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死的富豪

　　編者按：房地產江湖亂象叢生，魑魅橫行。有人一夜暴富意氣風發，有人傾家蕩產血本無歸。當一位億萬富豪意外暴富起家，又因一場地產騙局吐血而亡時，我們不由感慨，這世界真的太瘋狂！個人悲劇中裹挾著令人深思卻又不得要領的種種因素，這一切，是命運的無情捉弄，還是社會發展期的陣痛？
　　
　　2010年10月28日，星期四，滬深兩市雙雙低開，有個股停牌，有個股復牌，還有一些上市公司公布了本年度前三季度報告主要財務指標。
　　這樣的格局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對于大部分股民來說，那一天和平時差不多，沒有什么令人特別揪心的事情發生。
　　但在長沙市，一個資深炒股家庭卻經歷了一場比金融風暴更嚴重的震蕩，家里的男主人、第一代股民章勝漢在晚上9點多的時候突發腦溢血，送至醫院搶救時，已深度昏迷。醫生的診斷是，瞳孔放大，CT檢查右顳葉有大量的出血，失去了手術時機，已無回天之力。
　　死前，章勝漢口吐鮮血，已經無法言語。但他的親人們知道，章勝漢的心中充滿了不甘，他還掛心著自己幾年前花4460萬元買的那塊地，他始終沒有“討回公道”，只能含恨離世。
　　
　　昨日像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可留
　　
　　章勝漢的前半生是個白手起家的傳奇。
　　他1951年出生在湖南張家界慈利縣城南山坪鄉雙湖村，這個不知名的小村莊交通不便，要去鄉上得走十幾里山路再坐輪渡才能到，如果要去縣城那還要再走三十多里路。村民們靠天吃飯，章家又格外貧寒些，十一口人，六個孩子，章勝漢排行老大。
　　初中畢業后，章勝漢去當了兵。這在鄉親們眼里，是非常好的“出路”，小伙子不用再放牛了，而且到部隊能吃飽飯。所以他格外珍惜這個當兵的機會。在新兵連第一次集合的時候，大家都手忙腳亂地穿衣服打背包往營房外跑，章勝漢因為不熟練，背包散開掉在了地上，他不得不蹲下來收拾，沒有跟上部隊出發跑步。眼看著隊伍跑遠，章勝漢想了想，趕緊取過掃把賣力地開始掃地，等大家訓練回來時，他還在“將功補過”，戰友們都笑了，覺得這個小個子新兵挺可愛的。
　　后來，章勝漢調到醫院，成了那家醫院唯一的男護士。他的勤快熱情，任勞任怨，給很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章勝漢是那樣一種人，因為小時候吃過苦，他對每一個機會都充滿珍惜與感恩之情。人生的轉折發生在1985年轉業，章勝漢沒有回老家，到深圳市婦兒醫院上班。
　　那時特區的建設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章勝漢到深圳的那一年，深圳創辦科技工業園、科技商品交易所，成立全國第一家外匯調劑中心，華僑城開始籌建，《深圳經濟特區暫住人員戶口管理暫行規定》出臺……小小的城市風云激蕩英豪云集，似乎每天都發生著令別的地方的人瞠目結舌的變化，好像每個人身邊都有親朋好友躍躍欲試到特區那片熱土一試身手。
　　而當1988年深圳特區誕生了經由人民銀行批準公開發行上市的中國第一只股票后，傳奇與每一個人的距離似乎更近了，混沌初開的股市，英雄不問出處，競爭沒有門檻，似乎只要敢想敢干，就能發財。一夜暴富的故事接連發生，無數夾雜著欲望的悲喜離合以股市為背景在許多人家上演。
　　在這樣的大環境里，章勝漢表現得其實不算特別躁動但也稱得上靈活。1992年的一天晚上，他和朋友在股票自由市場買了一只股票，第二天出手，兩個人凈賺800元。
　　800元在當時是什么概念呢？如果我們回頭看看國家統計局的數據，1992年全國各行業從業人員全年的平均工資是2711元，即每月約226元，800元相當于三個多月的工資。一個晚上800元，一個晚上抵三個多月，面對這樣的誘惑，沒有人會不熱血沸騰！
