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
近年來,隨著改革的深入和社會結構的逐漸定型化,社會的機會配置方式和配置結構逐漸出現了封閉的趨勢。這種封閉表面上并沒有像以前的身份制那么僵硬、那么條文化,它的表現形式更為隱秘,但是這種封閉機制卻更為牢固,更加難以逾越。為何階層出現封閉,從底層向上的流動出現了哪些新趨勢?一些群體的流動又呈現出哪些新特點?
當前階層封閉的幾個途徑
首先,教育導致階層分化。1999年擴招以來,我國高等教育的招生規模不斷擴大,但是很多研究都表明,農民子女上大學、上好大學的機會卻越來越少了。在重點大學中,農民和較低階層的子女的比例越來越小。愈演愈烈的“擇校風”使得優質教育資源日益向有錢的、有權力的階層子女傾斜。
其次,就業競爭的關系化。隨著我國高等教育的普及,大學生就業困難日益成為一個社會問題。對于底層群體而言,靠“知識改變命運”變得越來越困難。優質的就業機會是極端稀缺的資源,巨大的就業壓力使得就業競爭關系化。
第三,財富積累方式從勞動致富到財富致富。財富積累的方式發生變化,社會財富的積累已經從 “勞動致富”轉變為 “財富致富”。在財富分配方式更有利于資本擁有者的情況下,財富快速向上轉移,而社會底層則有擴大的趨勢。高房價和高物價把正在出現的新中產又打回了原形。
第四,難以轉變的發展方式:GDP與相對貧困化的雙重增長。在不同的社會結構關系中,經濟發展的結果并不必然導致減少貧困。在不受約束的情況下,發展常常伴隨著分化和貧困。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不平衡,經濟社會“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的問題提出來好幾年了,但“GDP”政績觀仍然沒有根本改變,為了GDP增長而犧牲社會公平的情況仍然非常普遍。
第五,高風險時代的到來:財富向上轉移、風險向下積累。改革開放以前,國家在資源配置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在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建立的過程中,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越來越大,逐漸與國家一起成為當前資源配置的兩個最主要力量。國家和市場都在把資源配置到最有經濟效率的方面去,國家沒有彌補市場的失靈,反而與市場一起失靈,在一些需要國家保障的領域缺位。其結果是:經濟增長付出了巨大的社會成本。因此,在財富積累和市場繁榮的背后,是弱勢群體的利益被損害。這種社會代價又主要由一些弱勢群體和較低社會階層來承擔。
總體來看,我們已經進入一個社會結構不斷固化的時期,縱觀很多社會事件,背后都可以看到強勢階層與弱勢階層之間激烈的利益沖突,作為強勢力量的資本和權力所有者對弱勢階層的侵害是事件爆發的主要原因。當然,這些沖突關系主要還是經濟利益關系,而絕少地體現為政治關系。
權力正成為一種封閉性的力量
公權力是現代社會最重要的支配權力,對社會各階層都具有法律的約束力。當權力的約束機制不健全時,一個可能的結果就是權力的私有化,公權力淪為個人謀利的工具,這樣的一個結果必然造成對他人正當權利的損害。所以,權力的膨脹總是伴隨著權利的侵害。當前,公權力不能有效、合法行使,致使民眾權利受損是造成階層關系緊張,可以說權力與權利的失衡是當前公權力行使中的一個最突出的問題。
當前,權力與權利關系失衡主要有以下幾種模式:
權力不作為使得權利的行使失去保護。公權力的正確行使是權利保護的前提和手段,當公權力該作為而不作為時,公民的合法權利就不能得到保護。當前,公權力在該作為的領域不作為,是引發階層關系失衡和社會沖突的一個重要方面。這一點在很多的勞資糾紛和勞資沖突中都可以看到。如職工就業保護和職業病領域,我國公權力的介入非常不夠,大量的勞資沖突中都可以看到政府職能缺位的現象。
權力不正當行使帶來的權利傷害。在我國,權力是資源配置的核心,圍繞權力的不正當行使而形成了一個“差序格局”般的利益圈。在這個圈中,有的是可以支配權力的階層,有的是可以直接受惠于權力的階層,有的則是間接受惠于權力的階層,大量的錢權交易就發生于這一階層。當前,因為土地和房屋拆遷引發的問題最為集中。地方政府的GDP和土地財政與民眾的財產權保護形成了極其尖銳的矛盾對立。這些對立引發了大量暴力拆遷的事件。公權力行使的邊界不夠清晰,公權力過強,民眾的正當權利不能得到有效保護和尊重,權力和權利關系的失衡是當前階層間關系失衡的一個重要原因和表現。
資本是一種更為穩固的市場化封閉化力量
在市場維度上,資源配置的核心是資本。當前,我國勞動力市場和大部分要素市場的市場化程度已經很高了,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支配作用很強,勞動力自由流動,通過市場交換獲得勞動報酬。從要素市場看,大部分要素市場的市場化程度已經很高了,但是在一些重要的領域如土地、金融等要素方面,市場化的程度還很小。擁有不同生產要素的勞動者在市場交換領域的交換能力分化日益明顯,僅僅擁有勞動力的勞動者(腦力勞動者和體力勞動者)在市場上的談判能力日益弱化,而擁有資本的雇傭者則具有絕對優勢。
市場化在改革開放初期曾經起到了社會平等化的作用,一部分社會邊緣群體通過市場交換勞動致富,富裕起來。但是隨著改革的深入,市場的這種平等化效應逐漸消失,由市場造成的利益分化和社會分化在不斷加強。勞動收入在整個國民收入中的份額不斷下降,特別是隨著金融和房地產領域的快速成長,資本擁有者在利益分配中越來越處于有利地位。以資本為核心,形成了另一個利益分配的“差序格局”。在這個差序體系中,基于市場競爭和效率邏輯,形成了社會成員的經濟分層。在市場配置資源和機會為主的領域中,不同群體之間是一種明顯的契約關系,這個契約關系在資強勞弱的情況下,其本身就帶有一定的不平等性。而且這種不平等契約還經常被惡意破壞,如拖欠工資等,由此產生了大量的勞資沖突。由于市場的馬太效應非常明顯,市場經濟的效率原則的結果是貧者愈貧、富者愈富,由此帶來的社會分化是無法由市場糾正的;由此產生的貧富的固化是一種看似無可厚非的更加堅固的社會封閉。
而且,資本和權力這個差序體系還存在復雜的交叉關系。特別是權力核心和資本核心,往往有非常復雜的利益關系和利益交換,這種結盟加劇了社會的利益分化。資本擁有者通過與權力聯姻往往能夠獲得更高的超額利潤,權力也能夠得到金錢的滿足。權力行使的潛規則化加劇了市場造成的利益分化。制度執行過程也是一個“變通”過程,這個變通有的是通過各種機制被合法化了,有的則通過強制力被執行了,所以,一項正式制度在實際的執行中就發生了變形,這種變化使得很多制度的運行偏離了初衷,總是朝向擴大強勢階層的利益方向上變通。
階層之間流動渠道的通暢是社會充滿活力的表現,也是社會公平的表現,能給社會成員帶來希望和奮斗激情。一個現代化的社會,其社會結構應該是現代化的,應該是以中產階層為主體的社會,是大多人都過上富裕生活的社會?,F在,社會結構的這種封閉化趨勢是不利于這樣一個社會形成的。從這一點來說,關心底層,給下層成員以更多的資源和機會是關乎國家發展的大事。
(作者為北京工業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責編/王慧 美編/石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