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龍讀水

　　水，是山的戀人。藤龍有三溪、五瀑、八泉、三十二潭。所以，其浪漫多情，在北方山中是少有的。
　　熱辣的多雨季節漸行漸遠，初秋的藤龍，長空浩朗而恬淡，有云兒聚散，也是晶透的輕盈的巧云，在天的盡頭。進山公路旁的藤龍川，大大小小的青白色礫石裸露于退水不久的河床上，與亮閃閃毛茸茸的蘆狄花，小叢的紅蓼、稗草，相映成趣。一道淺淡的水，悠閑地在礫石、草甸中淌過。山腳轉彎的地方，再往前，有一座小水庫——仙女湖，在等她。
　　這一道淺水，即一座界碑，隔開山的靜好與塵事的浮華。
　　登山，溯水而上。
　　起初，山勢很柔緩。溪與山繞，平緩的山路旁，溪水是一個細鼻子細眼兒輕悄悄的丫頭，哼著小調，一會兒與蝴蝶打個招呼，一會兒招惹一下身邊的草葉子，青蔥年華，單薄而透亮，不諳世事的樣子。走著走著，她不見了。一忽兒，又現于山路的另一邊。原來，是在我們走過的路下方玩了個隱身法，跳到陽光地里曬暖暖去了。
　　山路轉了幾個彎子，峭拔奇崛起來。柔緩纖細的溪流，倏忽而為瀑布、潭水，掛在高高的崖頭，偎在巨大的漂石下。沒心沒肺的毛丫頭，咯噔一聲就長大了。
　　秋天的瀑布，已經收斂了雨季的脾性，似撫琴少女，不疾不徐，優雅從容。縱使夏日性情最烈的澗溪，也是一副曾經滄海的姿態，沉穩行進于獰厲、古板或圓融的石叢水道，偶然縱情一躍，動作紳士得很，聲音靜氣得很。
　　那些潭，像一出戲的旦角，戲份不一定最多，卻最能拉直人的眼神兒。在這初秋，不動聲色地將山之美景統攝于一鏡，于是鏡中的她們華衣麗服，花冠錦帶，雍容高貴。潭，粉墨登場，演盡千種風情，萬色斑斕，其實只為了不辜負與山的千古之約。而潭的心事，卻很深，藏在一鏡天光云影、照水秋花的底色里，幽邃雋永。
　　俗話說，山高水流長。登藤龍，可知此言不虛。而且，山愈高，水愈多。過了九龍潭，不遠就是鴛鴦潭、臥虎潭，接著是石抱潭、神龜戲水處……
　　水多，山色越發靈秀。爛漫的秋花俯仰皆是，淡紫、深紫、寶石藍、明黃、玉白、奶白、紫粉、桃紅，為一座綠山涂抹了明麗豐富的色彩。于是，原本斂靜的藤龍，就含了幾分熱烈抒情的格調。那些藤本的、草本的、木本的花，開在崖壁的石縫里，大樹的腳底下，瀑布的鬢角，潭水的額頭。不時有紅色的蜻蜒，綠翅膀的豆娘，黑白花的蝴蝶，在清溪和花樹上飛掠。于是，花山水石，就愈發生動起來，性靈起來。
　　因了這一脈好水，藤龍的植被格外豐裕，也格外神奇。藤龍山有多少種植物，前來考察的植物學研究者還沒統計清楚；藤龍山美麗的花朵姓甚名誰，連住在山邊的藤龍山人通也常被問得啞然。
　　而藤龍最驕傲的，當是“華北第一藤海”。秋風拂過，滿山滿坡滿淘的藤，如綠浪翻滾，綠龍翻騰。難怪藤龍山人叫這里做翡翠谷，當銀色的艷陽流瀉而下，那高高低低的藤帳，看上去可不就是千株萬株的綠珊瑚、翡翠花鑲嵌而成。因了這藤海奇觀，藤龍山有了“溫帶雨林”的美譽。
　　無邊藤海，其豐沛的精氣血脈，不也來自藤龍之水嗎?