　　于是，章勝漢和妻子一頭扎進股市，以6000元起家，迅速成了大戶客；到1997年，夫妻二人在股市的賬戶上共有1億多元；到2003年，兩人已經有2億元的現金。就在那一年，章勝漢決定回鄉投資，衣錦還鄉，本來是件榮耀無比的事情。誰也沒有想到，悲劇就在那時悄悄埋下伏筆，好運氣似乎總會用光，宿命猙獰地在前方布下陷阱，等著人一不小心踏入其中，而后萬劫不復。
　　
　　今日亂我心，多煩憂
　　
　　章勝漢回老家投資的事情一開始就伴隨著種種流言蜚語。或者說，從他變成有錢人開始，各種猜測就沒有間斷。很多人說他大方，老鄉們去深圳找工作都是去章家吃住；村里蓋學校、修路、引水、辦農民運動會，章勝漢也都慷慨解囊；誰家有點事只要找到他他都會盡量幫忙，人人都說“章勝漢就是我們村的老大哥”……但世事往往是這樣，贊揚聲有多熱烈，批判聲就有對高亢，與好名聲相伴，“販毒”、“洗黑錢”等說法也不脛而走，但這絲毫沒有影響老家對章勝漢拋出繡球。章勝漢不用再走十幾里山路再過河再走幾十里路才能進入縣城，遠遠地旁觀城里人的生活，縣城乃至市里的政府工作人員主動來找他，市縣鄉的各級官員都頻繁地拜訪這位昔日的放牛娃今日的大富翁。
　　2003年，章勝漢決定回鄉投資。
　　回到家鄉，章勝漢的主要業務是做房地產，他成立了張家界勝漢置業有限公司，擔任公司董事長和總經理職務，開發了張家界勝漢步行街、張家界勝漢花園房地產業、慈利明珠賓館……忙得團團轉，卻并沒有多少利潤。家里人對此并不贊成，妻子總是勸他，隔行如隔山，不如從房地產上收手回去炒股。可章勝漢卻倔強地堅持著自己的房地產事業。
　　很難說清楚章勝漢為什么會這么執著于他的房地產事業。也許和過去的每一次一樣，他有一個單純的念頭，干了什么就要干好它；也許股市的錢財增長對他來說已經成為無關痛癢的數字游戲，而走在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街道、小區里時他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尤其是當其中一些地方成為當地地標性建筑時，他的心中更是充滿了激情；也許做房地產經營，對章勝漢來說是人生的第三次出發，無論是離家當兵，還是炒股致富，似乎都有偶然的成分在里頭，而親力親為的地產開發才是能真正體現他個人能力與價值的，所以他不肯放棄。
　　應該說，章勝漢的這種做法并不是成熟的商業做法，他的經營中有很多環節和常規的商業形態都不一樣。有一個明顯的例子是，現代企業都很重視通過融資激活資金流，但章勝漢的親友們都知道他“動輒要投資幾千萬的資金，但從來沒有向銀行借過一分錢”，并一直為此而驕傲。章勝漢的財富積累是在與商業規律有脫節的混沌期股市里完成的，他的投資也是在對家鄉的非理性感情中開始的，也許正因如此，悲劇才會發生。
　　2004年6月，有熟人介紹他與慈利縣紀委干部張建英認識，張建英說長沙“古漢城”有260畝地，愿意低價脫手。這對章勝漢來說，是個擴大事業版圖的好機會。9月份的時候，他們就到位于長沙馬王堆新橋村的“古漢城”做了實地查看。在現場，張建英并沒有提供土地權證等相關手續，而在他們準備回縣城的路上，張建英說手續已經辦好了，并向章勝漢引薦了國家殘聯“民族貿易(集團)總公司”下屬單位好房子實業公司法定代表人許俊偉。
　　根據許俊偉的介紹和他帶來的文件顯示，“古漢城”的地，是好房子公司從華城房地產公司購買的。華城公司組建于1993年，原屬省地方進出口公司的直屬公司。而“如能將6000萬元打入其指定賬上，該公司承諾2005年3月31日之前將古漢城01、02、03號地上市掛牌”。
　　一切看上去順理成章，房地產市場上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土地，它們代表著機會與接下來的財富，于是在2004年11月，章勝漢和許俊偉簽訂了“古漢城”土地使用權轉讓協議書。從當年12月開始，章勝漢開始向許俊偉、張建英兩人指定的“長沙市馬王堆古漢城拆遷安置辦”賬戶匯款，不到半年時間，已經陸續匯入4460萬元。
　　
