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柯爾尼科夫的啟示

　　摘要：“孤獨”是人類生命的一種典型處境，也是文學作品的刻畫焦點。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作品中塑造的一系列“孤獨者”形象，傳達出作家獨特的“孤獨觀”。同時更通過對拉斯柯爾尼科夫的命運安排，對每個不甘身困孤獨的抗爭者給以啟示：愛是孤獨的唯一救贖。
　　關鍵詞：陀思妥耶夫斯基；孤獨觀；愛；救贖
　　
　　“孤獨”作為人類生命的一種典型處境，一直是作家樂于在自己作品中刻畫的焦點之一。作家對孤獨的描寫和刻畫，與他的孤獨觀有密切聯系。所謂孤獨觀，是指作家對孤獨本質的理解、態度和根本出發點，包括了孤獨的來源，孤獨的類型，孤獨的特征，孤獨的功能，孤獨的解決等。作為挖掘人性本質的大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孤獨觀極具個人特色，并值得深入探討。
　　一生筆耕不輟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幾乎每一部作品中都塑造著不同形象的“孤獨者”。如果對這些“孤獨者”進行文本細讀和深入分析，不難發現，在陀氏看來，由于置身于當下這個冷漠殘忍，并惟利是圖的畸形社會，無論出于自愿或無奈，當真誠的交流和單純的情感從生活中消失，孤獨就如同命中注定的原罪，每一個人都無可幸免成為它的囚徒。“每個人”，則不單是善良軟弱的杰弗什金（《窮人》），夢幻者（《白夜》），也不單是敏感憂郁的伊凡（《卡拉馬佐夫兄弟》），拉斯柯爾尼科夫（《罪與罰》），還包括那些勉強掙扎于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甚至是那些衣著光鮮，道貌岸然的貴族們。只不過最后這部分社會成員，或如老卡拉馬佐夫（《卡拉馬佐夫兄弟》）般不自知，沉溺于聲色犬馬而拒絕思考；或如瓦爾科夫斯基公爵（《被欺凌與被侮辱的》）般深諳此道，反復利用并自鳴得意；或如退職將軍伊伏爾金（《白癡》）般終于在與可悲命運的對決中敗下陣來，自我麻醉，不再掙扎。
　　孤獨的力量竟如此強大，足以吞沒全部喜樂與希望。軟弱渺小的人類注定在虛妄與扭曲中耗盡生命。
　　而這貌似結論性的歸納絕非陀氏孤獨觀的全部，僅僅將“孤獨者”的痛苦與掙扎曝于紙上，也非陀氏寫作的真正用意。支配陀氏在貧困，誤解，疾病交織的逆境中仍堅持筆耕不輟的動力，并非是要說服自己向孤獨俯首臣服，而是作家決心為自己和那些同樣處境堪憂，惶恐不安的孤獨者尋找一條出路，最終擺脫孤獨。
　　陀氏的這一創作思想，清晰地反映在他對拉斯柯爾尼科夫的命運安排上。拉斯柯爾尼科夫可稱得上是陀氏筆下“孤獨者”中的一個特例。他，也只有他，在自己故事的結尾，終于得以走出孤獨，滿懷期待，獲得新生。而通過陀氏筆下最具典型性的“孤獨者”——地下室人，與拉斯柯爾尼科夫命運結局的對比，我們就能夠更準確地領會陀氏思想的深意。
　　馬爾美拉托夫的落魄以及他的悲慘遭遇，引發了拉斯柯爾尼科夫的深切同情。一種物傷其類的自發本能，使他走進了馬爾美拉托夫那掙扎在社會底層的家庭。他本想為別人帶去希望，卻不想這次不期而遇竟也將索妮婭帶進他的生活，并成為他日后的光芒。這位虔誠而善良的姑娘，在愛情的驅使下，毅然地跟隨他去往服刑地，不離不棄，互相溫暖。他們一樣的“臉色蒼白，身體瘦弱”， 他們共同挺過了無數的病痛和艱辛，在孤獨、困苦的深淵里經年掙扎，唯一支撐著他們的，是她的拉斯柯爾尼科夫，和他的索妮婭。西伯利亞流放地的無盡風雪，凍結著已被“自私”礦化的冷酷靈魂，唯有心中存留愛和希望的火焰，才不致成為它悲慘的戰利品。拉斯柯爾尼科夫就這樣幸存了下來。故事的結尾，西伯利亞苦役監獄的大門重新敞開，“在這兩張病容滿面、蒼白的臉上，已經閃爍著新的未來和充滿再生和開始新生活的希望的曙光。”①因為確認了彼此無限深摯的愛，使他們撇開了所有的惶恐、懷疑，第一次真正地融化在了一起。“愛情使他們獲得了再生，對那一顆心來說，這一顆心蘊藏著無窮盡的生命的源泉。”②是給予之愛，使孤獨的他和她終得救贖。
