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當代文學作品中有眾多寫農民題材的,這些作品對農民在環境變化中思想、行為等都有所反映,本文以當代作家衛鴉《足下》為例,從作品語言、情節處理等處探討作者在人物的敘事中的態度和農民在社會中主體性的形成,以此解讀中國文學語境中的農民形象。
關鍵詞:農民;敘事;城市;市場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農業大國,就算是到了二十一世紀,農民也是一個大群體,因而農民在政治、經濟、文學中是個恒久的話題。在幾千年的封建等級社會中,農民的地位始終是最低的,相應地,古代文學有關農民的文學沒有得到足夠的呈現。進入現代文學,也是歷程復雜。從上世紀二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文學和農民是若即若離的關系,直到九十年代后,農民身份大轉變,在城市中的新發展使文學對其有了新的表現,文學也越來越關注這一群體,同時因為農民的生存艱難,它的文化比較功利,與現實生存有密切的關聯,和傳統的主流文化相比,它更物質,所以在了解它時也要以此為基礎來客觀分析。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農民這一群體在城市中經歷了出路、沖突和適應一系列不可缺少的過程。他們的相關問題成為社會的焦點,也成了作家創作的現實材料。深圳作家衛鴉的《足下》(刊于《百花洲》2010年第二期)以來自農村的馬小路為主人公展開敘事,把這位農民的命運和他自制的波鞋緊密聯系,成全他在城里有工可做,有人可愛,有錢可花的人生目標。細細審視,作品以文學真實的方式呈現出農民的追求、樸實的心態和他們在身份轉變中的思考,以仰視的姿態審視農民的生存哲學。那么在作家筆下建構了怎樣的一個農民世界呢?農民的生存哲學又如何表現呢?他們在社會中的主體性又是如何生成?我們也同樣以仰視的姿態來分析。
衛鴉作為特區作家,經歷了從打工者到當老板再到作家,因而審視問題的角度和其他作家有所不同,多了一些時尚,對城市中的農民有更多了解和理解,同時也不失沉穩。他認為,小說是虛構的,應該是在一塊虛構的背景上,再糅入大量現實的元素,這些現實元素就是小說的血肉,而虛構背景則是小說的靈魂,這一切需要憑借想像力來完成,所以《足下》的創作也是在一定虛構的基礎上,糅入作者在現實中的所見所聽所感而來。十七歲的李梁從家鄉來深圳打工,認識了老鄉馬大路,因未帶身份證無法入廠,辦了一張“馬小路”的假身份證,從此李梁成了馬小路,在工作中認識并喜歡上了漂亮的同事陳利,依其名,陳利看重的自然是利益,所以對普通的馬小路不屑一顧,她的目標是找個拉長以上的男人做對象。但馬小路鍥而不舍地追求,并一心想滿足陳利想要一雙廠里出產的名牌波鞋的愿望。因而,作為一名劃料工,他花血本讓每個環節的師傅教他如何做好一雙波鞋,當他滿意地把自己設計并做好的足球波鞋呈現在陳利面前時,陳利并不滿意,因為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劃料工做的,并非拉長。馬小路把這雙鞋送給了馬大路,機緣巧合這雙鞋參加了老板舉辦的創意大賽,獲得大獎,從此老板Rvl35iPvFd1/J2WB+Bs/Ng==看到了馬小路閃光點,提拔馬小路成為了課長,當然陳利也同意了馬小路的求婚,馬小路從那雙波鞋開始了他理想的幸福生活。
小說雖然以深圳這個大城市為背景,但呈現的是農民的生活和情感方式、心理結構、價值追求。在城市范圍的擴大,思想的洪流中,農民并沒有被城市吞噬,他們還保留了自己的一息之地。馬小路的勤勞執著,單純、重義氣,對小事的思考以及對“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理解,這些都極具農村本色。城市對他而言是一個需要改造的環境,而不僅僅是短暫停留的地方,是他在新環境下主體性形成的強大的推動力。因為城市中有一個現代生活的規約空間——市場,這個空間的作用在當代小說人物的思想變化中是由弱及強,同樣是寫農民和城市關系的小說高曉聲《陳奐生上城》中也有市場,不過那時候的市場是一種簡單的交易場所,物質性不強,對人物思想影響也不大,所以陳奐生進城后并沒有對城市有過多的眷戀。而90年代的農民馬小路不同,他面對的市場是強大的,具自由的性質和經濟上的誘惑力,馬小路懂得在順應過程中把握主動權,讓市場成為日常生活意識,煉就最基本的生存原則、生活觀念,剛到城沒身份證就做個假的,為的就是在城里好好待著,而且要實現更大的目標。
從城市和市場二者整體性的時空背景中審視馬小路的生活,他從農村到城市,從用假身份證的劃料工到受老板器重的設計人員,從單身漢到準備結婚,馬小路在順應城市和市場的過程中主體性慢慢突顯,并以強勁的姿態影響周邊人的意識。在現今社會中大多數現代人的生存狀態幾乎掛空時,農民更多的是感受到故鄉不想回,城市生活缺乏根基,活著普遍成沉重的負擔。馬小路卻扎根穩存,實現“老者安之,少者懷之,朋友信之”的人生大道,這就是他在城市中形成的主體性,對現代人來說是一個啟示。作者在寫這個人物時繼承了二十世紀京派小說的傳統,如廢名、沈從文、汪曾祺,從不同于其他作家的角度展現農村面貌,用另一只眼看城市,表現農民“活著、簡單活著的”生存哲學。用他們單純的價值追求去對抗城市物欲橫流的金錢觀并形成主體性意識。其實作者在這暗示讀者:雖然現實中流動人口從根本上改變了鄉村的人口結構和人際關系,城市工業化摧毀了農業基礎上的生產和生活方式,中國傳統文化觀被物質的高速發展沖擊得體無完膚,但這并非鄉村的終結。在這種情形下,馬小路成為對抗這種沖擊的勇者,他執著地用行動和語言影響已被城市同化的馬大路,讓鞋廠老板欣賞他,讓陳利最終心甘情愿地穿上他做的足球似的波鞋。這種寫法和魯迅寫鄉村人物“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態度是完全不同的。馬小路在深圳這個移民城市以農民的傳統方式左右自己的幸福。