　　相傳，藤龍山的險絕處，藏著一顆水眼。水眼，就是溪流的源頭。我決意尋找水眼，與它一晤。可惜，無緣。不過，一路攀越，峰回路轉，總有新的驚喜呈現。
　　到“華北第一瀑”一帶，山路更加幽絕，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感。順石階蜿蜒回環，登高處，回望所來向，竟豁然開朗。東方，兩山之間，是一條寬大的溝谷，溝谷中林草密布，蒼翠蓊郁，渺遠處，化為陽光里的綠嵐輕煙。近邊，溪澗深不可測。身旁，卻是一處橫亙著的山巖。山巖名日“長板行龍”，大約東西走向，長數百米，平凈如板，真乃鬼斧神工。
　　藤龍山千百萬年曾經歷很多個地質時代，劇烈地質、氣候變化中，出現獨特的“漂石”現象。溪側、澗底、泉邊、潭頭，隨處可見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五色漂石。長板行龍石，因其體量巨大，可謂一座小型的山體，是不是漂而未走的石，不敢肯定。但石板上，海浪般奇詭的紋理，卻令人浮想聯翩。
　　藤龍水多，關于水的傳說也多。山上有個村莊，叫灣子村，村子里的鄉親，都能講上十個八個從祖上傳下來的故事。一溪一澗一水一潭，一石一木一橋一屋，都有講究。
　　山間有一處絕美的所在，叫做“仙女浴”。山花夾岸，瀑急潭幽，谷深崖峭。據說，遠古時代，這片寶地歸王母娘娘管轄。每逢風和日麗，山光晴明，娘娘便帶領她那七個花朵般的女兒來此沐浴梳妝。就在這個地方，七仙女邂逅牛郎。且一見傾心，再見依然。
　　離“仙女浴”不遠，一塊山間小臺地，人稱“神仙樂”。有一年，漢武帝來藤龍山尋長生草，遇老子、彭祖、果老、泰山老父和黃石父弈于此。武帝施禮欲問生死事。五老日：吾等只想自然之樂，不管生老病死。且勿再問。言罷，西北山崖琴聲口自起。漢武帝舉目眺望，崖頭一白衣女子正低頭撫琴，操操切切，急如星雨緩如溪，仿佛天籟。
　　藤龍山到底有沒有住過神仙?叩問溪潭，卻笑而不答。
　　考古發現和研究表明，3萬年前，平山、靈壽一帶的太行山脈，曾有石家莊先民活動。逐水而居，是人類童年養成的習慣。美麗的藤龍山，可曾是他們的穴居之所?清碧的藤龍溪，可曾留下他們洗灌嬉戲的影子?
　　是水，哺育了人類。水，也成為歷史前行的見證者，甚至時不時扮演一下“推手”的角色。有多少戰爭以水命名，又有多少族仇、殺戮因水而起。史載，戰國時期，水草豐茂、野生動物出沒的藤龍山，是古中山國的皇家狩獵場。公元前407年，樂羊率魏兵與中山守將鼓須在藤龍山決戰。西漢，武帝駐兵山腳營盤。東漢，光武帝劉秀曾率兵轉戰于此。而藤龍西頂的二戰遺址，則永遠銘記著這座山遭受日寇鐵蹄踐踏的屈辱，銘記著這座山里的人民所經歷的深重苦難。
　　刀光劍影，烽火連綿。勤勞智慧的藤龍山人，并未因頻仍的戰事而放棄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他們植樹、修橋、開路、栽花，編織著一個又一個浪漫的神仙故事。血與火的洗禮，傷痕早已湮沒于枯藤野徑，疼痛亦隨激越的清流遠去。寬仁的藤龍山，不息的藤龍水，只留一副樸厚包容、浪漫豁達的情懷在。
　　徜徉于藤龍的青山綠水間，光陰靜美，萬靈安然。真該懷一泓澄明心，為山祈福，為水祈福，為人祈福。
　　
　　(責編：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