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從女性主義角度,分別從生態島人性、男權社會的依附品、男權統治的犧牲品和喚醒女性意識四個方面,揭示鐵凝的小說《咳嗽天鵝》由生態的憂思發掘出人性的深邃,把人性的深層世界的善惡組合體予以充分地展開,在對人性的理性審視中,進而更深一層探究作者對女性在現實中的軟弱與被主宰的命運進行了冷峻的揭示,旨在客觀公正地評價《咳嗽天鵝》中香改這一形象,闡明在男權社會里,女性作為“第二性”的他者位置。
關鍵詞: 鐵凝 《咳嗽天鵝》 女性命運 詼諧
鐵凝擅長于從日常生活出發,對日常生活進行細微觀察,體察的是生活中的細枝末節,能以小見大,發掘出生活細節中最豐富的內涵。她近兩年內發表的小說《咳嗽天鵝》(《北京文學》,2009年第3期),把人性的深層世界的善惡組合體予以充分地展開,顯示出人性的深邃,她對人性的理性審視為我們觀察和探究現實中人性的各個方面提供了范本。而女性又是鐵凝永遠的主題,鐵凝用她純凈的目光,以女性特有的情懷來關注女性的人生世界。鐵凝在《咳嗽天鵝》用真摯的情感來發掘女性命運的深度,對女性的價值進行了剖析,并試圖回歸健康人性中,顯示其對女性的無比關愛、同情、憐憫和理解。
一、從生態到人性
在這篇小說中就有一位天天咳嗽的女人,這個女人叫香改。香改的咳嗽天天都有,來得比較蹊蹺,她是因為有一次和丈夫劉富吵嘴,話沒說完就“大聲咳嗽起來,從此這咳嗽沒有一天斷過”。與香改相伴的是美麗的天鵝,“咳嗽”的不僅是香改,還有天鵝。這只天鵝叫“咳聲天鵝”,叫的聲音像咳嗽一樣,劉富就將它叫成“咳嗽天鵝”了。這只天鵝和香改命運絲絲相連,是作者由生態的憂思轉而向人性的慟哭的隱性橋梁。
小說一開始就在那只撿來的病天鵝與劉富的妻子香改之間建立了一種具有象征意義的關聯:一,天鵝是一種美麗的珍稀動物,但這只天鵝卻有著咳嗽一樣難聽的叫聲;妻子香改,人長得好看,卻生性邋遢。劉富不喜歡天鵝,千方百計地想把它送到動物園的天鵝館里去,就像容忍不了妻子的邋遢一心想跟妻子離婚一樣。天鵝咳嗽——那只是它的叫聲,香改也咳嗽,沒有一天間斷過。劉富恨不能立刻就擺脫這兩種折磨得他腦仁兒都疼的咳聲。終于,省城動物園的天鵝館同意收留咳嗽天鵝了,妻子香改也終于松口同意離婚了。二,生病的天鵝不如藝術世界中的天鵝那么動人,但它仍是珍稀動物,即使是一個村子里的普通村民也知道,珍稀動物是受到國家保護的。那位鎮長的親戚在蘆葦叢中發現了這只病天鵝,當成珍貴的禮物送給了鎮長,鎮長不敢殺它,就送給了開車的司機劉富,還戲稱只有癩蛤蟆才想吃天鵝肉,他可不想做癩蛤蟆,顯然潛臺詞是殺害珍稀動物是要犯法的。至于那位給鎮長開車的司機劉富,盡管大不情愿地接受了這只病天鵝,但當他將病天鵝抱回家后,便與女兒一起精心喂養它,最后又千方百計聯系上了動物園,決定將天鵝送到動物園,因為只有這里才能“管它的一世”。送天鵝的那一天,劉富就像過節一般,他把汽車擦得锃明瓦亮,讓天鵝和他的妻子坐在了轎車的后排,劉富開車拉著香改去省城送天鵝——之所以帶上香改,劉福的想法是:離婚之前,我得給你把咳嗽治好,兩個美的化身(天鵝和香改)又被命運枷鎖拴在了一起。當我們讀到劉富帶著天鵝來到動物園的天鵝館,見到了天鵝館的景班長,景班長打量著劉富懷里的竹筐說:“不錯,是大天鵝。”時,一定會覺得這真是一個大團圓的完美結局,一定會為這只病天鵝感到慶幸。小說寫到這里,可以說一切的敘述都是建立在從“生態的憂思”到“人性的慟哭”上的,好客的景班長為了感謝劉富愛護天鵝的舉動,一定要留劉富在動物園喝酒吃飯,讓劉富沒有想到的是,端上桌來的熱氣騰騰的大鐵鍋里,燉著的竟然就是他專程送來的天鵝。人性的喪失、殘忍無度讓我們大為震驚,就像感到是突然踩著了一個地雷,地雷的爆炸頃刻間就摧毀了眼前的一切,震撼人心。
二、男權社會的依附品
在男權社會中,歷史是由男性書寫并掌握的,他們占據了歷史的中心,女性沒有獨立的存在,她們僅僅是作為母親、妻子或者情人而被置于歷史之中,也就是說,只有當她們喪失了自己的存在的時候,才能獲得自己的存在。歷史所能記憶的只是創造歷史的男性和同他們發生各種各樣關系的面目模糊的女性。對于男性來說,女性是消極的、處于邊緣地位的,甚至是不可視的,她們只能是男權社會的依附品,是他者。即使在現代社會的中國落后的鄉村也是如此,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男人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是掌管一切主宰者,甚至可以主宰女人的命運。
