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潘 陽
以法治孝:尷尬與慰藉
□ 本刊記者 潘 陽
近日,《老年人權益保障法》修訂工作已基本完成,民政部將于近期上報國務院法制辦。老年法此次修訂草案在“精神慰藉”一章中規定,“家庭成員不得在精神上忽視、孤立老年人”,特別強調“與老年人分開居住的贍養人,要經常看望或者問候老人”。
退休制度和社會保障制度日益完善的背景下,老齡人口的物質生活得到了有效的改善,而傳統幾代同堂的家庭結構的解體,卻反向性地助推了“精神贍養”的迫切需求。
如今,父母這一溫情的期許即將入法,社會各界反應卻大相徑庭。在《民生周刊》記者隨機調查的民眾中,有人贊好“以法治孝”,表示“這個可以有”;有人質疑,認為“管得太寬”;不乏眾多年輕人通過微博大吐苦水:“連春節都買不到回家的票,如何敢奢望常回家看看?新老年法將讓我們情何以堪!”
如果新修訂的《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獲得通過,那么所有的子女將被強制“探親”。
強制“探親”,一方面樹立了剛性的標桿,讓法庭在判決“不回家看看”案例時,不至于陷入無依據的尷尬局面。通俗點說,不“常回家看看”的你我,在不久的將來可能面臨違法的危險。另一方面,強制“探親”折射出的其實是整個社會的一種普遍的焦慮感——這至少表明,很多子女沒有“常回家看看”如今已經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
統計數據表明,截止2009年底,全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超過1.67億,其中有一半過著空巢生活。近年來,因為子女“不回家看看”父母而對簿公堂的案例時有發生。有學者認為,空巢老人的孤獨和寂寞,表面上看跟子女沒有“常回家看看”關系密切,其實背后的根源,主要是老年人社會保障和社會福利的欠缺。
《廁所之神》是一部在日本頗為暢銷的書,該書激發起了日本許多青年人對自身的反思。人們由書發現,在所謂的“失去的十年、二十年”中,日本失去的不僅僅是經濟的高速度發展,還有其他很多很多。他們開始反思自己離開家鄉出去闖蕩的意義,反思自己扎根大城市后是否“常回家看看”,反思自己成功后對長輩是否盡到了應盡的義務。
從這個層面上,“常回家看看”入新老年法(草案)也是一種提醒,輿論引發的熱議,同樣是一種反思。草案中要求“不得”、“要經常”,體現出的也恰是一種可貴的立法分寸感。頂著巨大生存壓力在城市打拼的年輕人,絕大部分不是沒有孝心,可能確實存在沒有時間、精力和能力“常回家看看”的現實情況。這也在客觀上要求粗線條的法律不能貿然介入過于“細膩”的生活,譬如什么時候回家看父母、多久看一次父母等。
其實,早就有人提出將孝道入法的建議。
2004年9月,南京市老齡委建議,在刑法中增設“不孝罪”,讓不孝敬老人的逆子受到嚴懲。
2004年10月,四川省一位律師,鄭重地向省人大提交《四川省父母子女家庭關系規定》(即“孝法”),共6頁,計22條,包含一些很有意思的條款,比如“錄用公務員以孝為先”等。
而遼寧省更是將“常回家看看”作為地方性法規予以施行。2008年6月2日,遼寧省人大常委會發布公告,就《遼寧省老年人權益保障條例(草案)》面向社會征求意見。該草案第三十一條規定:“贍養人應當履行對老年人的精神慰藉義務,與老年人不在一起居住的,應當經常問候、看望。”當年8月,該草案獲得通過,并從10月1日起實施。
現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也涉及了“精神贍養”,第十一條規定,“贍養人應當履行對老年人經濟上供養、生活上照料和精神上慰藉的義務,照顧老年人的特殊需要。”這里說的“精神上慰藉”應該包含了“經常看望或者問候老人”,現在常回家看看又被寫入了老年法草案。
但是針對什么才算是“常回家看看”,親情能否被量化?這個問題似乎所有現有的法律規定都未進行明確。吳明也表示,新老年法修訂案草案對什么算“常回家看看”并無明確規定。“由于老年法屬于社會類立法,因此具體細節不可能規定得很清楚。但以后子女不‘經常’回家看望老人,老人可以訴諸法律,以前這種訴訟法院一般不會受理,但現在法院要立案審理。”
