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案子200多本卷宗,案件移送審查起訴的時候,公安運來的材料,堆起來足足有兩層樓那么高,一種直觀的壓力撲面而來
7月15日,“9·22”特大涉黑案一審落下帷幕。
用郴州市委常委、市委政法委書記王碧元的話說,“打黑,絕不是簡單地抓了涉黑分子的人就結束了事了。能否運用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為武器,強有力地對涉黑被告人實施分化瓦解,最終促使涉黑分子認罪服法,這既關系到民眾對公平正義的信心,又關系到打黑除惡系列斗爭的深入開展?!?br/> 與同類案件經常采取單獨成案的公訴模式不同,“9·22”特大涉黑案采取了52被告人集體被公訴的方式。全案涉及200多本卷宗、30余名辯護律師、一百多項犯罪事實和二十幾個罪名。負責公訴的檢察機關如何應對?“9·22”特大涉黑案庭審狀況如何?背后又有哪些不為人知的故事?
帶著這些問題,《方圓》記者采訪了“9·22”專案第一公訴人、郴州市檢察院副檢察長陳紅衛。
審查:封閉式辦案
《方圓》:相比一般的刑事案件,“9·22”案件是近年來全國較為罕見的特大涉黑案,辦理完這個案子有什么感觸?
陳紅衛:一言難盡。簡單來說,這是一個痛并快樂著的過程。
我記得大概也是去年的這個時候,市公安局副局長李長躍來檢察院“求援”, 李長躍是全省有名的“打黑驍將”,面對“9·22”案件也碰到了極大困難,主要問題是材料多、證據散。那時公安抓捕了79名案犯,涉及186次作案,90多名公安干警耗盡了一年的時間來搜集證據和材料,但結果仍然難以理清頭緒。
舉個例子,比如一起故意殺人事件,涉及到多個犯罪嫌疑人,而多個犯罪嫌疑人的口供又不一樣;某個骨干犯罪嫌疑人,可能又涉及販毒
N8I3AZKTiJAwBJxZt0oHccpTIM20cFMWfBmCv/2L+/U=、斗毆、敲詐等多個犯罪活動,種種因素交叉在一起,顯得很亂。
檢察長當即決定,啟動快速反應機制,提前介入,引導偵查和取證。我們后面確定了“以案帶人”、“以人帶案”兩種取證模式,抓住涉黑和重罪兩個重點,其他一般成員和涉案人員進行了另案處理。
案件移送審查起訴的時候,公安運了好幾車,一個案子200多本卷宗,堆起來足足有兩層樓那么高,一種直觀的壓力撲面而來。
后來,我們檢察機關采取了一系列的“超常規”措施,進行封閉辦案。
《方圓》:偵查部門封閉式審訊倒是很常見,很少聽說公訴部門有過封閉式辦案。
陳紅衛:指望靠幾個人力量拿下這么一個特大涉黑案,那是天方夜譚。
為此,我們抽調了郴州市兩級檢察機關的公訴骨干到“9·22”辦案組集結,在一個部隊的招待所實行封閉式辦案,沒有白天黑夜之分,輪班制,如果沒有特殊原因,不準請假,目的只有一個——確保案件質量。
審查案件是一個痛苦但又不得不細致的過程。200多本卷宗要反復查閱,移送起訴的一百多起案件要要一一核對,還要仔細審查證據上的瑕疵和事實上的缺漏。
辦案組的每個同志都克服了不少困難,我記得有一天晚上凌晨2點鐘了,大家都還在加班,我房間的電話響了,電話里那邊是李毅婷(9·22專案公訴人之一)的聲音:“去喝酒吧,我們都睡不著!”
聽那聲音不像是在開玩笑,這個時候要喝酒一定是有什么事,我就召集大伙破例去了一次夜宵攤,吃夜宵的時候,李毅婷哭了:她兩歲半的女兒做手術并住院三天了,作為母親,她卻連面都沒有見上。我這才知道,她為什么想喝酒,這頓酒大伙誰都喝不下去。
這一封閉就是7個月,辦案組的戰果,我想用一組數據來說明:審閱案件材料221卷,制作審查報告和各類材料300余萬字,聯席公安召開案件協調會11次,公訴部門內部組織案件集體討論39次,向公安機關提出補證提綱600余條,補充各項證據材料200余份,改變公安機關移送審查起訴罪名91人次,追訴遺漏罪名、遺漏犯罪事實和漏犯54人次……
庭審:多媒體舉證、量刑建議成為“秘密武器”
《方圓》:為什么“9.22”一案一次性就集體起訴52名被告人?而沒有采取將案件成員分案處理的辦法?
