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孤獨

　　 老年公寓。張惠芳從二十幾歲就開始守寡，做了一輩子的家務，一個人把兩個孩子拉扯成才，她曾赴北京參加第五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如今坐在輪椅上的她還嚷著要給別人做活帶孩子，別人都笑她老糊涂了
　　
　　試想一下，如果你老了你會最怕什么？
　　我的答案是孤獨。在孤獨中忍受病痛的折磨直至孤獨的死去無疑是人生中最可怕的事情。
　　拍攝一組反映城市老年人孤獨生活專題的想法由來已久。產生拍攝想法起源自以前我拍《最后的老街》的時候，我在一所老屋子門外聽到屋里一位重病中老人的呻吟，當時我趕著考試，等幾天考試結束之后，我來到老街，發現門前已經擺滿花圈，他已經在痛苦的折磨中，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路，要知道：他也曾經是和我們一樣青春年少，血氣方剛……
　　后來我花了大約半年的時間來尋找合適的拍攝對象，起初圈定的幾位老人也均以各種理由拒絕了我的采訪。
　　無奈之中，我來到一家老年公寓，卻發現這里正是我尋找的地方。這所1998年由政府斥資600萬元在一家市級醫院的基礎上改建的老年公寓，擁有200張床位和31位醫護人員，是目前全省硬件設施最好的社會養老機構。
　　入住的160名老人中大約有三分之一生活不能自理。一流的生活和娛樂設施并沒有能改變這些老年人的精神狀況，晚年喪子的老韓，做了一輩子家務活兒的張惠芳，患有帕金森氏癥的王士垣……他們依舊感到孤獨，他們最希望見到的還是自己的家人。
　　老韓惟一的親人、在俄羅斯做生意的女兒難產身亡。老韓得知后，日吸兩包煙，偷著酗酒。情緒不佳時，原本脾氣暴躁的他拳擊同屋和護工。我常陪他在兩包煙的吸食中，聽他發泄苦悶……對人苛求的老韓逐漸接受了我。從疑問“拍這個干啥”到不合作到有一天同意“你就拍吧”。
　　一些老人活在過去歲月中。90多歲的張惠芳整日抱著布娃娃。給自己及別人帶了一輩子孩子的她問我：“你孩子還好嗎？我幫你帶孩子吧。”一位曾做過小學校長的老人的口頭禪是：“好，現在我們開會。”
　　78歲的楊文芳是護路工。不能承受之重的勞動和環境將她的身體塑成問號。她與人說話時，側抬頭，仰視對方。盡管如此，她依然自豪做工時的出色：“工資比男勞力還高一截。”
　　90歲老董立的“規矩”讓我懂得“客觀上失去尊嚴并不等于主觀上也失去”。老董方便時，不準任何人進屋。他要保持他最基本也是最后的尊嚴。我曾冒失走進，老董瞪眼示意我“退下”。
　　一小學生捂著鼻子站在門口，我問他為什么不進去？“奶奶臭。”他說。
　　一些老人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我試圖靠近，試探著言語的深淺。令人意外的是，他們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住。是打開開關的人太少了，他們因被人漠視太久致使開關生銹。最悲慘的是有不孝子孫的老人，院方氣憤：“他們子女把老人一送進來就沒影了，就連后事也得我們辦。”
　　我知道僅憑這一組照片并不能改變老人們孤獨寂寞的晚年生活，但至少它能讓更多的人知道在我們的周圍還有一群孤獨寂寞的老人渴望親人的關懷和慰籍。
　　兩年來，我輾轉于濟南老年公寓、養老院、榮軍醫院，拍攝了那些孤獨的老人，在拍攝的過程中令我感到難過的不是鏡頭前的老人一個個離開這個世界，而是很多老人早已習慣了寂寞的生活，并將在孤獨和寂寞中結束生命歷程。
　　當我問及他們“你感到寂寞嗎？”，他們大多數會笑笑回答“已經習慣了”；就連很多孝順的子女也很少能意識乃至顧及到年邁父母的精神問題，在很多人心中，孝順似乎只是衣食飽暖方面的事情。不過，對于生活在城市里的老年人來說，優渥的物質生活也遮掩不了他們寂寞的晚年孤獨。
　　
　　外孫女來老年公寓看望過83歲的羅秀峰（左）后又走了，羅秀峰在外孫女走后，手絹濕了又濕。同屋92歲的姜素貞（右）用自己的糖果哄勸羅秀峰
　　老年公寓活動室中有一臺電視機，公寓的護工們時不時地推著老人們到大廳看電視
　　一個小學生跟著父親去老年公寓看奶奶，但他嫌屋子里太臭，不肯進屋，一個人在躲在過道里
　　老宋患有嚴重的肺心病，臥床多年。由于他的家人在外地，平時沒人照顧，老宋住進了老年公寓。他不愿意麻煩護工，于是他把飯碗、水杯、藥瓶、馬桶等所有生活用品都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榮軍醫院。曾經的志愿軍侯方仁，他在抗美援朝戰爭中為了救護戰友失去了雙腿和雙臂。他用殘臂夾著他用一個月時間描畫的恩格斯面對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