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原來還有瓦頭

　　“媽媽，爸爸去哪里了?”
　　“去幫你伯伯蓋瓦了?！?br/>　　卡卡跟媽媽經常有著類似的對話。一直以來，卡卡都覺得蓋瓦是個神圣的職業。
　　地理老師說，盆地是中間凹下去，四周都是山的地方。卡卡家就在那個凹下去的部分。小時候，卡卡很喜歡自己的家，鄰居們對他也很關照。
　　從卡卡家到最近的學校也要一個小時。村口住著一個老頭，每次卡卡經過那里，就會看到他坐在自家門口，好像是在等什么，又好像不是。看到卡卡，他的臉就皺成一片，是那種老人看到孩子的欣喜。他會拿出餅干或糖果之類的小食品遞給卡卡。起初，卡卡不愿意接，他害怕這個老人——一頭的白發，牙齒掉了沒剩幾顆，更重要的是從未聽他講過話。
　　突然有一天，老人開口叫住了卡卡，卡卡第一次聽到他這么溫柔的聲音，像爸爸的。接著，老人拿出撥浪鼓在卡卡面前搖擺?？粗@個東西，卡卡想起了打糖的叔叔——一個用搖撥浪鼓來叫賣的人，每每這時，他就可以拿著空雪碧罐去換取一些麥芽糖。
　　卡卡看著它，嘴里不停地分泌著唾液。他接過了老人的撥浪鼓和糖果，這次，老人的眼瞇成了一條線?？吹贸鰜?，他剛刮過胡子，今天的心情跟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后來，卡卡發現那個糖還是挺好吃的，牛奶味，像媽媽的味道。漸漸地，卡卡喜歡接近那個老人，確切地說，是愛上了他的餅干和糖果。當卡卡拿著撥浪鼓回家時，媽媽問起，他就說是老師獎給他的。這樣，媽媽還會有些贊許的話語。
　　冬天，雖然四周都是山，但也擋不住寒風的侵襲，但村口的老人還是只穿一件單薄的襯衣，常年都是那件白襯衣?？ü鸾q服，試探性地問媽媽，“媽媽，村口那個老爺爺都不會冷嗎7”
　　“哦!他啊，你別理他，他是個瘋子，別靠近他，他會把你抓去賣了的!”
　　第一次聽媽媽講那個老人的事，卡卡就被嚇住了，晚上做夢還夢到自己被抓去，嚇得他半夜都不敢去上廁所。
　　從那以后，卡卡就故意躲著老人。當走過村口時，他先偷偷地望向那間老屋——泥做的黃色屋子，房頂是用稻草和石棉瓦蓋的。看到老人坐在門口，他就盼啊盼，盼到老人進屋，然后卡卡迅速地跑過。因為老人總是很快又出來，看著看著，夕陽西下，春秋交替，轉眼又是幾年。
　　卡卡的爸爸只是靠每天為別人蓋瓦賺點小錢，而現在卡卡要去上初中了。
　　卡卡知道自己家里的條件供不起他再去念書，他想跟著爸爸去給別人蓋瓦，可爸爸硬是不同意，說怎么也會讓他進初中的大門的。
　　卡卡心里有種莫名的觸動，他轉頭走向自己的房里，可是不久后，外面卻是另一番嘈雜。
　　“你不要偷偷地給那死老頭錢!你看，現在……”
　　“他畢竟是我爸”
　　“那你是不想耍兒子了嗎?那好，我們離婚!”
　　在廚房里，爸爸媽媽吵個不停，卡卡聽得流下了眼淚。
　　那個每天想要給我糖的瘋老頭竟是爺爺，他怎么變成這樣了?我不要，不要跟他搭上任何關系!
　　卡卡越想越生氣，跑出家門，一直跑到村口，對著那間屋子大聲喊叫。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出來。前幾天還看到他坐在門口，怎么就從人間蒸發了呢?卡卡小心地走進房中，那張椅子，擺在屋子的正中央。房間里還是泥地，前幾天下的雨還積在
　　個個小坑里。除了床和燒飯的灶，這房里就沒什么東西了，再進去
　　點，卡卡在他的床上發現了些糖果，那個袋子里還有幾只螞蟻，另外在床前的桌子上又是另外一袋，花花綠綠的，跟卡卡以前吃的一樣。
　　有那么
　　瞬間，卡卡希望老爺爺就是他的親爺爺。可是，現在他卻不見了蹤影。不知道去了哪里，卡卡低著頭走出屋子，靠著村口的竹竿，許久許久。
　　夕陽斜照在卡卡的身上，遠處出現了個身影，是那個瘋老頭。他的手里提著一些東西，漸漸走近了，卡卡才發現那是餅干和水果?？粗徊讲娇拷?，佝僂的身軀在夕陽中顯得越發明顯。那老頭看見了卡卡，興奮地跑過來，卻忽然倒了下去?？ㄒ膊恢罏槭裁?，自己居然哭昏了過去。
　　當卡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自家的床上，睜開眼，隱隱約約聽到某些對話。
　　“現在，怎么辦?”
