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小考

　　翻看古代史書時，“方圓”一詞的用法，引起了我的疑惑，《魏書·靈征志》記載：“癸未，定州大雹殺人，大者方圓二尺。”冰雹類似球體，方圓二尺是個什么概念？又見《北史·蕭吉傳》：“有黑云方圓五六百步，從地屬天。”這個黑云方圓五六百步又是什么意思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好求教于工具書，《辭源》對方圓的解釋有三，一是“物之形體”，二是“權益，酌情辦理”，三是“周圍，范圍”。《辭海》未收入方圓一詞。再看商務印書館的《現代漢語詞典》（2005年版）的解釋：“l.指周圍：～左近的人，他都認識。2.指周圍的長度：～幾十里見不到一個人影。”海南出版社的《新現代漢語詞典》解釋為：“1.指定半徑范圍內的面積。例：20英里方圓之內的40個內湖。2.圍繞：在……周圍地。例：這個湖方圓一里，寬半里。”《新華字典》（2004年版）解釋簡略：“周圍：這個城～有四五十里。”
　　詞典的解釋，讓我更加疑惑了，《辭源》和《新華字典》的“周圍”語焉不詳，《現代漢語詞典》界定為周長，《新現代漢語詞典》則解釋為面積或圍繞，示例“這個湖方圓一里，寬半里”更讓人摸不著頭腦——這個湖方圓一里，如何又能寬半里？現如今的報刊也經常使用方圓一詞，如“地下方圓一平方公里，小汽車暢通無阻”[1]，這里的方圓顯然是面積。那么，方圓到底是指周長還是面積呢？
　　只好再去翻看古籍，希望從方圓的各種用法中推測其確切含義。日本僧人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相公又問：‘那國京城方圓多少里數？’答云：‘東西十五里，南北十五里。’”[2]東西南北組成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城池，這個方圓應該是指的長度。再如《鏡花緣》第六十回：“后來逃入尼庵，所處之地，不瞞嫂嫂說，方圓不及一丈，起走坐臥以及飲食一切俱在其內。”推想此人在表達自己活動范圍的擁擠狹小時，應該是用最簡單最易理解的直觀的方式，不可能抽象到計算面積。此外，在古代方圓和方圍是通用的，宋代趙彥衛《云麓漫鈔》卷十五：“《吳書》亦云：‘方圍四寸。’則知秦璽方寸耳。”。《三國志》引《吳書》作“方圜四寸”（圜義通圓）。方圓就是方圍，而方圍就是正方形的四邊之和，也就是周長。可見，方圓是指周長，而不是面積。《魏書》所記的冰雹“方圓二尺“，應該是冰雹落地后，圍繞一圈的長度大約有二尺。而黑云方圓五六百步，應該是指若繞著黑云走一圈需要的腳程。
　　據筆者目力所及，作為表示大小的方圓一詞最早可以追溯到東漢馬第伯的《封禪儀記》：“二十余步，得北垂圓臺，高九尺，方圓三丈所，有兩陛。”[3]其后，尤其在明清白話小說中，方圓一詞被廣泛應用，如《水滸傳》第十一回：“地名梁山泊，方圓八百余里。”《三國演義》第六回：“啟視之，乃一玉璽：方圓四寸。”，第七十三回：“筑壇于沔陽，方圓九里。”
　　可見，方圓在界定大小、范圍時，既可以形容規則的物體如玉璽，可以形容不規則的物體如云彩、冰雹等，還可以形容大的建筑如城池，以及界定人們的活動區域，在用法上靈活多變。
　　方圓除了界定大小范圍，還有諸多義項：
　　1．規矩、準則、法度。如唐人李華《詠史》：“如何得良吏，一為制方圓”。
　　2．變通、酌情處理、見機行事。如《玉環記·范張別皋》：“多謝母親善言相勸，只是爹爹言語上欠些方員。”[4]（“員”字通“圓”。）《舊唐書·食貨志》：“朕當別立新規，設蓄錢之禁，所以先有告示，許有方圓，……權其重輕，使務專一。”
　　3．經營、謀劃。如《南齊書·沈憲傳》：“太守褚淵嘆之曰，此人方員可施”，方員可施就是經營有方，善于謀劃。
　　4．方略、謀略。如《舊唐書·封常清傳》：“公若方圓取人，則士大夫所望；若以貌取人，恐失之子羽矣！”
　　5．處置。如《下女夫詞·兒答》：“車行輞盡，馬行蹄穿，姑來過此，任自方圓。”[5]
　　6．泛指物名，指類似方形圓形的物體。如《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從羅漢臺向東南下，路邊多有燋石，滿地方圓。有石墻之勢。”[6]
　　7．表示意趣、特征的差異。如《宋書·禮志》記載“清官子侄，普應入學，制以程課。今者見生，或年在捍格，方圓殊趣，宜聽其去就，各從所安”。
　　如今，除了大小、范圍、規矩等，方圓的其他義項已經很少見到。通過對“方圓”的考辨，可以看出中國語言文字應用上不拘一格的特點。
　　注釋：
　　[1]石莉芳．地下方圓一平方公里，小汽車暢通無阻[N]．華西都市報，2009.8.23（1）.
　　[2][6]（日）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20．122．
　　[3]劉殿爵，陳方正．漢官六種逐字索引[M].香港：商務印書館有限公司，1993．111.
　　[4]孫京榮，奚海評，遲乃鵬．六十種曲評注[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414.
　　[5]蔣禮鴻·敦煌叢刊初集十四敦煌變文字義通釋［M]．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116．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化學院（武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