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舉報信顯示,許東很有可能是聊城市教育系統最嚴重的受賄官員。然而,其全家名下只有10萬元的存款。反常的背后隱匿了什么
“說來巧合,許東于1999年收取第一筆賄賂,于2011年因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判刑入獄,并將于2023年刑滿釋放,此三種不同人生的起點,都是在農歷的兔年;更富有戲劇性的是,他的反偵查能力很強,深悟狡兔三窟的生存哲學,在案發前,將自己受賄的事實隱藏得幾乎無影無蹤。”回憶起辦理許東案的一波三折,山東省冠縣檢察院反貪局的辦案人員感嘆。
許東,山東省聊城市東昌府區原教育局局長,一年后,卻因犯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淪為階下囚。
8月3日,冠縣檢察院提起公訴的許東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案一審宣判:許東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80萬元。
教育局長的全家只有十萬元存款?
2010年8月19日,冠縣檢察院忽然抽調了全院精干力量組成了一個由檢察長親自帶隊的辦案組。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聊城市檢察院移送過來的幾封舉報信,稱許東在擔任東昌府區教育局局長期間大肆收受多名建筑商的巨額賄賂。
為防止打草驚蛇,辦案組首先從外圍展開了秘密初查,然而,從各主要銀行以及東昌府區房管局查詢的結果顯示,許東全家的存款不足10萬元,其名下的房產也只有一處,即單位的住宅樓。
初查的結果讓辦案組的偵查人員一度產生困惑,許東夫婦近三十年的工資收入,起碼在百萬元之上,縱然舉報失實,沒有違法所得,其大量的合法財產哪里去了?偵查人員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這種反常的現象卻更加堅定了偵查人員深入初查的決心。因為辦案的實踐經驗表明,反常的現象背后,一定有不正常的行為。
事實上,早在1999年,時任東昌府區教育局副局長的許東,利用手中的權力,收獲了“第一桶金”。當時他主管一所學校教學樓的建設工程,一位姓馬的建筑商為了順利拿到工程,想請他“關照”一下,單獨去他家里給他送來了10萬元人民幣。
收?還是不收?巨大利益的誘惑與東窗事發的恐懼,折磨了他相當長一段時間。開始,他先后三次將這10萬元退還給建筑商。在建筑商第四次將10萬元送給他時,建筑商好像看穿了他的心事,推心置腹地勸說他,許局長,這些錢你不用怕,我們是利益共同體,我不會說,你也不會說,放心吧,沒人知道。
許東動心了,看著厚厚的一摞人民幣,想想平時建筑商一擲千金的氣派,而自己十年的工資還不到十萬元,何況建筑商跟自己又如此誠心誠意,在利益共同體這根繩上誰都不會將“兩人的秘密”透露半字,想想案發的風險幾乎是零,許東最終收下了這10萬元。
自此,許東開始認真經營“一對一”的利益共同體。每次收受賄賂的時間、地點,他都作了精心的選擇:或者獨自一人在辦公室時,或者獨自一人在家時,以確保受賄時的“一對一”。他深信行賄人和受賄人是“利益共同體”,認為只要收錢辦事,就沒風險,只要自己不說出去,就沒人知道。
哥哥和弟弟:誰把誰拉下了水
3月8日公訴人在提審許東時,他談到,“我在當副局長時,一個教學樓的工程,建筑商竟向我行賄10萬元!我意識到建筑工程的利潤如此巨大,在當上局長后,我開始盡量壓低工程的利潤空間,一方面是為了節省國家資金,另一方面就是想使建筑商拿不出錢來行賄,沒想到他們還是……除了我弟弟許西(化名)外,還有16個建筑商數十次向我行賄,累計近百萬元,全部推辭掉,很難……”
據辦案人員介紹,許東最不愿意談的,就是自己的親弟弟許西(已提起公訴)向自己行賄的事情。到底是弟弟把哥哥拖下水,還是哥哥把弟弟拉下水?也許這對“難兄難弟”最清楚了。
許西以前在建筑隊干過多年的預算員,知道建筑工程利潤豐厚。2001年,許西看到哥哥管轄下的學校有大量的工程項目,抱著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心理,也想分一杯羹,并且表明賺了錢一塊花。
許東認為,弟弟很“懂事”,就是有經濟來往,也是親兄弟之間,應該是非常安全的,二人一拍即合。
有了支持,許西在集市的一個地攤上刻了個印章,就成立了“聊城市柳園建筑工程隊”,只要教育系統有活干,就到勞動力市場找人組成施工隊;假如沒活干,就立即解散。這個學校要修操場,那個學校要蓋個平房,只要學校上報項目,一批下來,許西好像未卜先知,立即帶著施工隊到學校施工。
這樣的行為長期在各個學校發生,并且被各個學校默認了。因為由許西施工有個好處,就是學校向區教育局申請撥付工程款變得容易。某學校校長在接受辦案人員詢問時感嘆:“我們教育系統都知道他們之間是親兄弟關系。原來別人承攬工程,區教育局撥款很遲,要錢很費勁。十幾年前,我們欠了某公司的6萬元工程款,至今區教育局還沒有撥款!后來我們讓許西承攬工程,撥款果然很快,之后再有工程就都由許西干了。2003年以來,許西承攬了我們學校的10個項目,工程款有460多萬元吧。”在這樣的背景下,各學校校長對于許西承攬工程沒有進行招投標等情況,也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2002年至2009年八年間,許西的三無(沒有營業執照、沒有建筑資質、沒有進行招投標)建筑隊,不知不覺承攬了教育系統的數十個工程,順利拿到了總額達2500萬元左右的工程款。投桃報李,當許東有事用錢時,賺得盆滿缽滿的許西就慷慨解囊,送給許東近200萬元,感謝多年來局長哥哥對自己承建工程、撥付工程款的悉心照顧。這種感情遠遠超出了親情,許東也解釋說,“因為他(許西)干教育系統的工程沒少賺錢,也得到了我的關照,不然的話,給個三五萬就不錯了。”
