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來一有病就想到醫生,但如果醫生見死不救了呢
9月9日,衛生部召開例行新聞發布會,發言人鄧海華針對媒體報導的“精神病患者醫院自縊,值班醫生路過卻見死不救”事件作出回應:根據從遼寧省衛生廳、沈陽市衛生局了解的情況,該“值班醫生”實為沈陽阜康中西醫結合醫院聘用看護精神病患者的一個護工,并且這個護工在打卡的時候確實沒看到那位自縊的女病人。
雖然該案當事人不是醫生,也非“見”死不救,但那個視頻已經切中觀者的心。視頻里,穿著白大褂、醫生模樣的男人數次經過自縊病人房前,距離不足兩米,眼睛也停留過,但他按下打卡記錄的手印后就離開了。最后,病人自殺身亡。
其實,見死不救不止一種。
2010年12月31日,河南一位老太遭遇車禍,街邊有人撥打120求救后,河南省鶴壁市第二人民醫院醫護人員及時出診,但發現受害人傷情嚴重且是無主病人時,便冒充病人家屬再次撥打急救電話,把老太太轉移到了鶴壁市京立醫院。
2009年11月3日,南京嬰兒徐寶寶因高燒、眼眶部腫脹等進入南京市兒童醫院住院治療,在其病情惡化過程中,家屬幾次向值班醫生反映病情,但由于醫生忙“偷菜”、睡覺等,未采取及時有效的救治,徐寶寶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死亡。
當跳出案件本身思考時,這個問題不禁讓人背后一涼:從來一有病就想到醫生,但如果醫生見死不救了呢?
醫生為什么見死不救
醫者,本仁心仁術。但為什么會出現這么多醫生不救病人的情況?
山東省聊城大學法學院副院長、教授孔繁軍認為,首先醫生是不是見“死”不救要分清楚,并不是所有的疾病醫生都必須見到病人即馬上診治,而且醫療行為有一定的風險,更不能病人一死亡即推定為醫生的過錯。
但他也承認,現實中確實存在醫生不愿意收治病重且無主的病人,而這與現在醫患關系的對立有關。1998年,國務院成立醫改領導小組,將公費醫療制度轉為醫療保險制度,由政府全包轉向政府主導與市場機制相結合。
“此舉產生的后果是,醫院要自己養自己,醫生就得向患者開刀,這從客觀上造成了醫生與患者之間的對立,同時也使醫生只關心自己的利益,而不是患者。”孔繁軍說。
同時,醫院的內部管理制度也出了錯。孔繁軍認為,現在醫院從各個方面降低自己的成本,包括壓縮編制,基層醫院的護士常常要白班和夜班連著值,而且往往只有一個人,在這樣的工作強度、精神壓力之下難免出錯。
北京大學醫學人文研究院醫學倫理與法律研究中心副主任王岳則分析,醫生的不救助行為背后是醫院的財務來源問題。“現在,幾乎每家醫院都有呆賬、壞賬,”王岳說,“醫院對病人給予救治,但是病人治愈后沒有錢還給醫院,而政府對這方面的補貼又無法填補醫院的財務空缺,于是醫院不愿意再接受給不起治病錢的病人。”
但是,政府的補貼并不是唯一出路。王岳說,“我國的醫院對財務來源的管道的理解,都認為沒錢了就找政府要。其實,從發達國家的經驗來看,公共衛生是政府和社會共同的責任,而醫院是最大的接受社會捐贈的單位。”
也就是說,醫院可通過社會募集這種方式獲得資金來源。在國外,很多醫院的運行就是以社會的慈善捐助來維持的。
而我國也并不是沒有開通這樣的社會募集的管道。2007年,衛生部發布《醫療衛生機構接受社會捐贈管理暫行辦法》,對醫院接受社會募集的主體、程序、捐贈資助財產的管理和使用等都做了明確規定。
“但是,現實中醫院卻向藥廠募集資金了。這也就是為什么會出現用蘋果皮做板藍根的事了。藥廠不得不使勁壓低成本——來支付醫院不斷提出的回扣。”王岳說。
不作為殺人?
