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色情難逃法律關?

　　當淫穢色情信息借助小說等文學形式出現，到底是藝術作品還是淫穢物品，在司法實踐中仍然是一個難題，其背后折射出的社會問題，也讓人們深思
　　
　　10月21日，由鄭州市二七區檢察院提起公訴的王朝舉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犯罪一案開庭審理。法庭在聽取控辯雙方的陳述后，當庭沒有宣判。
　　淫穢色情信息借助小說等文學形式出現，面對這種“軟色情”，法律上該如何定罪量刑？這些正值花季的少女，為什么會迷戀上色情小說寫作？涉世未深的她們，又是如何創作出了露骨的情色內容？伴隨著案件的審理，這些疑問和困惑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糾結著人們的內心。
　　
　　從耽美到色情
　　時年26歲的王朝舉或許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因為一些刊載在網絡上的文字“惹禍上身”，甚至面臨牢獄之災。
　　2008年12月，大學畢業后來鄭州找工作的王朝舉通過從國內網絡公司購買了空間，在電腦上申請網絡域名創建了一家名為”耽美小說網”的網站，隨后，他將住處搬至鄭州某高校家屬院，并購買了美國一家網絡公司的空間，繼續開辦該網站。
　　耽美一詞最早是出現在日本近代文學中，本義為“唯美、浪漫”之意，后來這個詞被日本漫畫界用于代指一切美型的男性，最后更發展為男同性戀漫畫的代稱。后來耽美小說及漫畫流入國內，并在網絡上異常盛行。
　　這家以宣揚傳奇、都市、言情類題材小說為主的小說網站，起初在國內同類小說網站中名不見經傳，但短時間內，該網站就“異軍突起”，訪問量迅猛增加，最多的時候一個月的訪問量近百萬次，注冊會員達到了60萬名。這一異常引起了鄭州警方的密切關注。
　　究竟該網站靠什么吸引了眾多的眼球？警方進一步偵查發現，在該網站付費的VIP版塊內，刊載著眾多描寫男男同性戀情的內容，且描寫極其露骨，已經遠遠超出一般耽美小說的范疇，經過警方取證、鑒定，這部分內容為淫穢色情信息。
　　在掌握了大量的證據材料后，2011年1月5日，鄭州警方果斷出擊，將“潛伏”在某高校家屬樓里的這個涉及色情的小說網站一舉端掉，當場提取了電腦、移動硬盤等作案工具，以及網絡授權協議書30份，網站創辦人王朝舉被抓獲。
　　經過鑒定，從王朝舉電腦中提取的1200余篇色情小說屬于淫穢物品。對此，王朝舉交代稱，長期刊載在自己網站上的色情小說，多為網絡簽約作者創作后自行刊載，出于追求點擊量吸引廣告投放的贏利需求考慮，作為網管的他沒有對此進行審核。
　　讓辦案人員頗為意外的是，在調取了簽約作者的資料后，警方發現，這個描寫男男露骨色情的“幕后創作團隊”竟然是一群20歲上下的女孩，她們分布在廣州、上海、十堰、寶雞等多個地市，最小的開始創作時只有17歲。
　　
　　誤入創作歧途
　　王朝舉說，為了吸引廣告投放賺錢，同時也為了吸引會員積極充值下載淫穢色情小說，以便讓自己獲取更多的收益分成，他采取和簽約作者四六分成的方式，利誘作者創作出更多的文章在其網站上刊載。至落網時，他先后給簽約作者匯去了2000多元分成。
　　女孩們絞盡腦汁創作這些色情文字，僅僅是為了追求并不算豐厚的金錢分成？隨著多名簽約作者的陸續到案，謎底逐漸揭開。
　　“開始時覺得很新奇，就下意識地想關注這類題材，看得多了，漸漸萌生了自己動手寫的沖動?！迸⒚让龋ɑ┑囊幌挘莱隽硕嗝灱s作者的原始心態?！暗⒚佬≌f在網上很流行，關注度也高，自己閑來無事就會上網閱讀這類小說打發時間，后來就開始嘗試著動手寫，寫得多了就會有網站找上門要求簽約，而且情節描寫得越露骨點擊率越高，”萌萌最終成為了半職業化的簽約作者。
　　也有簽約的寫手坦言，自己創作耽美小說并不單為了報酬，更多的是為了追求個性、實現價值，圓自己的寫作夢。女孩明慧（化名）就是懷揣著這樣的夢想，開始自己的“創作生涯”的。她說自己對小說中描寫的男男戀情這類題材并不感興趣，只不過這類小說目前在網上關注度很高，自己又喜歡小說寫作，夢想當作家，才選擇這類題材練筆，看著自己創作的作品，上傳到網上后被眾多的網友閱讀、傳播，再聽著網站方面“幫忙出書”的口頭承諾，明慧覺得很有成就感。