但是吳明同時表示,這類訴訟“畢竟不同于一般的訴訟,所以最后的結果是多方面決定的。主要是對贍養人不履行贍養義務和監護人不履行監護義務,要督促他們履行自己的義務。”
不過,一則規定入法,其意義不是在于它能“立案”,而在于立案之后究竟會達到什么樣的實際效果。沒有預見性的法律,終究是一頭沒有眼睛的老虎,此番敬老入法,被不少知名學者視為沒有操作性的法律。
中國社科院老年科學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員伊密在做客北京城市管理廣播時,公開質疑了這一新立法的可操作性。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教授姜向群告訴記者,原來的《老年人權益保障法》里已經有了保證老年人得到精神慰藉的內容,實際上也是從精神、心理上來保障、關注老人。這次修訂主要是想把這一點細化得更具體。從國外的情況來看,大部分國家都是從經濟保障、權益保障這個角度來關注老人。至于“常回家看看”,國外并沒有這樣的提法。
對此,受訪民眾也普遍認為“入法容易,情感約束難”將是一大問題。北京朝陽北路呼家樓地鐵站旁,通體綠色玻璃的寫字樓第17層里,正在辦公的5位男士,全部都是外地人,他們的父母遠在南方或者東北。他們一致認為 “敬老頻率沒有必要立法,有孝心的人,即便沒有這項法律規定他也會回去,沒有這份心的人,就算規定了,誰又能約束的了你?誰來監管你常回家沒有?”
華南理工大學法學院院長葛洪義解釋,法律若規定子女要經常看望或者問候老人,這種主觀的想法是好的,但寫入法律不合適,他認為法律不應該對家庭生活涉入過深。
孝道確實是個道德問題,但是子女對老人的贍養義務,這是法律問題。而贍養不僅是物質贍養,而且包括精神贍養。從社會的教育功能來說,法律當然可以做這樣的倡導。
推動“常回家看看”問題浮出水面的力量是什么呢?是道德溫情,是“父母在、不遠游”的另類表述,是“孝悌”倫理的具體行為。撇開法律的可操作性,這股召喚力量,來得正義凜然,來得及時。
“常回家”的“常”是一周一次?還是一個月一次?一項規定落入字面,就有人追究其細節問題。其實,在算回家“次數”的同時,更要算算的是回家的“質量”。“高質量”的回家可以想出的細節有很多,但最關鍵的一條,是我們一定要有真心、有孝心。時代不同了,我們雖然不能恪守“父母在、不遠游”的古訓在父母膝下承歡,但這并不妨礙我們盡到為人子女的責任,并不妨礙我們為父母盡一份“常回家看看”的關心。
“回家質量”怎么算?記者在位于北京中關村南大街的國家圖書館附近進行了隨機采訪,很多市民的答案都極盡建設性,總結起來無外乎以下幾點:
我今年回家,給父母和家人準備了什么禮物?哪怕是最不值錢的小禮物,比如一件衣物、一盒點心。
我今年回家,有多少時間是真正陪父母度過的?哪怕是跟父母一起親親熱熱地圍坐一起包餃子、嘮家常、看電視。節日晚上在不停收發朋友、同事的祝福短信的時候,有沒有滿懷真情地對父母說一聲“祝二老健康長壽”。
我今年回家,有沒有幫父母分擔憂勞?哪怕是打掃房間的時候,不再任由年邁的父母爬高上低。
我今年回家,有沒有詳細向父母“匯報”自己當前的生活,讓父母放心?哪怕是“通報”自己下一步的“宏偉目標”,讓父母欣慰。
在將要離開家的時候,有沒有真心邀請父母去城里享幾天清福?如果暫時沒有具備相應條件,有沒有滿懷信心地表態“爸媽,等我發展好了、買了房,就把二老接過去”。
解惑以上答案,我們看到的是敬老入法讓大多數人重審“常回家看看”的一種欣慰。南京師范大學社會工作研究與發展中心主任吳亦明認為,立法的確不是萬能的,但是立法倡導本身沒有什么錯。孝道確實是個道德問題,但是子女對老人的贍養義務,這是法律問題。而贍養不僅是物質贍養,而且包括精神贍養。從社會的教育功能來說,法律當然可以做這樣的倡導。
可以說,在現如今的中國,即便是用硬性的法律來約束,兒女不能“常回家看看”的現狀肯定會繼續存在,而將兒女訴諸公堂的父母永遠只能是少數。
□ 編輯 閔 杰 □ 美編 龐 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