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街8號當鋪

　　傳說中，8號當鋪里萬物皆可典當，現實中，杭州人童天水首創了一個名叫“金融倉儲”的模式，在這個模式中，養在欄里的生豬、長在地里的麥苗、樹苗，甚至仍處于生產流水線上的半成品，都可以用來抵押貸款。
　　“這個商業模式能從根本上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問題，未來，它將是一個龐大的產業。”童天水在不同場合曾不止一次說這句話。
　　但真有這么神奇？
　　
　　一道神奇的門
　　2008年春節剛過，春寒料峭。恒豐銀行杭州分行的童天水把一封辭職信擺在了上司的辦公桌上。“辭職？！”領導一看，驚訝得眼睛都瞪大了，“你一大把年紀了，在銀行里當著領導拿著高薪，還用得著出去打拼賺錢嗎？”
　　這時童天水已近50歲了，拿著50萬元的年薪，住著西湖邊最好的房子，過著如詩如畫的愜意生活。放棄這些去創業，確實讓人難以理解。但他的回答是：“我出去不是為了賺錢，是為了幫助中小企業解決融資難的問題！我已經找到了辦法。”
　　誰都知道中小企業融資難。為什么難？
　　因為中小企業往往沒有足夠的不動產可以抵押給銀行，只有大量的原材料、半成品、產品等動產。銀行又只認房產、廠房等不動產，不認動產。不動產有權屬登記，價值穩定也跑不了。而動產抵質押之后，銀行基本無法管理，一是價格波動保值風險極大；二是還得找倉庫，雇人看管，成本不低；三是沒有法律保障，許多動產沒有權屬憑證，產權不清，銀行更是不敢放貸；就算抵質押給了銀行，司法追查下來，銀行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盡管多年來，政府、銀行都有意幫助中小企業融資，但是一遇實際問題，銀行也只能表示“愛莫能助”……
　　難道中小企業永遠無法從銀行融資了嗎？
　　2005年，已經在銀行工作了25年，歷任會計結算部總經理和副行長的童天水，每次看到中小企業老板們滿懷憧憬而來，又帶著滿臉的沮喪失意而去，總是很難過，很愧疚。他知道，貸不到款，這些中小企業面臨的也許就是資金鏈斷裂，就是再也活不過來。
　　一直認為，企業和銀行之間一定是缺少了某個中間環節的童天水，開始突發奇想：“我是否可以成立一家專門的公司，對抵質押給銀行的動產進行倉儲管理和保值？”
　　此時，擺在童天水面前的第一道屏障，仍然是之前提到的法律問題。
　　童天水在等待。
　　2007年10月1日，《物權法》正式頒布實施，明確規定“動產物權的設立和轉讓，自交付時發生效力……”也就是說，即使貨物非法得來，只要下家以合法手續善意取得或者抵質押給了銀行，貨物就不受法律追訴，下家和銀行的利益就能得到保證，一切法律責任和賠償只到違法當事人為止。
　　物權法一頒布，童天水就知道，這道神奇的大門敞開了。
　　將自己的兩套房子抵押，又找合伙人共籌集到5000萬元。2008年初，童天水向銀行遞交了辭呈。
　　
　　讓“死物”變“活錢”
　　2008年3月，浙江涌金倉儲股份有限公司（簡稱浙江金儲）注冊，全球首創的金融倉儲公司誕生了。4月，童天水就提著電腦去銀行演示、游說了。
　　“金融倉儲，就是為銀行信貸提供第三方動產抵質押監管的專業倉儲服務。”具體來說，即由金融倉儲公司對中小企業抵質押給銀行的動產進行第三方倉儲管理和動態保值監管。這樣，信貸資金安全有了保障，銀行開展動產抵質押貸款就有了積極性，中小企業“融資難”問題，將得到有效化解。
