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和“農民”即使一同走到法庭之上,似乎也難免高下之分
暑期回到川中某小城,住在法院附近,便經常過去旁聽案件。一周之內連續開庭的兩個案件,讓人心生感慨。
一個是詐騙案,被告人是兩個20來歲的農村青年,采取打電話到打工子弟家里,先后騙取數十名被害人十余萬元。一個是受賄案,被告人系該區前國稅局長,被控在辦公樓修建工程中收受施工方7.5萬元賄賂。
兩個案子都有律師,也都有不少親屬前來旁聽。純粹從法律的角度分析,兩個案子定罪都沒有問題,爭議只在于數額多寡,以及與此關聯的量刑幅度。然而種種細節顯示,盡管同樣作為刑事被告人,“農民”與“官員”在法庭上的待遇,依然有著不小的差別。
首先看看“不言自明”的形式差別。倆農村娃受審,身穿囚衣,直挺挺站了幾個小時;沒有審判長許可,步子都不敢挪動一下。前國稅局長受審,不僅不用穿囚衣,而且一進法庭就坐在椅子上——似乎本來是法警的席位,從頭到尾就沒站起來。
不過,形式上的差別待遇還是小事,而且法律上似乎也并無禁令。但“農民”與“官員”的最大差距,可能還體現在證據處理和法律判斷方面。
在第一個案件中,檢方指控詐騙十幾萬元,依據是被告人家中搜出的幾張銀行卡,賬戶交易記錄顯示,前后共有十幾萬元匯入并被迅速取走。但被告人辯稱,其中九萬元屬于其師傅——另一名尚未歸案的嫌疑人——詐騙所得,自己只是在“出師”后借用這些銀行卡詐騙而已。
第二個案件中,被告人承認收受施工方8萬元,行賄方的證言也能印證。有意思的是,由于被告人有一車庫長期由行賄人免費使用,控方主動以租金名義將受賄金額扣減5000元,僅指控7.5萬元。至于行賄人是否有此意思表示,筆者未曾看到相應證據。
筆者并無刑辯之專長,僅憑課堂上的區區積累,大概可以判斷:第一,詐騙案的9萬元,應當適用“孤證不能定案”規則,不予認定為犯罪事實。第二,受賄案的5000元,如果行賄人僅有“感謝照顧”的意思,從未表示屬于支付車庫租金,則控方也不應主動扣除。
巧合的是,兩個案件的辯護律師之中都有同一個人。私下聊天之中,筆者問及對案件結果的預測。律師的回答很有意思:對于詐騙案的9萬元,控辯審三方都覺得證據過于薄弱,但是肯定會予以認定。筆者又追問一個問題:如果詐騙案的9萬元出現在受賄案中,基于同樣的證據,法官不予認定的可能性是否大很多?律師的回答是肯定的。
職務犯罪案件因為證據問題導致無罪或從輕處理的比率,遠遠高于普通刑事案件,這已經成為了一個普遍現象。
何以如此?
原因之一,也許在于金錢的力量。不可否認,相比普通農民,貪官們更有能力、也更有渠道聘請更為優秀的律師。律師的介入,一則可以為被告人辯護,二則可以適當監督法檢兩家,避免過于明目張膽的枉法行為。當然,金錢的效力不僅限于律師,它還可以在適當的時候直接“開路”。
原因之二,也許在于貪官的社會關系。為官之人,總不免拉幾條裙帶,或巴結幾個領導,或關照幾個下屬。如果一朝落難,雖然少有人兩肋插刀,但是順水人情總要做做,于是打招呼者總不在少數。
原因之三,可能在于法官和檢察官的“自省”,也就是自我約束、自我限制。一方面,面對一個前官員,即便無人打招呼,法官和檢察官也不敢太出格,畢竟“在道上混的人”,都知道每一個官員背后都有錯綜復雜的關系網絡。
由此看來,“官員”和“農民”之間,即使一同走到法庭之上,似乎也一樣難免高下之分。官員的“官威”,即使在那驚堂木之下,甚至在牢獄之間,也是會閃閃發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