　　寫作素材從何而來？“從網上找?！币晃粚懯终f，網絡上有很多同類題材的小說，論壇里也有很多網友在談論，她把自己在別處看到的小說情節再結合網友們七嘴八舌的評論，用自己的語言進行組織、加工后，就形成了自己的作品，“總之，腦子空的時候，就去網上晃一圈，回來什么都有了?！?br/>　　據辦案民警說，綜合到案的多名簽約作者的情況來看，她們都是家長、鄰居眼中的“乖乖女”，平時也都喜歡寫作，正是好奇心的驅使一味地追趕流行彰顯自我，最終不知不覺地成了色情小說寫手。而平日里的耳濡目染以及網絡上成篇累犢的同類題材內容，成為了她們取之不盡的“創作源泉”。
　　“軟色情”大打法律擦邊球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利用互聯網、移動通訊終端、聲訊臺、制作、復制、出版、販賣、傳播淫穢電子信息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一條規定，以牟利為目的，利用互聯網傳播淫穢電子刊物、圖片二百件以上，或者注冊會員達二百人以上，以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定罪處罰。
　　河南省鄭州市二七區檢察院檢察官劉沛告訴記者，本案中，犯罪嫌疑人王朝舉利用互聯網傳播淫穢物品，從中牟利，數量達到了起訴的標準，其行為已觸犯《刑法》第三百六十三條之規定，涉嫌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
　　“主要是考慮到該案案情相對復雜，且被告人當庭就該案的定性及量刑情節有所辯解，所以沒有當庭宣判?！眲⑴嬲f，庭審中，被告人辯稱自己網站上刊載的這些信息不屬于淫穢物品，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前打擊、查處網絡色情犯罪的難度之大。
　　在劉沛看來，盡管近年來國家有關部門相繼制定出臺了有關打擊網絡色情犯罪的若干規定，也組織開展了打擊網絡色情犯罪的若干專項行動，但現實中，打擊網絡色情犯罪的形勢依然嚴峻。首要的一點，就是相比印刷制品和音像制品，網絡上的淫穢色情信息隱蔽性更強，傳播起來也更為迅捷，只需一臺電腦即可進行上傳、復制、傳播，在電腦早已普及的今天，要想對其做到有效的監管，難度很大。
　　我國《刑法》第三百六十七條對“淫穢物品”給出的界定是：具體描繪性行為或者露骨宣揚色情的誨淫性書刊、影片、錄像帶、錄音帶、圖片及其他淫穢物品。但有關人體生理、醫學知識的科學著作不是淫穢物品。包含有色情內容的有藝術價值的文學、藝術作品不視為淫穢物品?！斑@被看做是打擊網絡色情可以找到的最為剛性的認定依據，但在現實中如何認定‘具體描繪、露骨宣揚’，如何區分是文學作品、藝術作品還是淫穢物品，還存在很大的解釋彈性，這也為打擊網絡色情增加了難度。”
　　辦案檢察官認為，隨著打擊力度的加大，不少違法犯罪分子越來越注重借助外在表現形式對所要傳播的淫穢色情信息進行包裝，改頭換面后以“軟色情”的形式出現?！氨热缤醭e一案中，被認定的淫穢色情信息就是借助小說這種文學表現形式出現，而不是一上來就是色情。正因如此，相比那些赤裸裸的非法色情網站或者虛擬色情服務，由合法網站尤其是大型網站提供的大打擦邊球的‘軟色情’內容，對人們的毒害更甚?！眲⑴姹硎?。
　　檢察官就此建議，打擊網絡色情不能單靠社會和公眾監督，要實行傳播過程的多環節把控，建立切實可行的長效機制，完善細化法律法規，堅持打擊網絡“硬色情”和“軟色情”并重的同時，加強預防、管控。
　　關于什么是藝術，什么是色情與淫穢作品，學術界曾經展開過激烈的討論。美國聯邦法院的大法官曾經說過一句名言，究竟是正常的藝術作品還是色情淫穢作品，作為一個成年人必須自己作出判斷。如果沒有看到作品本身，那么，就無法作出司法上的裁定。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社會發展研究中心主任喬新生認為，判斷一件作品是否具有藝術性，首先必須符合大眾的審美需求。其次，藝術作品必須有創新?！澳盟囆g家來說，在展示裸體藝術的時候，必須要有起碼的創新意識，不能夠忽視自己所肩負的社會責任，把追求商業利益作為創作的目的。如果背離了創新精神，那么，藝術家與性工作者之間就沒有了區別?！?br/>　　伴隨著耽美小說一起流入國內的，還有一個特定的群體稱謂——“腐女”。腐女是“腐女子”的簡稱，源自日語?！案痹谌瘴闹杏袩o藥可救的意思，是一種帶有自嘲意味的稱呼。在日本，腐女專指對于男男愛情作品情有獨鐘的女性。目前，放眼網絡，有關耽美小說和腐女的內容比比皆是，來勢洶洶的耽美小說創作和腐女寫手，正在一遍遍沖擊著人們傳統的審美觀和情感取向。