　　中小企業的動產就能真正動起來。
　　理論上，此一方式確實可行，但實際操作呢？
　　案例A：第三方監管化解中小企業“融資難”
　　我們來看一看，童天水的第一單業務是怎樣運用第三方監管模式的——
　　2008年6月，杭州的一家金屬材料企業（企業要求不具名）找到恒豐銀行杭州分行，希望能貸到1000萬元現金。
　　讓恒豐銀行躊躇的是，這家企業既無不動產可供抵押，也不愿意找其他企業擔保。該企業能作擔保物的僅有當時價值1666.67萬元的動產——冷軋鋼板。冷軋鋼板的國際市場價格波動劇烈，要確保貸款安全，恒豐銀行必須派專業人士逐日緊盯冷軋鋼板市場行情，同時還要將冷軋鋼板拉到自備倉庫，雇專人看管。如此高昂成本和不可控風險，銀行顯然缺乏積極性。
　　就在企業貸款需求將成泡影之時，浙江金儲出場了。童天水很快完成了整個操作，三方皆大歡喜：
　　① 6月25日，恒豐銀行、該企業與浙江金儲共同簽訂了“浮動抵押倉儲監管三方協議”；
　　② 協議簽訂后，該企業將存放在自家倉庫內的1666.67萬元冷軋鋼板，移交給浙江金儲；
　　③ 浙江金儲辦完接管手續后，恒豐銀行向該企業發放抵押物6折的一年期貸款1000萬元；
　　④ 貸款一到達企業賬戶，浙江金儲就在不取代原倉庫保管員的情況下，第一時間派出自己的倉庫監管員，對該企業倉庫中的貨物進出實施24小時現場監管，安裝視頻遠程監控，設立貨物進出賬；
　　⑤ 浙江金儲將1666.67萬元的貨物初始值，設定為銀行的最低安全線，進行嚴格監管，并讓專業人員每日緊盯冷軋鋼板國際和國內市場行情；
　　⑥ 不管市場價格如何波動，貨物價值都不能低于抵押貸款的最低安全線，如果價格下跌，企業就必須補足冷軋鋼板使抵押貨物價值回升到最低安全線上，以防銀行利益受損；
　　⑦ 浙江金儲定期向銀行管理部門提供監管報告，讓銀行了解一個月內原材料價格變動情況，以及倉庫內貨值變化狀況；
　　⑧ 最后一步。2009年6月25日，企業如期歸還銀行貸款本息，銀行通知浙江金儲解除監管，一筆第三方動產監管業務至此結束。
　　“誰料到，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10月，國際鋼材價格下跌了55%。原來價值1666.67萬元的貨最后只值916.67萬元！按照過去的做法，銀行就虧大了，但現在按我們⑥的約定，當貨物價格跌幅大于6%（不同的行業協議約定的下跌比例不同）時，浙江金儲就及時向銀行反饋信息，讓銀行調整價格，同時督促企業必須5個工作日內及時補貨，使抵押貨物總價值重新回到最低安全線上。如果再跌破6%，企業就再補貨。”
　　由于這次鋼材價格變動太劇烈，一個月內企業多次補貨，“從2008年6月到2009年6月，一年內企業5次補貨，銀行5次調整了抵押物價格。”嚴格監管+補貨機制，一年下來，雖然驚心動魄，卻未出現任何風險。
　　第一單業務成功經受了巨大的考驗，此后的業務拓展就有了說服力。
　　貸款還清之前，企業每年向浙江金儲支付1%~1.5%左右的倉儲費。這就是整個商業模式中童天水的利潤點。這筆費用低于企業擔保貸款產生的費用（擔保費2.5%），更遠低于高利貸，這就是企業愿意接受金融倉儲的原因。
　　當記者問道：“如果抵押物價格跌了，企業又不能正常補貨，怎么保證銀行利益？”
