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中國工農紅軍正式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的地方。
這里,是八路軍誓師奔赴戰火紛飛的抗日前線的地方。
這里,是眾多開國元勛留下生活足跡的地方。
但是,70多年后,這里的紅色遺跡幾乎已經蕩然無存,只有幾個不
甘心的老人還在為搶救這些口口相傳的紅色文化資源而奔走……
從西安到云陽,不到一小時的車程。
云陽鎮屬于成陽市涇陽縣,以種植大棚菜遠近聞名。但是,很少有人知道,74年前,走過10年輝煌歷程的中國工農紅軍正是在這里改編為八路軍后,奔赴抗日前線。
從關中環線向北拐入云陽鎮,就能看到一座高大的群雕矗立在路旁,“紅軍在云陽改編東征抗日紀念”幾個大字映入眼簾。群雕底座朝北的一面鐫刻著數百個文字,敘述著當年發生在這里的故事。
紅軍改編
1936年12月12日發生的“西安事變”,迫使蔣介石接受了停止“剿共”政策,聯合紅軍抗日的主張。在此期間,應張學良、楊虎城將軍的邀請,中國工農紅軍3萬大軍陸續從陜、甘、寧三地進駐渭北地區,主要集結在涇陽縣的云陽鎮、橋底鎮和富平縣的莊里鎮。紅軍前敵總指揮部設在云陽鎮南街的文家大院,張聞天、周恩來、朱德、彭德懷、任弼時、鄧小平、左權、葉劍英等中共中央領導先后在文家大院里居住,其中彭德懷任總指揮,任弼時為政委。
蔣介石迫于各方壓力表面上同意了國共合作,但內心深處卻打著通過“合作”實行政令、軍令統一,最終剝奪共產黨對軍隊的領導權,達到收編紅軍,進而消滅共產黨的如意算盤。對此,中共保持著時刻警惕。
1937年2月,周恩來一行前往西安,就整編紅軍開赴抗日前線等具體問題和國民黨進行磋商,提出“紅軍改名為國民革命軍”,組成一路軍,設總指揮部,配正副總司令,軍官由延安方面派遣。但是,國民黨方面只答應給兩個師的編制,不設軍和總指揮部,除師長外,其他軍官均由南京配備,直屬國民黨軍政委員會領導。
眼看雙方在編制和領導權問題上僵持不下,毛澤東便致電周恩來:“只要蔣介石同意改編紅軍,就是我們的一大勝利。”中共方面再次做出讓步。
3月8日,談判在蔣介石指導下產生協議,史稱“三八協議”:其一、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服從國民政府及蔣介石統一指揮;其二、其編制人員按國軍同等待遇;其三、編為3個師,計6個旅12個團及直屬隊共4.5萬人;其四、設總指揮部,干部由中共推選。
然而,協議剛剛形成,蔣介石又一次反悔,談判再次回到了原點。
正當國共數月談判膠著之時,盧溝橋事變爆發了。第二天,中共通電全國:“平津危急!華北危急!中華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實行抗戰,才是我們的出路!”并呼吁:“全中國同胞,政府與軍隊,團結起來,建筑民族統一戰線的堅固長城,抵抗日寇的侵掠!”毛澤東、朱德、彭德懷等紅軍領導人致電蔣介石,表示愿意“為國效命,與敵周旋,以達保土衛國之目的”。
蔣介石深知,紅軍不經整編就上不了前線,那他自己將成為民族的罪人,但給紅軍番號加以整編后讓其名正言順地去抗日,又無異于放虎歸山。內外壓力迫使蔣介石表面答應給紅軍番號以盡快改編,但骨子里卻仍然盤算著如何消滅共產黨。談判期間,國民黨要員黃紹弦和白崇禧曾提出讓八路軍以兩個師由陜西渭南上車,經風陵渡、同蒲路至代縣附近下車,到蔚縣一帶集結:另一師沿隴海路轉平漢路,在徐水下車,到冀東玉田、遵化一帶,開展游擊戰爭。毛澤東獲知后笑說:“胃口不小啊,他們這是想吃掉我的整個紅軍啊!”
