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遺失了的工業古典之美——鐵器

　　收藏在北京，成為越來越多的人藉以自娛自樂、修身養性，甚至投資保值的一個怡情悅目的愛好。限于財力的緣故，我雖然也喜歡那些度過了漫長歲月，從歷史塵埃中走到今天的老古董、老物件，但并不能夠將這點兒嗜好變成經常性的節目。這種些微的窘困，并不能消減我對于陳年舊物的興致。我在潘家園、古玩城、網絡上、電視上照樣能夠欣賞到從大俗到大雅的各種歷史的物質言說史，連帶著也就分享了那些藏家的快樂。那些引起我持久興趣的古董舊物，我亦可以用圖片的方式將它們收藏起來，以便反復觀看，從中體味先民們當中那些優秀匠人妙趣橫生的創造力。甚至在那些不斷出現的贗品中，也可以看到今天的一些匠人追尋古人或高或低的工藝手段、模仿的心路。當然，他們缺失的是千百年前農耕文明社會的整體氛圍，自然也就缺少了千百年前藝人們那種與時代同呼吸共命運的精神氣質。彼時藝人的物欲與今日那些模仿匠人的物欲觀，當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斷斷續續度過了30年的雕刻生涯，由于工作的原因，使我大量使用鐵制工具，并由此產生了我對于鐵器的喜愛。順帶手的，也從各種渠道收集一些鐵制工具。手上的這些鐵制的工具，往長了說，不過有百十來年的歷史。這里邊也有一部分是中國的鐵匠鋪子打制的工具，輕巧得如藥鋪子炮制中藥用的搓子、糧庫檢驗糧食干濕度的鐵簽、修馬掌用的鏟子；還有些鐵器，我不知道它的使用途徑。
　　這些鐵器如果從鐵器考古學的角度考量，恐怕使用史不會低于上千年的。其實中國先民使用鐵器的歷史，大約有3500年左右的時間了，明顯的一個證據是上個世紀70年代在北京平谷劉家河與河北藁城兩地，都發現了銅鐵混合的兵器隕鐵刃的銅鉞。不過那時的鐵，還是大自然的恩賜——隕鐵，先民只是利用它進行加工而已。
　　而先民能夠自己從礦石中煉制鐵并加工，要到大約3000年前后的春秋晚期了，那是一個思想之星璀璨的年代。目下的考古材料里，江蘇六合程橋、湖南長沙龍洞坡、常德德山等南方的一些墓葬或人類生活遺址中，就發現了人工冶煉的鐵器、鐵條，還有 （一種鐵鍬）、鐵錛等器物。
　　有意思的是，后來大量使用鐵器的是北方的先民們，可是考古發掘較早的與鐵有關的物質與物事，卻大多來自南方。所以，有學者推測，最早出現人工冶鐵的地方是湖北一帶，亦就是春秋時期的楚國。可惜的是，從春秋晚期墓葬及人類文化遺址中發掘出的鐵器極為稀少。這樣，鐵器文化便不像早于它出現的商周青銅器，成為華夏民族貢獻給世界燦爛無比的、登峰造極的青銅文化。
　　這說明鐵礦的冶煉、鐵器加工的難度，都要大于比鐵軟、熔點低的銅器。鐵器在漫長的人類文明史的河流中，主要成為一種使用工具，而沒有上升到精神載體的高度。從一種冶煉工藝上考量，彼時鐵器制作的材料，是一種“塊煉鐵”，就是鐵礦石在較低溫度下（大約1000度）用木炭冶煉的一種質地較疏松的鐵，這種鐵要經過鍛擊才能制成鐵器。目前發現的東周時期的鐵器，大多是這種鐵制成，它的工藝和生產設備大多比較簡單。
　　讓人驚異的是，1978年長沙楊家山春秋晚期墓葬中出土了一把鋼劍。經檢驗，這是一把中碳鋼制品，經過淬火處理。這是迄今為止我國發現最早的由塊煉鐵經過鍛造加工滲碳而成的滲碳鋼實物。這種經過淬火工藝使鐵變成鋼的鐵器實物，還見于河北、燕下都44號墓出土的幾件鐵器。
　　鐵器這種物什，黑黢黢的，其貌不揚，因此它很少被先民用于更加高貴的器物上。那些高貴的禮器，除了漆器，大量的是青銅器。青銅材質華美，滿足了彼時王公貴族奢靡的欲望。而今天我們所能見到的上千件先秦鐵器中，大部分是戰國后期所制造。其中以生產工具為多，如刀、鑿、斧、錛、錘、鉆、錐、犁、、、耙、鋤、鐮等農具或其他工具，還有少量的劍、戟、矛、刀、甲胄等兵器，以及鼎、盆、盤、杯等食器。
　　鐵制農具是質樸的，它們似乎天生就是為了大地而準備的。隨著主人勞碌終生之后，它們中的一部分被放置于墓葬中，作為隨葬品，甚至于有些掘土的鐵制工具，在修好了墳墓之后，順手就被役夫扔進了墓穴的封土之中。鄭州二里岡一座戰國墓中出土了10多件鐵農具，就是這種下賤命運的真實寫照。由此可見，人們生活當中，須臾不可離得鐵器，在先民心中，不過是一種不金貴的器物而已。
　　塊煉鐵的使用，中國比西方晚，但是我國生鐵制品的使用，卻又比歐洲早了1800多年。只是這種工藝上的優勢，到了近代卻落伍了。筆者所收藏的幾件美國的農具，如鋤、耙、斧，從制作工藝到鋼口的強度，都要比中國的同類產品優質許多。你只要把它們拿在手上隨意摩挲，那鐵器便有靈性地嗡嗡作響，讓人心中由衷地敬佩美國工匠精湛的手藝。除了這些與土地、自然之間相關的鐵器之外，筆者亦收集了一些早期工業時代的鐵制工具，如扳子、卡具。從這些鐵器上，能夠感受到早期工業崇尚的一種古典之美，這種手工味兒十足的早期工業的古典之美，在當下的后工業時代，已經日益為人淡忘。可是，我每每看到它們，心中便會涌起一種莫名的感動，它們和那逝去時代的大自然之間所形成的溫暖的物理性關系，令我懷念。
　　這是一種欲哭無淚的情感。
　　編輯/麻 雯mawen2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