　　童天水的回答是：“有三個辦法。第一，三方協議簽訂之前，我們會要求企業必須留下足夠的動產，用于生產周轉和可能補貨的需要，所以企業補貨通常都能做到；第二，如果企業確實沒有足夠的貨補進來，企業可以先交納一部分保證金，用來保證銀行利益不受損，比如你用100萬元動產貸了70萬元，這時你可以先交20萬元保證金，其實就等于你用現在跌到85萬元的動產貸了50萬元，銀行仍然是安全的；第三，企業5個工作日內不能補貨，銀行也可以執行協議，將動產拍賣。”
　　當銀行沒有了后顧之憂，整個商業模式就成立了。
　　案例B：標準倉單“實物資產票據化”
　　以上動產第三方監管，只是童天水的一件“利器”，他商業模式中的另一件秘密武器，叫做“標準倉單”。
　　標準倉單又是如何幫助中小企業化解融資難題的？
　　“2009年11月27日，紹興縣一家紡織企業把價值661萬元的白坯布存放到浙江金儲自備的青云倉庫。浙江金儲在對貨物進行驗收后，簽發了6張標準倉單。企業拿著6張倉單到杭州銀行質押申請了6個月期的366萬元貸款。”童天水說，到期后，如果企業及時歸還了貸款，銀行就將標準倉單歸還給企業，企業憑標準倉單到青云倉庫將貨提走；如果企業無法償還貸款，銀行則可以憑標準倉單將貨提走，也可委托浙江金儲按市價將貨物變現償貸。
　　
　　以上兩種方式的區別是，第三方動產監管的貨物企業可以使用，可進可出，只要貨物的價值始終保持企業貸款時的價值（最低安全線）即可，而標準倉單一旦形成，貨物就嚴格封存。
　　一旦封存了就不能補貨，所以適用標準倉單的動產是價格“階段性不動的”或具有升值潛力，如紅木家具、各種書畫陶瓷藝術品、棉花、棉布、油料、化纖，和比較稀缺的其他原材料等。
　　“我敢說，標準倉單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動產交易模式。我引進了銀行匯票的理念，把各種各樣、形態各異的動產變成規范的票據，這叫‘實物資產票據化’。作為票據的標準倉單，除了可質押給銀行貸款，其本身也可以進行交易，交易時，付清貨款，然后在標準倉單上背書就可以了。”
　　“誰的手里有標準倉單，誰就可以從我手里把貨物提走。當他不急著用這批貨時，他就可以把它握在手里，因為它完全可能升值。當各行各業大量的動產換成標準倉單時，我這里就會形成一個現貨交易市場——交易的是標準倉單——進一步，隨著原材料等價格波動，標準倉單就可以升值也可能下跌，這表示，它們可以證券化！這太值得期待了。”
　　想像空間如此巨大，記者聽得驚詫不已。
　　“死物”變“活錢”，法律和兩種模式都保障了銀行的利益，中小企業貸款就不再是夢。
　　
　　30億元怎樣才能變成5萬億元、7萬億元？
　　童天水說，“未來，第三方監管和標準倉單將形成兩種模式，兩大產業。對我而言，這個事業叫‘金融倉儲’，對銀行而言，叫‘倉儲金融’，而對企業而言，這又叫‘倉儲融資’。”
　　從浙江金儲已完成的單子看，企業貸款金額最高達1個億，最少的五六百萬元，多數為一兩千萬元不等。
　　那么，用于抵押貸款的動產，有哪些類型？
　　第一類，原材料。由于近年來原材料（PPI）價格不斷上漲，企業的利潤越來越低，很多中小制造企業為了降低成本，趁原材料價格還低時，大量吃進，甚至購進全年的原材料。但是這一囤積，企業的流動資金就緊張了。現在，企業可以把一部分原材料通過浙江金儲，向銀行抵押獲得流動資金。