在《咳嗽天鵝》中,香改的形象是相當模糊、不明確的。她是劉富的妻子,人長得好看,卻生性邋遢。劉富到外面見過世面,他就對香改左右都看不慣,動了離婚的念頭。難道只是由于她就是這樣一名普通再不能普通的鄉村婦女就可以不珍惜她的生命嗎?香改的名字使我們很容易想到鐵凝的另外一部作品《哦,香雪》中的香雪。香改和香雪只一字之差,但命運卻是截然相反的。她們分別代表了女性命運路徑的兩種選擇、兩種答案。二十多年前的香雪,是一個單純可愛的鄉村女孩子,她懷著對現代文明的憧憬,貿然地登上了從城市開進大山里來的火車,去開創美好的未來,我們從香雪身上獲得了共鳴。然而,當年的香雪如果最終沒有走出大山,也許就成了現在的香改。在落后的鄉村,思想固守成規的村民心里,女人的命運是由其男人——劉富給予的,決定著你是否是為人之妻,還是寡婦之命,而女性的天性依從、感性和軟弱恰恰是男權社會的產物。
在《圣經》的《創世紀》中,女人夏娃是上帝抽取男人亞當肋骨所造,因此,女人通常被認為是軟弱的,戲劇大師莎士比亞曾經說:“Frailty,thy name is woman!”(Hamlet 1.2)(“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哈姆雷特》)所以千百年來女性就成了男人的附庸。香改是一個弱小的女人,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只有依附于男人才能實現自身價值。她渴望愛與被愛,她冥冥之中知道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必須在男人的羽翼下生存。作為劉富的妻子,她很愛劉富,什么事情都靠劉富來處理,在劉富幾次提出離婚時,她都沒有答應,因為她愛他,愛他們的女兒,愛這個家庭。在答應離婚后,雖然知道這樣的生活不會長久,當劉富要帶天鵝和她一起進城,為的是在離婚之前給她的咳嗽病治好,她還是很欣然地答應了。無論是自己的丈夫還是即將成為自己的前夫,香改都把他看做是自己的主宰和靠山,看作自己生活中的幸福與希望。
在這個現實世界里,欲望時時在挑戰著道德的底線,在現實與理想面前,鐵凝以女性理想主義意識,勾畫了香改另一個撫慰人心的結局,而結局的執行者仍然還是她的男人,非他莫屬。劉富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天鵝館的,只記得他摔了眼前一個酒杯。劉富的心被這只死去的天鵝深深地刺痛了,他沒有想到,這只麻煩了他幾個月的天鵝,竟會讓他的心有那么大的說不出的難受。以前那么厭惡香改的咳嗽,他也同樣不喜歡天鵝的咳嗽,尤其是當他回到車上,再次聽見恍如天鵝叫聲的香改的咳嗽時,竟意外地有了幾分失而復得般的踏實感。顯然,此時作者賦予了劉富心靈的復蘇——那只天鵝的突然離去,讓他恢復了愛,懂得了寬容,也讓他的天性向著自己的妻子敞開,他醒悟到妻子也是多么需要得到他的愛惜和呵護,所以,在回去的路上,劉富并沒有在醫院門前停車,這意味著他已經放棄了與妻子離婚的決定。也許他是想,要是從今往后給香改治咳嗽還有的是時間,他又為什么非在今天不可呢?……眼下回家才最是要緊。這里的“回家”顯然具有另外一重指向,失而復得的“美”是很珍貴的,它喻示著主人公對愛和親情的重新珍視。
三、男權統治的犧牲品
在封建思想殘留的中國落后鄉村,等級觀念深入人心,因為那是神靈的旨意,絕對不可以違背。這種等級制度成為統治者統治人們的工具,也束縛了女性的生活:女性要絕對地服從男性。等級制社會把女性嚴格地限制在消極的狀態,把地位和威望賦予了男性,男性是自我,女性是他者,女性要按照男性的意愿在他者的世界存在,是不被考慮的對象。一旦女性不遵守男權社會規范的意識形態,就必定要受到男權社會的威懾和制服。
特殊的是,在《咳嗽天鵝》中有一個和香改命運息息相關的天鵝,在人們的心目中天鵝是純潔、忠誠和高貴的象征,和女人一樣的優美,常常把女性的美和天鵝的美糅合在一起,天鵝就是女性美的象征喻體。在《咳嗽天鵝》中天鵝就是香改的化身,就像她的命運一樣,軟弱、手無縛雞之力,卻慘遭毒手。