小說中還有一個人物——陳利,這是一個世俗功利,有直接生存目標的女工人,作者客觀地寫這個人物在城市中的人生走向。在深圳這個物質性比重大,在以件計酬的鞋廠中,陳利的功利世俗是必然的,她如果嫁給一個普通的劃料工,就可能永遠沒有機會成為城里人,穿上自己做的昂貴波鞋,饒恕生活,寬容他人,何嘗不是一種深廣、超越的文學觀呢?因而作者原諒了她的世俗,也讓馬小路原諒了她的世俗,讓她如愿嫁給了成為設計人員的馬小路,遠遠高于課長的位子。她和馬小路是對比,如《我們夫婦之間》和《李雙雙小傳》的角色設置,一個是啟蒙者,一個是受教育者。從而更突出啟蒙者的作用。馬小路在小說中就是一個啟蒙者,他大多是用行動來起到這一作用,并取得了一定成效,陳利不再看不起他,并且這種啟蒙作用將一直繼續下去。
作品還有一個中介——波鞋,這是九十年代的流行品,在小說中有重要隱喻作用,它代表的是剛步入商品經濟的深圳,它在鞋廠精細分工中產生過程意味著中國經濟的工業化歷程,衛鴉就是以這種曾經的流行品實現了對深圳這座特區城市的敘事,這樣的敘事繼承了海派文學的“小敘事”傳統。從馬小路的簡單愛情觀入手,對比其他人的勢利和庸俗,以他的小目標誤打誤撞的成功,說明大社會中要有的生活觀——簡單、友善地生活就會有幸福。正因為這種小敘事才把百姓日常生活的主要狀態充分表現出來,同時表現出他們生活的“私性”,由此看到這個特區城市的內在核心,看到這座城市發展的基礎,就是那些從鄉村來的農民工,他們并非精神貧瘠的群體。但馬小路是以農民的身份征服陳利、老板、馬大路和他們所在的城市。讀者看到的就不是農民工的掙扎和無奈,而是成功和喜悅。這一點也符合作者曾提出的寫作想法:寫作是為了向讀者呈現出內心深處的東西,用文字去反映人性深處的一面,這中間存在一個“度”,這個“度”將決定作品的高低。小說的目的是盡可能把一個主題寫深,寫透,寫得淋漓盡致,讓人一看就明白你的作品想表達什么。正因為這種簡單明了的寫作想法,作者小說才能以明了情節表現深層次的東西。
在情節敘事和人物形象的特殊處理基礎上,作者再用干凈冷靜的句子,配合作品仰視的態度,表達深圳的繁華和打工者的生活,讓讀者體會這些農民在城市生活時的執著。作者理性敘述了人物的心理實質,傳達人物的內心即時狀態,把那些肉眼不能直接看到的心理活動直接外化,這種寫法如同畢飛宇所說:“這個世上從來沒有單純的語言、抽象的語言,它是你的洞穿能力,你只要逮住你想說的東西,逮住了說出來,寫下來,就成了語言,你的語言就會像海里的水一樣,無風也有三尺浪。”正因這種“三尺浪”的效果,讀者在衛鴉這篇小說的語言中自然就能感受到人物內心最真切、最有說服力的想法。
“我學著馬小路的樣子,把皮革舉到眼前,看了看,我發現這東西實在是沒有什么可看的,它就是塊皮革,唯一跟其他皮革不一樣的地方是,它上面多了八個字——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可這又算是什么秘密?這只是很普通的八個字而已”。以這些簡單的語句說明的卻是深刻的道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是出自《老子》第64章,“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這一句,是指走千里遠的路,要從眼前的第一步走起,比喻任何遠大的目標都要從目前細微的小事情做起,馬小路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不明白老板說的這句話具體意思如何,但他記下并用行動詮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實現了他作為農民在城市的主體性,作者在這樣的主體性表述中并表達了一種新鮮的城市生活體驗,避免了重復別人。
農民在新環境的歡樂和理想得到了認可,他們不再是輔助和從屬的位置,而是文學敘事的一個角色模范。當國家和社會還在政治經濟領域為農民這一群體思考出路時,他們已能在文學領域表現主體性的生活和思想,因而創作者和讀者都要以仰視的姿態來看待相關的作品,順應這一文學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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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江西省贛南教育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