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障獨立審判,法院應當遠離塵囂。在中國這樣一個人情社會、熟人世界,我們沒辦法免除世俗的干擾。
1999年5月,一位老鄉找到我,尋求一樁糾紛的解決辦法。之前他一直從事販牛生意,從貴州把牛販到寧波,中間賺點差價,或多或少每年總能賺回養家糊口的開支。沒想到那一年栽了大跟頭,寧波市B區農業局以其所販運的黃牛染有口蹄疫為由將其沒收并予以銷毀,一下子虧進去幾十萬。他不服,認為自己的牛沒有染病,要我幫他打官司,提起行政訴訟,討回損失。
在去寧波的火車上,他一路將案子的前因后果講給我聽,不時露出一副比竇娥還冤的表情,強調自己的牛沒病,農業局罰錯了。但又幾次堅定地說,官司打不贏。我心里很納悶,既然認為自己沒錯,又怎么說打不贏官司呢?既然認為打不贏官司,又何必拉我來跑這趟冤枉路呢?我沒有直接追問他,決定到了寧波了解情況以后再說。
找到法院后,我恍然大悟,為什么他老是說官司打不贏。原來本案的被告B區農業局和法院就在一個院子里,而且就在正對門,相隔不到二十米。法院的法官恐怕沒有一個不和農業局的干部認識,相互之間是朋友的恐怕不是少數。
即使是一個鐵面無私的法官恐怕也不會在審理一個外省農民告自己門當戶對的政府機關時不受任何人情世故的影響。何況在中國這樣一個人情重于法理的熟人社會,官司還沒開始,法官的立場就可能已確定。我看到這幅情形,不由得也打起了退堂鼓,最后官司不了了之。
中國的法院原來被當作政府的一個部門,改革開放初期,大多混居在政府大院里面,和其他政府部門分工協作,為人民服務,打擊階級敵人。后來,司法不同于行政的獨立理念逐步形成,法院才逐步搬出政府大院,獨立辦公。但又大多和檢察院、公安局同居一院,形成所謂的政法大院。這實際上還是因為傳統的司法和行政混合體制及專政論根深蒂固的影響。
在公檢法之上設政法委作為協調領導機構,更是加劇了這種三堂會審制度。把法院、檢察院、公安局安排在同一地理空間,可以提高三堂會審的效率,還可省掉很多車馬費。但是,相互制衡,相互監督的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在佘祥林、趙作海等冤案中,我們可以看到法院不過起了一個傳聲筒的作用,真正下結論的是政法委組織的三堂會審。從反面突顯了審判獨立的價值。
為了保障獨立審判,法院應當遠離塵囂。在中國這樣一個人情社會、熟人世界,我們沒辦法免除世俗的干擾。如果法官與塵世之間毫無隔離,零距離接觸。在道德和法律約束力都軟弱無力的轉型時期,裁決權就很容易被尋租,乃至淪落為欺詐的幫兇,訴訟成為一種撈錢的生意,而不是獲得正義的通道。
我國法院已逐步接受法治國家的做法,禁止法官和律師私下接觸,2004年3月19日,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聯合發布了《關于規范法官和律師相互關系維護司法公正的若干規定》,明文禁止法官和當事人、律師在訴訟活動中單方接觸。
2009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又公布了“五個嚴禁”規定,“嚴禁接受案件當事人及相關人員的請客送禮”,“嚴禁違反規定與律師進行不正當交往”。但是這種高調的制度安排似乎無法瓦解世俗條款的威力,“法官請客,律師買單”現象仍司空見慣。
目前,各地法院大多已單獨成院,在地理位置上相對遠離了其他黨政部門。我所在的長沙市岳麓區,法院就已經獨立在一個相對封閉的地理位置,但長沙市雨花區法院卻又回到過去體制,新辦公樓又搬到了政府大院。
陳云良:一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人。雜七雜八雜亂有章,樂山樂水樂善好施。讀書為生,寫字為樂。現為中南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