可能許東做夢也不會想到,案件偵破的關鍵環節,也就出在“非常安全”的弟弟身上。辦案人員通過查學校撥付給許西的工程款流向,查到了許東在濟南以女兒名字登記的兩處房產,這兩處房產都是許東親自辦的手續,價值300余萬元。辦案人員在其中一處找到了正在睡午覺的許東,在出示證件后,說了一句:“許局長,你在誠基中心的房產(另一處)裝修得差不多了吧?”退居二線一年后,認為已經萬事大吉的許東,十幾年堅不可摧的心理防線瞬間崩潰。
許東的資產挪移大法
許東到案后,辦案人員逐漸了解了前文提到的,為何教育局長全家名下只有10萬元存款的疑問。
原來,錢越來越多的許東一直琢磨一個問題:咋能不露富?他認為,如果不義之財顯露在自己名下,案發以后那就不是自己的;如果這些財產不在自己名下,那么可以相對容易地躲過紀檢和檢察,即使不在自己名下但它實際上還是自己的。
在這樣的思維邏輯指導下,許東采取了轉移財產權屬的辦法來隱瞞真實財產狀況。辦案檢察官提供了一份許東的財產轉移單:
2003年9月,許東用受賄的金錢在聊城新東方廣場六樓購買商鋪八套,價值55萬余元,分別用的是其岳父、岳母和妻弟夫婦的名義。
2004年2月,許東又如法炮制,分別以其大妹、二妹夫婦之名在聊城新東方廣場麗人城購買商鋪兩套,價值43萬余元。
2007年,以其岳母之名在陽谷鳳祥集團集資 80 萬元。
2008年,以其大妹之名在聊城久安房地產公司集資兩筆,計81.3萬元;以其岳父之名集資33.5萬元。
2008年、2009年,以其大妹夫之名在聊城大學集資42.5萬元。
2009年3月,又以其他四名遠房親屬之名在聊城建設路小學集資80萬元。
……
就這樣,許東通過借用其岳父母、妹妹夫婦、妻弟夫婦等親屬的身份證,把受賄來的款項連同合法收入一塊用于在高級商場購買商鋪,或參與企業集資,然后將這些資產登記在他人的名下。
在此情況下,偵查人員如果“按名索驥”,許東的這些財產自然是找不到的。
隱匿資產證明
雖然這些資產登記的名字各不相同,但其權屬證明還是掌握在許東自己手中。
然而,此時屢屢現于熒屏報端的“偷出來”的貪官、“撿出來”的貪官、“寫出來”的貪官現象,也引起了許東的警覺。自己作為教育局局長,也是大盜小偷惦記的對象,特別是自己掌握的這些房產、投資的手續,不能天天拿在手里,放在包里,藏在家里被偷走也是極其麻煩的;即使防盜措施完備,說不定哪天紀委、檢察院造訪,如此多的親戚名下的大額投資放在自己家里,如何解釋,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許東認為,只有把這些房產、投資的手續存放到一個沒人關注的地方。這個地方必須滿足幾個條件:首先要有保安、有監控,小偷一般不會去偷;其次,紀委、檢察院也不會去造訪;第三,社會上其他人員也不會太注意;第四,屬于自己能夠隨時掌控的。
想來想去,他想到了住在某小區的大妹家,是符合上述條件的最佳場所。
2004年前后,許東將上述手續放在一個上好鎖的“保險”箱里,并有意選擇了一天晚上,獨自一人帶著“保險”箱來到大妹家里,囑咐她一定要替他保管好這個“保險”箱,聲稱“箱子里放著機密文件,千萬不要打開箱子,也不要跟別人說”。
之后,每當又擁有了“機密文件”,他都要單獨到大妹家,悄悄地把“機密文件”存放到這個“保險”箱里。
家庭資產從10萬變成771萬
起訴書顯示,被告人許東家庭財產總價值771萬余元,合法支出69萬余元,合法收入446萬余元,受賄所得309萬余元,對84萬余元的家庭財產不能說明合法來源。
許東家庭資產的771萬元,包括以各個親友名字購買的聊城、濟南等地十余處房地產;價值142萬余元的11份商業保險;以及在聊城市八家企事業單位的集資利息款345萬余元。
記者統計了判決書中提到受賄次數、人數,發現許東在在擔任東昌府區教育局副局長、局長期間,先后40次收受17名建筑商的工程款247萬余元、美元6000元,為建筑商在承攬工程、撥付工程款等方面謀取利益。
除了工程款問題,許東的受賄內容還包括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在教育系統調整干部和崗位及大學生就業過程中,非法收受71名請托人的財物,共計人民幣55.1萬元,購物卡2.9萬元。
此外,許東還對84萬余元的家庭財產不能說明合法來源。
據此,冠縣法院一審判決被告人許東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零六個月,并處沒收個人財產80萬元;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零六個月,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三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80萬元。被告人許東受賄贓款以及來源不明的巨額財產全部予以追繳;非法所得(受賄贓款孳息)66萬余元予以沒收,上繳國庫。
判決后,悔恨不已的許東表示服判,沒有提起上訴。
責任編輯:張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