在這篇小說中出現的事物,按常理說最具備生態意識的應該是野生動物保護協會,以及與這個協會關系密切的動物園。但是,那只病天鵝沒有死在普通的村民手上,而是死在天鵝館的工作人員景班長的手上,這真是一個讓人深思的諷刺。難道說,動物園的工作人員還不如普通的村民,懂得要保護珍稀動物嗎?而且是班長,應該更具備保護珍稀動物的常識。這位動物園天鵝館的景班長,他邊領著劉富參觀天鵝館邊詳細介紹,他對天鵝的生活習性如數家珍,話語間對他喂養的天鵝顯然充滿著喜愛。然而他殺死天鵝也是有道理的,因為這只天鵝已經衰老,不再有存活的意義,因為養一只老天鵝要花很大的成本……但這樣的道理卻不能讓劉富接受,也不能為我們所接受,即使天鵝老了,沒有存貨的意義,也不能把它做成美味佳肴來品嘗,最起碼也要給它一個很好的安葬之所,這是對任何事物的一種尊重,何況它是有生命的天鵝。這也許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景班長作為有領導決斷權力的男權代表者,他可以輕易奪走他所能支配掌控的一切的生命。作者在情節上采用一種出乎意料的突變自然而不留痕跡,平淡的敘述中陡然的冷峻而又詼諧的窺破了女人的弱點。
弗吉尼亞·伍爾夫(1989)說:“從本質上看,女人是由歷史銘刻的,卻又難以進入歷史主體的位置,因而又是沒有歷史的;自從進入南拳社會,女性就作為男性欲望的對象,處于無主體、無話語的地位,二只是一個被規定、被掩蓋、被演說(被觀看)的他者。”女性自身沒有歷史,只有同男性發生關系,以男性的名義才能被嵌入歷史。但經過這種“嵌入”,卻已經喪失了女性自身本真的生存和鮮活的生命。所以香改是從屬于男性的。一個女人,哪怕是一個美的化身——天鵝(女性的象征)也要在男人的白骨下終結一生。
四、喚醒女性意識
在《咳嗽天鵝》中還有兩個至關重要的兩個人物,他們是劉富和景班長。劉富演繹了一個小人物的平常的喜怒哀樂。他對香改的厭倦;他對天鵝并沒有多少保護珍稀動物的強烈意愿,他心疼一天一個雞蛋地喂養;他甚至給動物園打電話也不愿意用自己的手機打,要鎮辦公室的公家電話;他對景班長憤怒,便毫無顧忌地當著景班長的面把酒杯摔了。
小說中的那位天天與天鵝相伴的景班長,他比劉富更加了解天鵝了,他把天鵝館收拾成了天鵝們的“天堂”,但他與劉富相比就是自己的天性沒有醒過來,所以他不會像劉富那樣為一只衰老天鵝的生命而心疼。
如果把女性的命運交托給像這兩位人物的話,結果可想而知。所以女性要求得自身的獨立和解放,只有靠自身的力量,自我意識的抗爭中體現女性自我意識的盟醒,散發出女性人文主義的光芒,大膽地直抒己見,勇敢而誠實地宣揚人權、人性的意識。
魯迅說:悲劇就是將美好的東西撕碎了給人看。天鵝的死無疑就是敲醒女性意識的警鐘。意在喚醒女性沉睡的心靈。對一只天鵝的拯救不僅僅隱含著人類生態意識的覺醒,更為內在的動機不是拯救天鵝,而是拯救人心,拯救女性。從生態的憂思轉到人態的憂思,再到女性意識的憂思。女性的情感狀態、心理狀態和精神狀態如果沒有與生態意識融洽起來,人們再多么有理性地認識到生態的重要,也只無用。
鐵凝始終關愛著生活和人性,對女性的感悟是敏銳而獨特的,對女性的揭示也是深入的,在此過程中,她直面現實的嚴酷,發掘人性的底蘊,昭示出女性生存的意義,用清醒的目光打量著人心的良善和丑陋,打量著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在感性的愛的基礎上,理性地把握著、剖析著生活的美丑、善惡。她用她的筆記錄著時代與歷史,書寫著社會的寓言。
參考文獻:
[1]鐵凝.咳嗽天鵝[J].小說選刊,2009,(4)
[2]鐵凝.生活的饋贈———兼答青年文學愛好者諸友[J].萌芽,1984,(1):19.
[3]陳映實.鐵凝及其小說藝術[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54.
[4]李蘭華.當代美國女性文學述評[J].外國文學研究,2003,(3).
[5]弗吉尼亞·伍爾夫著.王還譯.一間自己的屋子[M].北京:三聯書店,1989.
[6]張京媛.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