　　再觀地下室人。他與拉斯柯爾尼科夫一樣，同樣年輕，同樣“落落寡歡”，甚至同樣“孤寂得近乎孤僻”。形單影只地張望世界，喃喃自語。與拉斯柯爾尼科夫不同的是，他這樣做，只是為了在不被他人認可的處境中，修筑一處戒備森嚴的“地下室”，來掩藏自己因為孤獨而焦燥羞恥的心，他不認為自己有義務或能力為這個世界說明什么和解決什么。在拉斯柯爾尼科夫看來，即便不被人同情和理解，自己也應對他者保有一份熱情。孤獨與幸福的角力不過如此。但 “地下室人”卻只有封閉的自戀，除己之外的一切，都因缺陷和丑陋而被否定。他惶恐地捍衛自己畸形的私人堡壘，甚至善意的試探都足以引發他激烈的反攻。
　　正式如此，地下室人的恐懼與敵意，才會于妓女莉莎懷揣希望找上門來的瞬間爆發，顯形為獸欲的宣泄，斥責和侮辱。在驅走姑娘之后，他還這樣替自己做出了辯解：“我沒有能力愛她……我已經不能夠再愛了……我已經不習慣見到‘活的生活’了③”。
　　慣性是種習焉不察的圈套。當你習慣于每次行動后僅獲悲傷，未知也就失去了期待的價值，面對改變，只剩本能的抗拒。更多的人將此看作經驗，并愿意相信這經驗會給他們帶來安全。辯解，成了每一個“孤獨者”自我催眠的最后手段：“我們并非得過且過，我們只想避免更糟的結果。”
　　與趨安避險一樣，懼怕孤單也是人的本能，是人的共性。問題是，一個將鳥鳴都看做是對自己睡眠進行挑釁的人，怎樣指望他去欣賞這鳥兒棲息的樹，和生長著這樹的世界。他不懂得去愛去分享，更不甘愿去承擔，這樣的人，陷于自己的囈語無力自拔，也就不足為奇。
　　拉斯柯爾尼科夫與地下室人，因為他們對鳥兒的鳴叫有著不一樣的感情：一個將鳥鳴（馬爾美拉托夫）聽作生命的訴說，一個將鳥鳴（莉莎）聽作對自己生命的威脅。所以，前者在傾聽和愛意中，被他的命運之神所眷顧，讓天使索妮婭牽起他的手；后者則在詛咒和仇恨里，被唯一能夠給他愛和溫暖的女人所放棄，在孤寂中沉淪。
　　在缺失了真情與交流的現實世界，孤獨如同原罪，成為人類不可逃避的命運。人類不斷努力試圖擺脫孤獨，而在面對誤解，傷害等困境時，又往往會主動選擇孤獨以尋求解脫。同時，雖然孤獨不可避免，但是愛——也只有愛——能將人從孤獨狀態拯救出來。愛是孤獨的唯一救贖。這不單是陀氏訴諸于作品中的孤獨觀，更是他通過拉斯柯爾尼科夫，留給每一個不甘身困孤獨的抗爭者的啟示。
　　
　　注釋：
　　① [俄]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 [M]，岳麟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470。
　　②同上。
　　③ [俄] 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記》[M]，臧仲倫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4，292。
　　
　　參考文獻：
　　[1] [俄]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 [M]，岳麟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2] [俄] 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記》[M]，臧仲倫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4。
　　[3]王志耕.《宗教文化語境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
　　[4][英] 馬爾科姆·瓊斯.《巴赫金之后的陀思妥耶夫斯基》[M]，趙亞莉、陳紅薇、魏玉杰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
　　
　　（作者單位：陜西中醫學院人文科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