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
翻開南京的歷史,那刻骨的傷疤隨著時間車輪的滾動依舊刺目,難以忽略。那是1937年的12月,一場浩劫,將一座城市和這樣一個數字——300000,一同載入史冊。一刀一刀和著鮮血,深深的印刻在了歷史的塵煙里。
南京市話劇團借助于舞臺,重新撥開歷史那厚厚的塵埃,從一個小小的家庭開始展開講述。然而,這絕不僅僅是一個家族的記憶,他應該成為我們整個國家,整個民族,整個人類的永遠不能忘懷的記憶——一個充滿著血腥的黑色的記憶。
《淪陷》是一臺從正面反映南京大屠殺慘案的話劇,它以南京某部隊軍官史孝堂一家及做牧師的哥哥史孝庭等人在日軍屠城前后的遭際,再現了70年前發生在南京的那黑暗、慘烈、血腥的一幕,深刻地揭露了侵華日軍犯下的滔天罪行,并以此深切地祭奠了30萬屈死的亡靈。
《淪陷》所追求的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再現,揭露和祭奠,也不是要呼喚人們對這一慘案及戰爭做出一般的反思,而是以冷峻的態度,對處在其中的人及人性作出審視,拷問和剖析,從而引發人們對自身的思考與反省。
《淪陷》這一追求,不是通過述說一個嚴絲合縫、符合生活邏輯的精彩故事來完成的,而是通過截取故事內在邏輯線上的若干斷面,以跳躍性的詩化手法,用令人壓抑的極端場面,讓人和人性在遭受無情的踐踏、蹂躪、煎熬和考驗來完成的。它的藝術價值,經由獨特的熔煉,閃耀出異于此類題材作品的獨特光華。
話劇《淪陷》講述了那樣一個滿目瘡痍的歲月,同時在其創作過程中也歷經了波折。2004年,時任南京市話劇團團長的宋云祥同志就決策創作一部反映抗日戰爭題材的話劇,并交由著名編劇姚遠先生開始了劇本的創作工作。劇本經過近兩年的時間創作,于2005年完成初稿并榮獲文化部“精品工程劇本獎”。于此同時團部決定于2006年下半年開排,并以此劇紀念話劇百年和“南京大屠殺70周年”。但是開排在即的8月,原先已確定并已開始參與創作的著名導演王曉鷹先生因檔期問題需要推遲至07年尚能進組。這一突然的變故使得全組上下措手不及。因為推遲排練就意味著《淪陷》很可能來不及把這樣一部承載著悼念30萬亡靈的、具有史詩般意義的劇目適時的呈現給觀眾。于是團領導班子在認真分析的基礎上,作出了另請導演的決策。國內30余位優秀導演的資料集中在團部的案頭,或無檔期,或其導演風格不適宜該劇,恰在此時,編劇姚遠先生向劇組推薦了總政歌劇院的胡宗琪導演,胡導演在看完劇本后,對該劇表現出了極大的創作激情,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將承載南京30萬亡靈賦予他的歷史責任。并答應11月來南京參與排練。但是心急如焚的團領導班子仍然覺得排練工作迫在眉睫,于是團長帶著角色演員的建議名單立即驅車幾千里,與遠在蘭州排練的導演胡宗琪先生,舞美設計黃楷夫先生,燈光設計劉建中先生進行溝通和磋商,幾位藝術家一致表態提前全力進入創作,而此時已是9月上旬。胡導演等主創人員走馬燈似的穿梭于北京與南京之間,考查包括“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在內的各個與劇目相關的場點和資料,與演員見面等。就在所有人都為這出話劇奔波忙碌的時候,團部又做出了另一項重大決定:調整作曲家人選,聘請空政歌劇團的一級作曲家吳旋先生擔任本劇的作曲。至此,一個強強聯手,國內一流的主創班子開始了與《淪陷》的并肩同行。終于2006年10月2日,在懸掛著“歷史怎能忘卻,屈辱怎能釋懷,排好話劇《淪陷》,人民為你喝彩”橫幅的排練場,《淪陷》正式開排。經過一個月的排練,制景、合成、走臺、彩排、審查、演出。2006年歲末,話劇《淪陷》終于揭開面紗,與廣大的觀眾朋友們見面,并且得到了充分的認可與好評。這樣的成功讓劇組上下覺得為之付出的辛苦與汗水都是值得的。
