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專家隊伍擴大化是好事還是壞事,這完全取決于被稱為“專家”者對于專業的敬畏,以及民眾對于專門性知識的理解、信任和尊重
1998年3月3日,美國陸軍國民警衛隊的戈登·赫斯上尉離奇失蹤。次日上午8點,赫斯的尸體在兵營附近的一處小河溝被發現。他面部朝下,倒在血泊中,但現場無打斗的痕跡。尸檢發現,死者身上有26處密集刀傷:頸部6處、胸部20處,其中多處傷口都很淺,有2處刺傷穿過左心室,4處穿過肺,2處穿過肝臟。這些傷口都在赫斯手部的活動范圍內,并未發現抵抗傷。綜合其他證據,警方的結論是自殺。但死者家屬強烈不滿,認為“肯定死于他殺”。但法庭科學就是法庭科學,并沒有以死者家屬是否滿意而改變。
最近湖北紀檢干部謝某身中11刀身亡被警方認定“自殺”一案也引起軒然大波。盡管網絡上基本上都不相信11刀自殺的可能性,包括我本人開始時也懷疑是他殺,但就謝某一案現場勘查和尸體解剖呈現的證據而言,在跟法醫同事以及學生進行充分討論后,我們認為從自殺和他殺證據的特點而言,依然是自殺可能性更大。
專業的判斷是一回事,網絡的輿論又是另一回事。網上流傳著一篇《專家速成手冊》的網文,調侃了包括“與正常人的見解有區別”、“說別人聽不懂的話”以及“與國際接軌”等秘訣。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專家話語系統和民眾話語系統之間的差距。專家,是指具備專業技能,并依賴此類技能為生的職業人士。通常而言,此類“專業技能”須符合科學原理,通常需經過長時間的學習及訓練,并有可經考試獲得的“認證書”,擁有自我約束行為的職業操守及可量化的專業標準。但實際上,在英美法系的訴訟過程中,專家并不限于受過專業訓練的人,而擴展至“運用專業知識、經驗、訓練或技能幫助法官或陪審團解決案件中遇到的專門知識問題的人”,因此,一個有著豐富經驗的汽車修理工也可能是“專家”。這種知識的壁壘一旦打破,專家系統就會呈現擴大化。在一個自由開放的社會中,專家就會接受各種質疑甚至拍磚,有可能成為“磚家”。
專家曾經是一個特殊階層,享有優越的話語權。當知識不再被壟斷,發表意見也成為公民自由權利時,人人都可能成為專家的時代就來了。
開玩笑說,十幾年前,樹上掉下一片葉子,砸中四個人,其中有三個人是經理,一個是副經理;如今估計是三個專家,一個準專家。上網一看,專家如過江之鯽。
刑事訴訟法新修正案中一條引起爭議的條款中“除無法通知或者涉嫌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等嚴重犯罪,通知可能有礙偵查的情形以外”,網上一位著名歷史學家解讀為四種情形,媒體于是大肆傳播。
但真正從該條文的表述以及上下來文來看,這里其實是兩種情形:一是無法通知,二是涉嫌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等嚴重犯罪,通知可能有礙偵查的。按照中文習慣以及立法語言的規范,“或者”二字肯定是在最后一種情形之前,“或者”之后不會還有兩三種情形。
每個熟悉刑事訴訟法的人都可以得出正確的解讀,而熟悉中文語法的人也可以從中得出一樣的結論。但歷史學家的跨界解讀一直謬種流傳,直到我發表一篇澄清文章,輿論一邊倒的現象才有所改觀。我在文中自稱是“學習和研究刑事訴訟法的青年學者”,而拙作見報第二天,有媒體就稱我為“專家”,第三天就有媒體稱我為“權威專家”——可見這“專家”二字,如今已貶值多少。
專家隊伍擴大化是好事還是壞事,這完全取決于被稱為“專家”者對于專業的敬畏,以及民眾對于專門性知識的理解、信任和尊重。專家如果不秉持專業和職業道德,或者民眾如果沒有起碼的理性,那專家必然會成為“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