　　鄭州福斯特心理咨詢中心的國家一級心理咨詢師彭熠告訴記者，作為從國外流傳進來的“舶來品”，“耽美”給人的直觀感受是比較新潮、時尚，其創作筆法細膩、唯美，這恰恰迎合了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們追逐自我彰顯個性的心理，因而受到她們的青睞，以至于個別人在寫作過程中一味追求個性的同時，忽視了法律的底線。
　　一項來自網絡的調查或許更能說明問題，在百度腐女吧里一項關于腐女年齡段的調查中，參與投票2722 人，年齡在11歲-15歲的腐女人數多達1405人，占總人數的51.6%，而16歲-19歲年齡段的居第二位，共938人，占34.4%。雖然這種自發性調查不一定科學，但至少說明了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那就是越來越多處于青春期的女孩子正在悄悄成為腐女，或有腐女化傾向。
　　“作為一種客觀存在的社會現象，耽美小說和腐女的產生、發展有著特定的背景和原因，隨著它們在網絡上日益發展壯大，人們應該有個正確的對待和看法?！迸盱谥赋?，現實生活中，“腐女”一族喜歡閱讀、寫作耽美小說的心理動機非常復雜，有些可能是由于社會流行而喜好新鮮“趕時髦”，有些可能是出于對同性戀的好奇，而有些可能是本身情感取向的問題。
　　“凡事都有度，如果一味地沉迷于耽美小說，久而久之不僅可能會導致正常的情感取向發生偏離，對于正常的社會交往產生障礙，嚴重者還有可能因為創作過于追求淫穢露骨的內容而觸犯法律?！迸盱谡J為，社會、家長應該積極引導，幫助她們擺正心態分清現實，以免在耽于美麗的同時，迷失自我。
　　正如承辦該案的檢察官所說，作為觸及道德、法律、網絡等多個層面的事件，王朝舉案已不單單是一起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犯罪的普通案件，其背后所折射出來的社會問題，更加令人深思。
　　責任編輯：黃倩
　　
　　軟色情的前世今生
　　和軟廣告、軟新聞一樣，軟色情在國內出現的時間并不長，這個詞源于英文單詞“softc porn”，意思是帶有一定性暗示內涵的情色物品。圖片、視頻等視覺系軟色情作品的流行，與網絡的普及，以及日本動漫文化的傳播關系緊密?！罢淮钡某霈F，就是日本宅文化和網絡傳播雙重影響的結果。在中國這樣一個缺乏自發社交活動的國度，以學習、工作為紐帶形成的人際關系，往往目的性過于明確，在此范圍之外，人們沒有太多可供選擇的交際場所，宅在家里，是相對經濟，也更加現實的選擇。網絡世界正好給宅男宅女們提供了一種可以依賴的生活方式，對于年輕人而言，宅居的寂寞生涯很容易喚起他們對性的憧憬，網絡世界為數眾多的軟色情作品，無疑滿足了這種生理與心理的雙重需求，以軟色情為內容的動漫、游戲、視頻作品越來越多，就是這個緣故。
　　假如沒有日系文化的影響，軟色情的出現或許又會是另外一種狀態。不難發現，眾多國產動漫與游戲作品，都受到日系文化的深遠影響——最近遭人詬病的《高鐵俠》抄襲事件，不過是其中一個極端的例子。日本宅文化中隱藏的色情意蘊，伴隨著動漫等載體一同被移植到了中國。絲襪、制服、蘿莉、兔女郎，這些打上了鮮明日本軟色情文化烙印的標志性符號，對于中國的宅一代來說并不存在什么文化上的隔閡，可見軟色情的傳播與日系文化的關聯之深。（整理/黃倩）
　　
　　日本秋葉原地區，被譽為宅一代的天堂，在這里能夠買到各種涉及軟色情的漫畫。秋葉原的女仆文化（即讓店員打扮成女仆的樣子招攬客人或者發放廣告傳單等）日益露骨的裝扮還曾引發犯罪，有人提議，應該像當年日本修改《風俗法令》嚴令禁止在街頭穿著泳裝招攬生意一樣，禁止軟色情式的“女仆裝”上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