　　“我們還是給他辦個……”
　　“什么?就他一個瘋老頭，隨便找個地方埋了?！?br/>　　“活著丟人，死了還想讓我為他操心?！?br/>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激動，男人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不過，卡卡還是知道了一件事，就是爺爺死了，莫名地死了?？飨铝藴I，不是因為那根剪不斷的親緣線，而是那些小糖果們?？ㄖ币詾槟芙o他糖吃的是好爺爺，可媽媽卻讓卡卡遠離他…
　　死了，然后很低調地被埋在深山中，也許沒有人會記得曾經有一個老頭經常坐在村口望向遠處，看著太陽從地平線升起，然后又落到山的后面。就算是卡卡，記得的也只是牛奶味的糖。
　　后來，村口的老屋被拆了，說是推進新農村建設，卡卡家也蓋了新房，新房子沒有瓦，房頂是個空曠的平面，可以用來曬曬衣服。在那里，還堆積著老屋拆下來的舊瓦。村里的人家大都蓋了這樣的新房子，而爸爸也不用再去蓋瓦了。卡卡還清晰地記得地理老師很嚴肅地說著外面精彩的世界，當時的他聽得一愣一愣的。從那時起，卡卡就一直很向往能夠走到更遠的世界去看看。
　　媽媽說，終于等到這個機會了，這個村子已經不需要蓋瓦的人了，爸爸學會了另一門手藝，成了一個水泥工。政府發下文件說，每個人都要全身心配合改革工作，最終實現共同富裕。像卡卡爸爸這樣年紀的人，要么已經走到外面闖蕩了，要么就跟著老師傅學建房。
　　周圍開始多了嘈雜聲，有拖拉機的聲音，起重機的聲音。爸爸說，那是新希望的聲音。爸爸不去蓋瓦了，卻還是沒能帶卡卡出去。這樣過，又是三個春秋。
　　還是冬天，屋外的雨變成了雪。卡卡拿了一把黑傘撐起來走到外面淋雪，站了十幾分鐘，傘上只剩下些許黑色的地方，雪不是很大，但也提醒人們這一年快要到頭了。
　　外面的鞭炮噼里啪啦地響個不停，是村子里有戶人家喬遷。爸爸是他的水泥工。那一晚，爸爸被叫去吃酒。
　　爸爸說，回來會帶好吃的給卡卡，卡卡一直盼望著爸爸回來。有人敲門，大家都覺得是爸爸要回來了，卡卡沖出房門時還被椅子絆了
　　下。沒錯，是爸爸回來了，只不過是被送回來，來人說爸爸喝酒喝得有點多了，然后就突然開始神志不清——中風了。
　　爸爸不去做水泥工了，因為他躺在了床上，媽媽開始埋怨起來
　　“老子這樣，兒子也這樣，我怎么就攤上這么個爛攤子?！?br/>　　爸爸停工，卡卡家的生活開始拮據起來，因為爸爸的工作是他們家唯一可靠的收入來源，卡卡不得不停下他的學業，本以為還有半年他就會到縣城去，可現在他連個合格的初中畢業生都不是。也許繼續讀下去，他就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看著家中墻上貼滿的獎狀與榮譽證書，卡卡只能忍痛割愛了，他再也不是什么“三好學生”，等著他的是爸爸的職業——水泥工。
　　爸爸被安置在房頂的小房間里，他不經常說話，有時手舞足蹈地比畫著什么，有時自言自語，沒有人能聽清楚他說什么，也沒有人愿意去聽。
　　媽媽給他那張曾經的椅子，放在那堆舊瓦旁。他就每天看著日出日落，偶爾卡卡會去看他，但只是在樓梯口偷偷地看，因為媽媽說爸爸隨時都有可能發作。其實，卡卡沒覺得這有多恐怖，有一次，他看到爸爸拿著一些瓦片在地上磨。磨著磨著，時光才會流得更快。
　　一年又年，卡卡學好了手藝，終于可以到城里了。卡卡帶著媽媽走了，留下爸爸個人住著那個大房子。
　　其實，在他得知爸爸中風的時候，他也知道了當年的爺爺是為什么死的。那天，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回來時看到卡卡，心情很激動，接著就猝死了，手里的糖果散了一地。
　　瓦頭不知道什么時候被磨平了，大家都不知道卡卡的爸爸將來會怎樣，瓦頭越圓滑，磨的時間就越久。
　　也許有一天，大家都忘了瓦片原來還有瓦頭。(指導老師：黃忠)
　　編輯，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