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長大的另一個她

　　今天我想來講講我自己的故事。
　　嗯，我是個很任性的女生。我忘了加個限制詞，曾經。其實，實話實說，就是現在，偶爾也會有人說我任性。沒辦法，這是她慣的。
　　我說的她自然是捐我的老媽。我曾經寫過篇文章叫《與女兒的戰爭里，她手無寸鐵》，講的就是我跟她的故事。
　　我16歲那年，在一家雜志上發表了一首小詩，很幼稚的那種。我看到老媽拿出去給她的同事看。那時真是敏感，心情很復雜，又驕傲又羞澀。其實也不是那么不想讓老媽拿出去給人家看，只是…她為什么當著我的面沒什么表示，背著我又覺得這是件很了不起的大事呢?
　　許多年后，我成了大人，有了大人的思維，我知道了大人都是不敢在孩子面前特意表揚的，是怕他們驕傲。這真是奇怪的理論。
　　反正那一次，我非常不高興。我搶過那本已經被很多人翻過的雜志，說你是不是很想我丟人啊?老媽白了我眼，大概也覺得偷偷拿出去被我見到很丟臉，那次，破例，她沒有反駁我。
　　那個暑假，我去了爺爺家?；貋頃r，一封拆了口的信放在我的書桌上。信封上寫著我的名字。根本沒看是誰給我寫的信，只是知道老媽太過分了，她怎么能不經過我同意就私自看了我的信?我沖到她的房間里大聲問知不知道私拆別人的信件是犯法的?她顯然沒有想到我的反應會這么大，她眼神里的慌我都看到了，但是她故意輕描淡寫瞟了我一眼，繼續低頭織她的毛衣，說：犯什么法，你都是我的
　　我簡直氣瘋了，回到自己的屋里，砰地把門關上。我的心里想的都是她的不好。我寫的日記她會看。偶爾一次說話，她會提到我日記里的事，我凌厲的目光追尋過去，她會支UqprU9uP4qtOOHbJd6SOaWLBA12w6+GVEJ/HoAHSDRY=吾著，你忘了?你跟我說的。我怎么會忘，我根本就沒提過班級里誰和誰被老師批評為早戀的事。我說您這功夫，都可以去當特務了。我買了加了小鎖頭的日記本，那時真是愛寫日記，像現在的人都愛寫博客一樣吧!那天我還想：現在的你們真是幸福，寫個博客多簡單啊，藏在電腦里，網頁一關，哪個媽媽能找到啊I可我身邊的小朋友告訴我，別小瞧了媽媽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
　　度，我很納悶，日記本都加了鎖，怎么她還是會知道里面的內容呢?某一天，我的小鑰匙找不到了，我用自己的頭卡子一撥拉，鎖竟然咔地毫不猶豫地開了。我傻了，這是糊弄誰呢?
　　我把日記東藏西藏的，前一段時間收拾舊東西，翻那日記看了看，真不懂當初藏什么呢々那里面不過是些風花雪月無病呻吟的文字，再不就酸不啦嘰的幾句詩。我也突然想起，算起來，我的人生，老媽真的是第一個讀者，第一個那么認真讀我寫的那些很沒營養的文字的讀者。我現在寫書寫雜志，她倒是什么都不看了。
　　還回到那封信，我不知道如何懲罰她，只知道必須對她表明我的立場。絕食。我不知道哪里學來的，只是覺得被痛苦打擊得不想吃飯。后來因為不吃飯，她會緊張，那變成了一招殺手锏。其實那是對她極不公平的，以愛做了要挾。
　　果然，她端了粥和菜進來，從床上拉我起來，一向不低頭的她說，媽錯了，媽以后再不看你的信了。
　　肚子餓得實在是厲害。再加上飯菜香的誘惑，我也實在沒有革命者大無畏的本事，只好順坡下驢，趕緊吃飯。
　　那仗我贏了。
　　那封信是看我那首小詩的一個男生寫來的，給我挑了語句上的錯誤。我還挺不屑的。詩都發表了，編輯都沒說什么，他說什么。老媽卻說：可以通通信，交個朋友。
　　我以為她是在試探我。我回：通什么通，到時候還得過你的審查關，不夠煩的!
　　她沒說話。
　　話是這樣說，暗地里還是好奇的。給那男生寫了回信。那時，很多人都有筆友。網絡還沒流行時，筆友實在是件神秘的事。
　　每次，生活委員分信，我都很期待。那個男生在挺遠挺遠的地方，看的書挺多的，字寫得大，信寫得厚厚的一疊。這讓我很發愁，看過信之后，扔自然是舍不得的，可往哪兒藏呢?后來想到個好主意，藏在衣柜不穿的舊衣服下面。那些舊衣服沒有誰會動它們，只要小心些，老媽又不是特工，怎么會發現呢?
　　果然，再沒發現她偷看我信的事。許多年后的某一天，說起我發的第一首小詩，說起那個寫信來的莽撞男生，老媽說：后來怎么通著通著信就沒聯系了?
　　啊?我吃驚。她都知道嗎?她淡然笑，說:怎么不知道，你把吃早點的錢都買了信封郵票，還有那些舊衣服本來我是想送人的，后來就直放在那兒……
　　那時，我已經做了老師，我也能夠明察秋毫，哪個同學有一點點變化，我都能敏銳地覺察到。我想哪一天，我是不是也會偷翻我孩子的作業本，偷偷找她是否有本不愿意讓我看到的日記呢?你瞧，人生就是這樣，我長大變成了另一個她，而你們，亦是曾經反叛到無法溝通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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