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是全職太太,身為人婦的她一心相夫教子,婚后不曾參加什么社交活動。不過她不是主動“全職”,而是被動的。她很早就丟了工作賦閑在家,溫糯中帶些木訥的個性實在不適合現世職場的拼殺。
她過得不是太好。人過得滋潤與否明眼人一望而知。上午做完家務愛看電視,可看到楊瀾的節目她就會換臺。她覺得楊瀾身上有一種過得好、經營得好、30歲以后更漂亮的知性女子不露聲色的優越感。那是觸痛她的東西。
但基本上,她還是會把屬于自己平凡、平淡、平庸的日子,平衡得很好,讓死水不起一點波瀾。
從前,當丈夫和兒子還在賴床的時候,她就開始在廚房忙碌了。丈夫要上班,兒子要上幼兒園,她要買菜,一家三口都吃飽才出門。
一年多前,丈夫和她達成協議:今后放他在辦公室過夜,他每天清早會專程回家做早餐。
他的理由是自己經常要加班,在辦公室搭張簡易床就能過夜,何苦半夜三更回家吵醒她和兒子。理由的堂皇讓她也提不出什么反對意見。當然,她也曉得,丈夫不可能委身辦公室,他另有地方可去。
只是后來,丈夫周末也要加班了。
清晨的早餐可以把丈夫午夜放縱的慚愧抵消干凈,達到心理上的平衡。而且,前一夜越銷魂,第二天的早餐越動人;前一天若有些疲軟,第二天也就潦草一點。牛奶吐司、黃桃沙拉、蜂蜜華夫、胚芽奶茶、煎培根、炒雞蛋……看到滿桌豐盛,她就不寒而栗,毫無食欲。
將近500天,丈夫再也沒有在家過夜,而她和兒子也沒有缺過一頓良心的早餐。
2.
她14年沒有參加大學同學聚會了。
當年的班長通知她聚會,她依舊提不起勁道。后來,班長說到遠在日本的某某也來,她答應了。
某某也有10年沒有參加聚會了,她和某某當年是人盡皆知的高調情侶。
盡管如今深知相見不如懷念,分別多年的戀人仿佛只有避而不見才能保持心中的美感,卻又渴望一個真實的擁抱,暗證當初的真心并不枉然。
從接到通知的那天起,她流連在鏡子前的時間翻了兩番。翻箱倒柜找出當年的照片,有時候還莫名其妙地笑、臉紅和發呆。發呆時她看到樓前的草綠了,花開了。是誰說的,女人是孔雀,心動了會開屏。
她的衣柜突然窄小寒磣起來,衣服就那么幾件像樣的。她開始在初春的陽光下逛街,可每次都空手而歸。
她不是個虛榮的女人,可不虛榮也不見得是女人的優點。
如今受男人歡迎的女人,多半有兩種特質:第一是絕不替對方著想,第二是絕不付賬。可她實在不是享福的命,總也學不會。以前,丈夫加了薪水,要請她去外面吃頓好的,她卻總說要減肥,丈夫深知她的用心良苦,頓然無味。后來,丈夫事業做上去了,給她的錢多了,卻再也沒說過請她吃飯。再后來,丈夫夜夜“加班”,她的早餐日漸豐盛。
不過這次從接到通知起,從不虛榮的她給衣服熏了香,她覺得那比香水自然單純,沒有前、中、后那些調調,而且——節儉。她過了為開一次屏付出幾百塊大洋買瓶香水的沖動年紀。至于頭發,她本想去燙,又嫌死板和刻意。她怕一刻意,泄露了心事。總之,橫也不好豎也不是。
聚會日終于到了,是周六,吃頓晚餐。她黑著一夜失眠的眼圈,想不去了,又舍不得,心里很是委屈。
燒了幾個菜后才出門。雖然兒子周末照例在外婆家過,而丈夫又是個不回家的人,但她還是盡量豐盛。她總想著說不定丈夫哪天會回來陪她吃一頓只有兩人的周末大餐。
丈夫照舊沒回來。午后,她終于在像樣的那幾套衣服里,挑了一套半新不舊、款式大路的衣服,頭發自己精心吹了吹就出門了。
3.
