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體法上和程序法上對于“撒瑪利亞人”的保護,是在制度上鼓勵人們行善,避免真正做好事者遭受訴訟的風險
《圣經·路加福音》中講過一個故事,記載了一個律法師和耶穌的對話。耶穌說:“要愛你的鄰居如同愛你自己?!甭煞◣焼枺骸罢l是我的鄰居呢?”耶穌回答說:“有一個人從耶路撒冷去耶利哥,落到了一伙強盜手中。他們剝去了他的衣裳,把他打個半死,就丟下他走了。有一個祭司從這條路下來,看見了他,但從他身邊過去了。又有一個利末人來到這個地方,看見他,也照樣從他的身邊過去了。惟有一個撒瑪利亞人行路來到那里,看見他就動了慈心,上前用油和酒倒在他的傷處,包裹好了,扶他騎上自己的牲口,帶到店里去照應他。第二天,又拿出二錢銀子來,替他交給了店主……”耶酥問他:“這三個人哪一個是那位落難之人的鄰居呢?”律法師說:“是憐憫他的。”耶酥說:“你去照樣做吧?!焙髞?,英美法律中就用“撒瑪利亞人”來指既沒有法定義務也沒有約定義務而出于內心的道德要求無償對他人進行救助的好心人。
今年九月中旬,我作為嘉賓連續參加了上海衛視和鳳凰衛視的兩期訪談節目,主題都是關于“老人摔倒是否該救助”的問題。而緣起,則是最近媒體報道的江蘇和天津發生的兩起“好心人救助反被訛”的事件,甚至一度提到數年前發生的“彭宇案”。我的觀點與其他嘉賓存在分歧。我個人認為,無論在彭宇案中還是許云鶴案中,真正掌握話語權的,始終都是自稱救人被訛的一方。而媒體在沒有認真審查所有證據前,先定了“做雷鋒反被誣”的基調,站在道德制高點進行口誅筆伐。而事實上,誰也沒有親眼目睹現場真實情況,信息來源都是一面之詞。記者已僭越了審查全案證據并親歷庭審過程的法官的審判權。至少在彭宇案中,至今仍存的疑點是:彭宇在庭審前及第一次庭審中均未提及其見義勇為的情節,而是在二次庭審時方才陳述,抗辯時機嚴重滯后,有隱瞞事實之嫌;在公安機關的筆錄中,彭宇并不否認與原告發生相撞,只不過認為是原告撞了自己,這與后來的陳述相矛盾;彭宇曾說自己是第一個下車,有乘客在后面推了他一下,而這個抗辯是用來作為減輕責任而非否認事實的;而且,彭宇在二審并未堅持,而是接受調解,賠錢了事。
彭宇案和至今仍在審的許云鶴案,我認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羅生門”,主要分歧在于原告舉出的證據是否能達到優勢證據標準。這種法律上的技術性問題被泛化理解后,就成了所有的救助行為都有被誣告的風險?!芭碛畎浮眻蟮罆r媒體貼的標簽,造成了較為明顯的誤導,以至于現在判斷救助老人事件時,很多人都會主觀上把這種訴訟風險放大,而不去考慮具體個案中的證據。事實上,普通的救助行為,如果要反告,是需要很多證據的。民事訴訟中,只有在“有具體的訴訟請求和事實、理由”,才可能立案,而要在達到優勢證據標準之后才有可能獲勝。話雖如此,但要真正消除普通人的心理顧慮,依然需要制度的力量來解決。
國外被稱為“撒瑪利亞人法”實體法在具體規定上可能存在著差別,但其根本的原則是一致的:即任何人,如果本著誠信的心態(善意),對在事故或其他緊急情況下遭受身體傷害的受害者施以緊急的救助而沒有從此救助行為中獲得報酬或不期望獲得報酬,那么他就對在此過程中因其過失的行為而導致對被救助者的損害免責。在證據法上也有相應的排除救助行為作為承擔責任依據的規定。例如,在傷害或者損害發生后,行為人采取了救助行為,這一事實通常不得采納作為證明行為人過錯的證據。支付或者承諾支付因傷害而引起的醫藥、住院或者類似費用,也不得采納作為追究支付者責任的證據。上述實體法上和程序法上對于“撒瑪利亞人”的保護,是在制度鼓勵人們行善,避免真正做好事者遭受訴訟的風險。如此一來,助人為樂,又何足懼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