談判再次擱淺。
8月13日,日軍大舉進攻上海。蔣介石這次真的慌了,因為他的發家之地就在江浙,日本人打到上海,那是要斷蔣家王朝的后路,抄他的老窩。
權衡利弊之后,蔣介石不得不放棄“收編”紅軍的企圖,同意了“三八協議”。紅軍整編后的番號出自桂系空出的第八路軍,3個師的番號則分別是吃了敗仗而被撤銷的東北軍115師、120師和129師。
誓師抗戰
1937年8月25日,中共中央軍委宣布紅軍正式改編為八路軍,設總指揮部,朱德、彭德懷任正副總指揮,葉劍英、左權任正副參謀長,任弼時擔任政治部主任,鄧小平為副主任。林彪擔任115師師長,賀龍擔任120師師長,劉伯承擔任129師師長。全軍編制為4.5萬人。
為加強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權,八路軍成立了前方軍委分會,以朱德、彭德懷為正副書記。軍委強調:“各師改編為國民革命軍后,必須加強黨的領導,保持和發揚十年斗爭的光榮傳統,堅決執行黨中央與軍委會的命令,保證紅軍在改編后成為共產黨的黨軍,為黨的路線及政策而斗爭,完成中國革命之偉大使命。”
中國工農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后,115師、120師和129師分別在涇陽縣的云陽鎮、橋底鎮和富平縣的莊里鎮舉行抗日誓師大會。
8月25日,在云陽鎮大操場上,八路軍總部和115師一部舉行盛大的誓師大會。在臨時搭建的木臺上,張貼著“堅決擁護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為保衛國土流盡最后一滴血”等大幅標語。大會由鄧小平主持,任弼時宣布八路軍抗日“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朱德總指揮在會上作了紅軍改編和開赴華北抗日前線的動員講話,并帶領與會指戰員齊聲誦讀了《八路軍出師抗日誓詞》:
日本帝國主義是中華民族的死敵!
他要亡我國家,
滅我種族,
殺害我們父母兄弟,
奸淫我們母親姊妹,
燒我們的莊稼房屋,
毀我們的耕具牲口,
為了民族,
為了國家,
為了同胞,
為了子孫,
我們只有抗戰到底!
但是,對很多紅軍戰士來說,脫下紅軍軍服,摘掉八角帽,取下紅五星,接受國民黨改編,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于是,改編命令下達后,朱德召集團以上干部開會,講解我黨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方針政策,要求干部做好每一位戰士的思想工作。總政治部還給全軍將士每人頒發了一枚“紅軍十周年紀念章”。
8月26日,誓師大會后第二天,115師冒雨從云陽出發,踏上了抗日的征程。
9月2日,在富平縣莊里鎮永安村,120師抗日誓師,3日出發。
9月6日,八路軍總部冒雨從云陽鎮出發東進。
同一天,129師舉行換裝儀式暨抗日誓師大會,很多八路軍戰士依然不愿戴上別有青天白日帽徽的國民黨軍帽,眼含淚水站在大雨中一動不動。劉伯承對大家說:“換頂帽子算什么?我們是白皮紅心蘿卜,為了抗擊日寇,拯救中國,讓我們告別紅軍帽吧!”
但是,有戰士在現場看到,當劉伯承將新軍帽戴上頭時,那雙受傷的眼睛里也流出了淚水。
9月16日,129師告別涇陽,過三原、宮平,經韓城芝川鎮渡過黃河,到達山西抗日前線。
蹤跡難尋
“紅軍在云陽改編東征抗日紀念”群雕修建于2010年1月,是云陽展示紅色文化資源最為醒目的標志。
但是,當我們走進云陽鎮,尋找當年紅軍在這里集結大半年時間所留下遺跡時,卻遇到了一件又一件讓我們感到意外的事情。
在云陽鎮鎮政府門口,一塊“陜西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紅軍前敵總部暨八路軍總部舊址”的石碑,首先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這兒就是舊址嗎?”不了解情況的人看到這塊石碑,都會以為“紅軍前敵總部暨八路軍總部舊址”就在鎮政府所在地。
但事實并非如此。
“這個石碑本來應該放在文家大院門口的。”陪同我們參觀的云陽鎮人大主席王曉剛說。
在王曉剛引領下,我們來到了離鄉政府僅百米之遙的文家大院舊址。眼前除了一排門面房,已看不出
絲文物存在的跡象。王曉剛介紹說,這里曾是安放石碑的地方,但文家后人蓋了門面房出租后,商家嫌石碑立在門前礙眼,影響生意,鎮上只好暫時將石碑挪到了政府門口。
“陜西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卻沒有任何文物,怎么保護?”