　　悲劇本來可以避免，但在簽訂協議之前，章勝漢并沒有找律師團隊來對土地情況進行調查。心急的他忙著張羅在長沙成立長沙勝漢公司，和深圳一家房地產公司聯系，準備大干一場，合作一起開發“古漢城”。但深圳公司幾度來長沙，總是因為手續問題，無奈而回。
　　章勝漢這才慢慢察覺出問題來，2006年5月16日，他到第一大道公司了解情況，發現該公司從未與好房子公司商談過土地轉讓之事。到國土局核實土地和資金情況，發現該局從未向許提供過任何承諾書、公函等，更不存在土地過戶和轉讓合同之事。
　　一切根本是一個圈套！
　　章勝漢覺得難以置信，自己已經不年輕了，也算是見過世面，這筆生意又是通過熟人介紹的，怎么會出這種亂子？而隨著長沙市公安局經偵隊的調查，他越來越覺得難以接受：什么都是假的，土地文件是偽造的，好房子公司是通過代班公司以虛假驗資的方式注冊的，連張建英所謂的干部身份都是編的！
　　這場騙局破綻百出，漏洞多多，在匯款期間，章勝漢曾發現那塊土地上還有人施工，但這竟然沒有引起他的警惕，而被張、許二人以“地是好房子以第一大道公司的名義競買的，還有些內部協商工作沒有做好，只要繼續打錢，土地肯定是你的”這種簡單的說辭給蒙蔽了過去。
　　
　　是要問一個明白，還是要裝作糊涂
　　
　　章勝漢開始了漫漫的“追贓”之路。
　　2008年8月18日，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下達了該案的刑事判決書。法院判決許俊偉、張建英犯合同詐騙罪，判處二人無期徒刑；繼續追查許、張詐騙所得財產，返還章勝漢。中院判決后，許、張不服，向湖南省高院提起上訴。2009年2月17日，省高院二審，維持原判。判決書生效后，二人被投進監獄。
　　這個判決令章勝漢多少輕松了些，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買的地卻依舊不能歸他所用，中間牽扯著種種復雜的事情。原來，最早要開發這塊土地的是華城公司，1993年該公司征用長沙市芙蓉區馬王堆街道辦事處新橋村土地576.57畝，進行“古漢城”項目開發，但在劃定土地紅線后的10多年間，他們并未實施開發，而是倒賣土地，經過相繼轉讓后，還剩150多畝。該公司因資不抵債，這些土地均被法院凍結。若華城公司可以籌到2000萬元支付拆遷安置和銀行貸款，就可以讓法院暫緩拍賣土地。
　　許俊偉通過華城的一位副總知道這個情況后，和張建英商量，趕緊聯系買主想辦法和華城公司簽合同，于是兩人聯手設計了圈套騙了章勝漢。2005年1月，許俊偉的好房子公司與華城公司簽訂了土地使用權轉讓合同，華城公司將虛擬的98畝地以62萬元/畝的價格轉給好房子公司。但是好房子只付了100萬元定金，該合同實際未履行。案發后，章勝漢抓住許、張謊言中的土地不放，欲“追贓”被凍結的土地，但那塊虛擬的土地早就不屬于華城公司，更是從來就不屬于好房子公司。
　　2010年上半年，慈利縣法院法官趙書軍接手此案。他開始徹查4460萬元贓款的去向。趙書軍發現，2007年，芙蓉區政府將華城公司在新橋村紅線內的47.545畝地，以3200萬元的價格轉讓給了長沙信天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此后，慈利法院將對這47.545畝土地的使用權予以查封，欲將此地返還章勝漢。2010年9月中旬，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相關領導口頭通知：慈利縣法院立即解除對那塊土地的查封。10月，慈利法院決定解除對47.545畝土地使用權的查封……
　　事態發展跌宕起伏，章勝漢的情緒也跟著不斷波動。年齡漸長加上積勞成疾，他患上了高血壓、糖尿病，心臟也不太好，他茶飯不思，心煩意亂。周圍的人都發覺他明顯地變了，以前他身上總是裝著一萬元的現金和二千元的美金，見到老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