陳紅衛:該案在我們公訴部門提前介入時,市檢察院的領導就提出了“集中、分層、全面”的原則,要求抓住涉黑、重罪兩個重點,以案帶人,以人帶案。
這主要是考慮到該案屬于涉黑組織犯罪,52名被告人中主要是犯罪組織的頭目和骨干成員,不宜另案處理;而一部分一般成員涉及了該案件的命案和其他重罪案件,也不宜另案處理。所以就出現了52名之多的被告人。
另外需要說明的是,該涉黑案件中有成員79名,另外也有27名作了分案處理。
《方圓》:開句玩笑,52名被告平日里橫行霸道慣了,如今同堂受審,再加上30余名辯護律師,不太好對付吧?
陳紅衛:的確如此,有組織犯罪比單獨犯罪的被告人顯得有“底氣”些,認罪態度較一般犯罪要差很多,可能他們認為自己是有“組織”的人吧。
開庭的第一天,面對公訴人的訊問,陳曉青、許以國、戴林輝三個組織、領導者都以“不屬實”、“不清楚”、“不知道”、“互不認識”來為自己的犯罪行為辯解,一些骨干成員也極力否認自己參加了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個別“愚忠”的成員甚至企圖把犯罪行為強攬到自己身上,極力為陳曉青、許以國、戴林輝三名組織、領導者開脫罪行,認罪態度很差。
《方圓》:那作為公訴人,怎樣應對?
陳紅衛:這些情況我們在開庭前已作了充分的預測和準備,準備了兩個“秘密武器”。
一是充分運用多媒體方式舉證,我們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把所有的證據進行拍照、編輯,做成了多媒體資料,邊宣讀書面證據邊用電腦大屏幕展示多媒體資料,如受害者的傷情照片、聚眾斗毆的監控錄像,連言辭證據都展現在被告人眼前,被告人簽的名字、按的手印均清晰可見,現場感染力很強,同時還節省了舉證時間,這就是為什么原預計14天的開庭,而9天就審完案件的原因。
這一張張圖片在庭審中滾動,很多被告人都低下了頭,三個頭目囂張氣焰被挫敗,最終全部選擇認罪、服法。
另外,在公訴意見書中,我們運用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和結合案情實際,對52名被告人全部發表了量刑建議,制作了一個表格,名為“被告人犯罪情況一覽表”,52個被告人的姓名、觸犯的罪名、作案次數、情節及后果都在同一個大表中。
表格最后一欄為“量刑建議”,有的建議“死刑”、有的建議“無期徒刑”,當庭播放后,極具震撼力,各個被告人都很關心自己的“量刑建議”結果,并與其他被告進行比較,表情和神態各不相同,可以看出有些被告人感到慶幸,有些卻感到沮喪,這一招有效分化瓦解了犯罪組織和犯罪分子。
《方圓》:52名被告人全部發表“量刑建議”,這在司法實踐中還真比較少見。
陳紅衛:事后,省檢察院領導認為我們這種做法是踐行量刑建議的一次大膽而有益的嘗試。我們自己不好評議什么,甚至法庭上,有的被告人對比其他被告人的量刑建議結果后,覺得量重了,不能理解。
不過,作為公訴人,我認為定罪與量刑是緊密聯系又相互區別的兩個概念,定罪主要是對被告人行為性質的確認,量刑則主要是對被告人行為數量構成各要素排列組合的規定性的確認,而量刑建議則是在質與量有機統一范圍內,對被告人犯罪行為處罰的上限及下限的確認。因此,不同的被告人,犯罪行為性質與量刑幅度建議必然會存在著差異。
比如,我們建議對被告人陳曉青、許以國、戴林輝分別按照無期徒刑、死刑和二十年有期徒刑三個幅度進行量刑,就是堅持按照法律規定和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和結合案件實際的結果。以故意傷害致死曹向月案件為例,在案件中,被告人陳曉青、戴林輝事先商定自己出面談判,還約定“談不好就打”。案發當天被告人陳曉青醉酒后狂喊狂叫“誰要搞我雪茍塘的人,就要搞死誰!”,但其并未直接實施殺人行為,因此,我們盡管認為被告人陳曉青在本案有組織犯罪中處于核心地位、起著關鍵作用,但將其行為與量刑各要素的綜合評判,與被告人許以國還有差距,還達不到判處死刑的規格。
法院一審判決結果已經出來,可以進行對比。事實表明,量刑建議中的這種差異性,恰恰證明了檢察機關提出的建議是依法、據實、慎重的,代表了檢察機關對法律、政策和案件事實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