面對我們的疑問,王曉剛也顯得無可奈何,因為文家大院畢竟沒有收歸文物部門管理,而大院后人為了生活,當然有對大院進行改造出租的權利。
通過商鋪旁邊一條狹長的過道,我們走進文家大院的后院。
說起當年發生在這里的故事,文家后人文忠民如數家珍。文家曾是云陽的大戶,1936年紅軍進駐云陽時,文家全家人都在西安城做生意,10畝大的院子空闃無人,于是,紅軍便將總部設在了這里,改編后又成了八路軍總部。“大半年時間,我們家住過多位紅軍高級領導人,從大門進到院內,設有五道崗哨。建國后授銜的十大元帥,就有八位在這個大院住過。”
今年57歲的文忠民還清楚地記得,20多年前,薄一波、康克清先后來過文家大院。康克清還在文家的后院指認出賀龍喜歡坐的那方碾子,以及給賀龍坐騎喂食的那口馬槽。“賀龍喜歡坐在碾子上抽煙,磕他的煙斗。”康克清當時說。
昔日的10畝大院,如今僅剩不到兩畝,不過,在后院一片亂石中,我們卻看到了那口馬槽和那方半截埋于泥土里的石碾子。
位于云陽鎮東街村大北門的毛家大院,在文家大院東北方向大約四、五百米的地方。據說紅軍駐扎云陽時,毛澤東也曾在毛家居住過,但史料上并沒有明確記載。
毛家大院也是剛剛翻新不久的樣子,與關中普通民居沒有任何區別。毛天成是現在毛家年齡最長的老人,已整整80歲。老人說,當年紅軍進駐毛家時,他的家人都在三原經商,只有他和大伯毛遇麟守在家里。“那時我只有五、六歲,毛主席是否住過我們毛家我記不得了,但他肯定是來過,后來曾聽長輩們爭論過此事。而朱德元帥、還有汪峰及夫人陳芳,則在我們毛家住過很長一段時間。”
執著老人
在尋找毛家大院的過程中,我們偶遇李萬民等幾位老人,這讓我們的云陽之行多了一份戲劇色彩。
我們原以為云陽如此珍貴而豐富的紅色文化資源,已經沒有人去關心了,但李萬民、李春錄、程重英、溫建榮等4位老人,卻給了我們相反的答案。
“倘若就這么悄無聲息地讓這段激動人心的歷史流走,如何對得起子孫萬代,更對不起千千萬萬拋頭顱灑熱血的抗戰烈士!”李萬民老人的這段話,顯然是發自內心的。他說,這正是他們幾個人幾年來四處奔走,呼吁在云陽建立紅軍(八路軍)紀念館的原因。
李萬民的家與毛家大院只隔了幾戶人家。“1936年底,新的陜西省委就是在我們家成立的。”據李萬民介紹,當年在這里參與重建中共陜西省委工作的張德生,后來成為中共陜西省委書記。“1962年,張德生攜夫人、女兒來云陽,看望這里的群眾和曾經生活戰斗過的地方。張德生在,我們家對他的女兒張曉麗說,當時的陜西省委就在這里辦公,你就是在這炕上生下的,現在你是真正回到老家了。”
李萬民手中有一份申請材料,其中有他們認為需要建立紀念場所的地方,比如中共中央工農紅軍在云陽改編為八路軍舊址(云陽鎮城隍廟)、八路軍東征誓師大會舊址(云陽鎮廣場)、中國工農紅軍中共陜西省委舊址、中國工農紅軍青訓班舊址等等。
與毛家大院面對面的一個破舊的院子,是當年紅軍總醫院舊址。走進院門,迎面是一間陳舊的木質結構的房屋,靠南墻的一間黑乎乎的小屋里,一段看上去有些粗糙但很結實的木樓梯直通二樓。據該屋主人說,這是整個云陽鎮目前惟一保留下來的具有當年風貌的老屋。
城隍廟也在離大北門村不遠的地方,當年集結云陽的紅軍基本上都駐扎在這里。但是,上世紀60年代,城隍廟被改造成了糧站,昔日的“停止內戰,一致對外”、“為保衛國土流盡最后一滴血”等標語,換成了“寧流千滴汗,不壞一粒糧”。
2008年,李萬民開始為搶救云陽紅色文化資源而呼吁,得到了包括村長在內的5位村民的積極響應。幾年下來,這個6人小組路沒少跑,人沒少找,但收效甚微。
“贊成的人不少,包括北京許多老干部的子女都認為建立紀念館很有必要,但一說到資金,大家都撓頭。”于是,有人打了退堂鼓,6人小組有3人先后退出,又增加1人,成了如今的4人小組。
在云陽鎮的大街上,只要提起文家大院、毛家大院、紅軍改編,沒有人不知道的。街邊一位賣干貨的老者感嘆:云陽是八路軍誕生的地方,但當年與紅軍、八路軍有關的遺跡,如今都不復存在了,只有那段歷史,云陽人還口口相傳著,可這樣傳下去還能傳多久呢?
在建黨90周年到來之時,作為陜甘邊革命根據地重要紅色遺跡的句邑縣馬欄革命紀念館如期建成。李萬民等幾位老人自掏腰包,專程去馬欄參觀了紀念館。他們在心里想,隨著有關部門對紅色文化資源的不斷重視,云陽紅軍(八路軍)紀念館的批建會不會出現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