在醫生見死不救這個問題上,有人主張,應將這種行為以“不作為”的故意殺人罪論處,因為醫生的不救治行為導致病人的死亡,醫生應該為其行為負法律責任。
在刑法上,危害行為是犯罪的構成要件之一,它包括了“作為”和“不作為”。“作為”,顧名思義,即行為人積極地去做某些行為,如殺人放火。“不作為”則指行為人不做某種行為。
不作為犯罪的本質是,在能夠履行的情況下,行為人不履行某種特定的法定義務而造成某種危害后果。例如,父母遺棄自己剛出生的孩子,這種不撫養的行為將被追究刑事責任。
但是,“不作為”畢竟是消極的身體動作,在實踐中人們的“不作為”一般并不一定會帶來危害社會的后果。刑法通說認為,只有當這種“不作為”的行為與“作為”行為具有相當性時才能認為構成犯罪。
對于醫生的“見死不救”,中國政法大學刑法學教授阮齊林認為,“醫生對病人的救治負有責任和義務,醫生若違反了醫學規范和職業操守應負一定責任。這種責任包括了民事、行政和刑事方面。但是在實踐中,對醫生科以刑事責任,一般是針對醫生的瀆職行為,也就是以醫療事故罪歸責,很少上升到不作為殺人的程度。”
“因為,畢竟病人的死亡還是因為病人生病發生的,醫生的不救治與作為之罪的將病人砍死、打死有本質區別。這時醫生的不作為與故意殺人的作為之間沒有相當性,不能定其故意殺人罪。”阮齊林分析道。
醫療事故罪規定于刑法第三百三十五條,醫務人員由于嚴重不負責任,造成就診人死亡或者嚴重損害就診人身體健康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阮齊林分析,該罪是“過失致人死亡罪”的特別條款,它可包括作為與不作為,既指醫療行為過程中醫生操作失當而導致嚴重后果,也指醫生的不救助行為。如果因為醫生的不救助導致病人死亡,而該病人明明只要得到及時治療即可脫離危險的,可以依醫療事故罪追究該醫生的刑事責任。
醫生能“見死不救”嗎
實際上,醫生與病人之間并不只是一個愿醫一個愿治的就診合同關系。醫生基于其自身的職務,他對病人負有救護、治療責任。王岳說,我國有明確的法律法規要求醫生在遇到急危患者時必須實施救助,醫生不能見死不救。
《醫療機構管理條例》第三十一條則規定,醫療機構對危重病人應當立即搶救。
而我國第一部規范醫師執業行為的法律,醫師的根本大法《執業醫師法》第二十四條也規定,對急危患者,醫師應當采取緊急措施進行診治;不得拒絕急救處置。
它們都是義務性規定,并且,《執業醫師法》規定了不實施救助的后果:醫師在執業活動中,由于不負責任延誤急危患者的搶救和診治,由縣級以上人民政府衛生行政部門給予警告或者責令暫停六個月以上一年以下執業活動;情節嚴重的,吊銷其執業證書;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王岳認為,醫生對急危患者必須救助,但同時,醫者非神,醫生也會出錯,并不能一出錯就一棍子打死,要嚴格區分醫生的過錯。
醫生的過錯從主觀意圖上來看,可分為兩種,一種是過失,一種是故意;過失又可分技術性過失和責任性過失。
“技術性過失,說白了,就是醫生竭盡全力,弄得滿頭大汗仍出錯了,而責任性過失則是由于醫生沒有盡到一般的醫者的義務、沒有責任心而出現的錯誤。”王岳解釋。
對于技術性過失,王岳主張以民事賠償為主,對于責任性過失和故意,則可追究其行政責任,造成嚴重后果的還可追究刑事責任。
8月28日,臺灣大學附屬醫院(以下簡稱臺大)發生臺灣移植醫學史上最大的醫療疏失,院方誤將一名艾滋感染者的器官移植給5名病患。其實,在邱志明(化名)母親通過臺大捐贈他的器官時,臺大確實對其進行檢驗,并且檢驗報告出來后,醫檢師第一時間撥打電話告知器官捐贈移植小組的協調師:“血液檢測艾滋病的結果是reactive(陽性)”。
但是,協調師記錄下來的卻是“non-reactive(陰性)”。但因為移植時間緊迫,移植團隊也沒有等到看到檢驗報告電子版即實施手術,最后,五名患者接受了邱志明捐獻的器官,手術后臺大查詢了報告才發現,該捐獻者患有艾滋病。
已經遲了。據臺大感染科主治醫師洪健清說,受贈者感染的可能性很高,但目前無法確認受贈者是否感染,要進行分子檢測,一到兩個月后才有答案,后續可能還需追蹤至半年,才能確認受贈者是否脫離感染風險。
“臺大的這起事故就可以稱為責任性過失,因為醫生違背了器官移植的基本規范。”王岳分析,“這是基本的常識性錯誤。”
手術中移植團隊其實并不知道該捐贈器官為艾滋病病毒攜帶器官,從主觀上來說是責任性過失。如果主觀心理是明知危險會發生,但仍然放縱危險的發生,那就是“故意”。
8月24日,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三人民醫院(寶山區寶鋼醫院)手術室突發火災,起火時一名接受截肢的全身麻醉病人正在進行手術,而當時手術室內有至少6名醫護人員在場,可他們發現隔壁房間起火后相繼撤離,留下了手術臺上的病人。最終,該病人因火災死亡。
談起這個案件時王岳十分痛心,他分析說,“醫護人員、搶險救災人員,消防人員等都屬于特定職責人員,在突發事件中必須最大限度地履行職責,如果火災一發生他們就棄病人而逃,我認為要追究他們的刑事責任。”
責任編輯:黃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