較輕松隨意,真有幾分大學院校的感覺。
作為一名作文雜志的編輯,我從各所高中眾多語文老師那里經常接收到的一個信息就是“我們學校主要抓高考成績,對寫作這一塊很不重視”——當偏見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仿佛也就化身成了真理,我對此早已不以為意。而蘭溪五中的謝建國校長卻說:“我們的教育理念是在保證應試成績的前提下,還是要抓素質教育,這是真正有利于學生未來發展的,我不希望將來學生到了社會上,埋怨我們沒有教給他們更多有用的東西。”在深陷應試囹圄而不可自拔的教育體制重壓之下,謝校長的這番話不啻于敢為人先的豪言壯語,令我肅然起敬。
學校溪聲文學社素有寫作傳統,曾培養出一批在圈內較有影響力的新銳寫手。在謝校長和文學社指導教師伍獻衛老師的安排下,我和一些社員就閱讀、寫作和投稿作了簡單的交流。伍老師把王詩悅介紹給我后,仍有幾個學生繼續和我討論著,特別是一個說話好像爆豆子似的女孩,一刻不停地問著我各種問題。看得出,她熱愛寫作,對自己的期望也相當高。這個過程中,王詩悅一直靜靜候在一旁,只在我問她什么時才會開口,但往往剛說了一兩句就被“爆豆子”搶去了話頭,而她也毫不介意,仍然微笑著聽,偶爾點頭或接上一兩句。這兩個對比鮮明的女孩子都讓我心生喜愛,因為她們都是那樣純樸而真實。只是,也許出于一種天然的敏感與傾向性,王詩悅筆鋒犀利的文字和她寬厚隨和的性情,給我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在伍老師推薦來的印象備選人物作品中,王詩悅的幾篇首先引起了我的注意,當時我有一個大致的看法,這位作者的文筆流暢自然,講故事的能力很強。特別是她的幾篇小小說,在極其有限的篇幅里,能夠把整個情節鋪展得張弛有度,要知道,通常認為小小說是最難駕馭的一種小說類型,要做到言已盡而意未止更是絕非易事。這也是為什么在我們收到的學生習作中,多見長于抒情的詩歌和散文,小小說體裁卻較少涉及的重要原因。但在我看來,王詩悅對于小小說創作已初得要領。她的《情書》,描寫暗戀情懷,題材不新,手法比較特別。小說采用第一人稱“我”,從傾聽者的角度,將一個飽受情感煎熬之苦的少年內心的掙扎與執著,描寫得美好而又沉重。這類小說的語言往往易于落入無節制煽情的俗套,而王詩悅的文字委婉清新,少有刻意的痕跡:
優雅的旋律隨著咖啡裊裊的霧氣旋轉上升,氤氳開來,我的思緒也隨它飄向遠處,仿佛看見那個女生每天準時守在男生會出現的地方,安然地看著他或喜或悲,而她站在他的生命之外。
小說的最后突然筆鋒一轉,制造了一個歐·亨利式的結尾:
我的日記原本不厚,只是夾進了太多的東西。
包括他的十幾封信。
在這本寫滿另一個男生的日記里,這些信無論如何都有些難堪。
傾聽者“我”和讀者都到最后一刻方知,原來“我”就是少年思念已久的女孩,但“我”苦苦暗戀著的卻是另一個男孩……這在青春期應該是種普遍現象,而或許萬事萬物,最終都只是輪回——小說的意境便也由此而出。
王詩悅的另一篇小小說《我親愛的小沙子》是描寫父母和子女之間因缺少交流導致情感疏離的故事。情節簡單,全篇不足八百字,但在結尾處也扔出了一個小小的“包袱”,以此引發讀者的一些感慨。《誰動了我的鈔票》則是朋友間的信任、虛偽甚至背叛。在看似平淡的情節推動中,仿佛有一股暗流穿梭其間,沒有驚心動魄的場景,也能令人心頭縈繞絲絲涼意。這個小故事其實可以擴展到整個社會圈子里的現實生活,因為在各種年紀、身份、階層的領域里,都真實存在著人性的明朗與陰暗,矛盾與斗爭。她的一篇書信體散文《致樂樂——誰來對你負責》也很是別致,談到學習、思考、理想和為人處世,洋洋灑灑,言辭懇切,而最后的落款又讓讀者發現,原來這通篇都是作者寫給自己的勵志箴言,讀來卻感覺比很多正統勸誡的大道理文章更有說服力。難怪老師把它拿去參加某寫作大賽,還獲得了浙江賽區的一等獎。
王詩悅的寫作較之她的同齡人,更多了幾分細致的觀察和積極的思考。她探尋表象之下更深層的東西,并能用一種年輕人特有的樂觀精神,以及不乏詩意和溫情的筆觸去刻畫生活,以她的年齡閱歷來衡量,我以為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張愛玲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世上有多少責難、偏見、不理解與不被理解的苦惱,是來自于對社會現實、情感乃至人性的“不懂”。文學作品最終的深度在于對人性的挖掘,剖析、了解人類自身,也正是文學的重要責任和意義。我們總希望所有年輕稚嫩的心靈,都能浸潤在純潔的理想國度里,永遠不要接觸到生活中不美的一面。然而假如世界注定是復雜多元的,那么能夠“懂得”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無論思想還是才情,王詩悅都已站在了較高的起點上,作為一個同樣熱愛文學的讀者,我對她充滿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