某某來了。從一個高瘦的愣頭青變成了一棵真正優雅挺拔的臨風玉樹。36歲,男人的花樣年華。雖然在男女年齡表相上,歲月并不全然公平。不過女人,只要愿意,36歲也能依舊花樣,讓滄桑只往心里長。
包房門一開,他們條件反射一般地把手伸向對方。就在相握的一剎那,又不約而同地有點往回縮。她用手攏了攏頭發,他用手捏了捏皮包。他們無意識地并排向里走,既沒有老同學間的那種隨意,也看不出昔日戀人間的那種親密,只有各自心懷鬼胎的別扭。
飯局開始。她不自覺地坐在了某某的身邊,而他卻只顧大聲地和其他女同學說笑,頭和眼睛只往她的反方向偏。
她嘴角露出冷笑,于是在與身旁男生說笑時欠身把椅子往外拉了拉,睜大眼睛佯裝興致盎然地聆聽那個溫州籍男生說著他的五金生意。
酒足飯飽,一桌人作鳥獸散。同學情深,臨別時一握再握,一擁再擁,有點忘形,也是人之常情。唯獨某某和她,手都沒拉一下,彼此也不再說話。
豈不知她為他破例參加了14年來唯一的一次同學聚會,而他專門為她坐了需在香港轉機的頭等艙,隨身的包里還帶著一瓶送她的蘭蔻奇跡香水。
散席后她到溫州男住的酒店,那瓶香水通過溫州男轉給了她。
4.
周五那夜,她的丈夫睡過頭了,直到午后。他氣急敗壞地問枕邊人:為何不叫他早起?他趕不及回家做早餐了。
飛車回家。剛進屋,他便察覺到氣氛與往日不同,家里空蕩蕩的。
冰箱里有很多佳肴:咖喱雞,糖醋小排,紅燒對蝦……應該是才燒好不久,仍散著余溫。燜燒鍋里,還有一大鍋羅宋湯。
盛了碗湯,他開始細細地吃。她的廚藝并不好,但他看得出她很用心。家里的糖醋小排比外面的好吃多了,原來她加入了很多番茄醬。他已經很久沒在家里吃除早餐以外的飯了。
他想平時午餐只她一個人吃,應該十分簡單。今天為何如此豐盛?是不是她亦做了什么需要心理補償的事呢?
他吃得不是滋味起來。
冰箱里塞滿各式各樣的速凍食品和冰淇淋。他隨手取出一包云吞,到期日是4個月之后;他發現愈往里放的食物,到期日愈遲,明顯她收拾過冰箱。
他緊張起來。她是不是離家出走,和誰私奔去了?
整個下午,他在家里踱來踱去。他點起煙,窩在沙發里發呆。結婚8年,對于她的五官面貌,竟是那樣模糊。她選擇離開他也在情理之中。他想起某本小說里提及一個男人的妻子失蹤。他突然害怕起來,沒有她,他還是他,家還是家嗎?
當他從沙發上醒過來時,已是深夜。
午夜里的家更顯空曠寂靜,他胡亂弄了點東西充饑。她不用手機,不用電郵,社交圈很小,打了幾個電話去問人家,都沒有結果。他開始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他想第二天上午若仍沒消息,他就報警。
迷迷糊糊在沙發上睡了兩小時。做夢她回來了,一驚,醒來,只聽見廚房里有響動。開門,發現她正專心致志做火腿煎蛋。
她說:“醒啦?早餐馬上就好了。”
“你去哪兒啦?”
“我到N市參加同學聚會了,不是老早就跟你說過了嗎?我今早坐最早一班動車回來的。”
“哦,哦。”
一股幽然香氣從她的脖子里散發出來。
“好香。”
她淡淡地說:“老同學送我的香水。”
“男同學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