　　一家供應商從國外進口鐵礦砂賣給鋼鐵廠，因為高爐一開就不能停，鋼鐵廠要求必須保有20~30天鐵礦砂用量的“安全儲備”，為鋼鐵廠儲備的這些鐵礦砂占用了供應商大量的資金。于是供應商通過浙江金儲，抵押了這批鐵礦砂，獲得了1億元流動資金，鋼鐵廠的正常生產不受影響。
　　第二類，產品。不管是制造企業還是貿易企業，隨時都備有大量的各種規格品類的庫存產品，以備經銷商甚至是若干家經銷商同時進貨，這些庫存產品占用了大量的流動資金。對企業而言又是一個大難題，那么，企業就可以拿出很大一部分產品拿來變現。
　　第三類，非常令人吃驚——生產線上的半成品！
　　養豬場里的生豬，池塘里養的魚，長在地里的麥苗、樹苗，腌著的金華火腿，池子里的電解銅，窖里釀造的酒……這些產品生產過程短則數月，長則數年，大量資金沉淀在里面，致使企業資金鏈窘迫，怎么辦？童天水說，“好辦！處于生產過程中的半成品，也可以抵押貸款。不管是什么行業，不管是豬還是魚，不管是火腿還是酒，只要生產過程使資金長期沉淀，我們就可以將它解放出來，同時不影響該批次貨物的正常生產銷售。”
　　“那么，什么樣的動產不適合金融倉儲？”記者問。
　　“比如生鮮，容易變質；比如服裝，容易過時；比如一些升級換代快、貶值快的數字產品，這些我們就不能辦理抵押貸款。換言之，只要是‘保值、保質、易變現’的商品，我們就能做，而這樣的商品太多太多。”
　　世間萬物，只要是生產資料或是勞動產品，就有價值，有價值就能變現，就應該有某種與之相對應的路徑實現抵押貸款，這條神秘的路徑被童天水找到了。
　　面對記者，童天水開始自問自答：“你發現沒有，做了動產抵押的企業，發展速度和規模都比同行更好？為什么？因為他們用貸款資金進行擴大再生產，是不是規模就更大了？資金周轉率是不是就更快了？如果他們每一年都通過我們反復抵押貸款，他們是不是就比同行具有更大的規模和更快的發展速度？”
　　他越說越激動，“你知不知道，全國4200多萬家中小企業每年的存貨是多少？那是50萬億元至70萬億元！如果其中10%用于放貸，市場容量將達到5萬億元至7萬億元！”
　　2008年公司成立當年，浙江金儲幫助十多家中小企業共獲得1.6億元貸款，2009年幫助六七十家企業共獲得16億元貸款，2010年和24家銀行合作，幫助100多家企業用銅、鐵、鋁、煤、汽車、輪胎、石材、冷凍海產品、生豬、稻谷、白酒、黃酒等100多種動產共獲得近30億元貸款。這些業務僅僅局限在浙江省內，對未來全國市場那“5萬億元”、“7萬億元”而言，還微乎其微。
　　“我的理想，是讓金融倉儲成為滾滾潮流，形成一個產業，讓全國出現更多的金融倉儲公司，形成一大片森林，我們只要做森林中最高最壯的那一棵。那時的中國經濟，必將發生質的飛躍。”
　　
　　一種商業模式形成一個全新產業
　　2009年底，杭州市政府授予了童天水“2009年度金融創新獎”。
　　2010年3月，“中國金融倉儲發展高峰論壇”在浙江省人民大會堂隆重召開。中國銀行業協會、中國倉儲業協會、杭州市政府、中國人民銀行、清華大學、中央財經大學的領導和專家數十人前來參會，皆對金融倉儲高度贊賞……
　　會后，童天水和金融倉儲的影響不脛而走。北京、上海、廣東、四川、山東、湖南等15個省市的銀行、政府、人大、政協的領導紛紛前來浙江金儲考察調研。2011年，浙江金儲在上海、沈陽、重慶、寧波、金華設立了分公司，在合肥、義烏等地設立了子公司，這一年，四川、浙江出現了兩家新的金融倉儲公司。
　　一個新興行業，漸成氣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