話劇《淪陷》之所以取得成功,是綜合了方方面面的艱辛和努力,不僅僅是依靠話劇團所有演職人員的專注與投入和強大的制作班底,還依靠南京市文化局和話劇團領導班子的正確決策、管理者對藝術生產規律的充分尊重。
管理者對藝術生產規律的尊重,為《淪陷》的創作提供了廣闊的空間。管理者和創作者工作上有著各自的職能分工與界定。在《淪陷》的創作過程中,團領導要求所有管理者不得無故干預藝術家們的創作。而管理者所承擔的職責是在把握住劇作大導向的前提下,為創作者盡可能的提供外部保障和做好一切配套服務工作,讓創作者在有利于創作的土壤上潛心耕耘。各部門的工作必須以導演為核心,必須尊重導演的抉擇,服從導演的決定。不干預和少干預的決策的確給了藝術家們極大的創作空間。劇本乃一劇之本,作為享譽全軍和全國的著名劇作家的姚遠先生,為了創作《淪陷》,不僅實地考察了與大屠殺有關的全部場所和文物,更查閱了幾百萬字的相關資料,慘痛的歷史事實和記載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靈,幾致于使他無法寫作。痛定思痛的他,經過長時間的醞釀和構思,以一個中國人的良知和責任,根據他占有的大量史料,從一個普通家庭面對那場浩劫時的所思所想以及不同的態度和命運為切入點,站在人性和理性的高度,撰寫出了讓國人震撼,令國人思考的巨著。
該劇圍繞史孝堂的心理層面一層層展開。日軍壓城,惡戰來臨,南京就要淪陷,作為南京某部隊的軍官,史孝堂理應像一個真正的軍人那樣率兵死戰,但是他擅離職守,企圖悄悄安排家眷逃離戰火。南京淪陷了,他和下級投降后遭到日軍屠殺,死里逃生的他潛回家中,目睹妻子被日軍奸污。后來,他在舊時同僚的引誘下,為了活命而當上了漢奸。當妻子淪為慰安婦、女兒遭受日軍殘害時,他忍無可忍,殺死了日軍并開槍自殺。這一切,就是史孝堂在日軍屠城前后的遭際。這段遭際對他一生來說雖然太短暫了,但卻使他如同接受煉獄一般度過了顯得漫長的歲月。
如果說,全劇以一層層揭示史孝堂心理層面展開而使人感到晦暗和壓抑的話,那么劇中的史孝庭、瑪麗婭、史妤罄、劉營長、嚴子泉等人在南京淪陷中人性的表現則是明亮的,高尚的。善良的人性和社會責任感驅使他們留在淪陷的南京城,去幫助那些失去政府保護而無助的人們。然而,他們的力量是有限的。面對侵略者的無恥暴行,他們無論做出多么巨大的抗爭,仍然顯得那么無力。最后史孝庭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與日本侵略者作了最后一搏。瑪麗婭則為自己的無力深深負疚,被夢魘纏繞,患上嚴重的神經官能癥,并于次年用自殺方式使自己的精神得到解脫。他們的精神品格永遠令我們追念。
《淪陷》激起了人們對發生在70年前南京的那場大屠殺慘案以及日本發動侵華戰爭的深入思考,讓人們對這一慘案及戰爭的制造者做出冷峻的審視,拷問和剖析,對人性進行了深刻反思。
導演胡宗琪先生在讀完劇本之后就心潮難平,他以“我是一個男人,我是一個軍人,我是一個中國人”的崇高使命感和深厚的藝術造詣,準確的詮釋了劇作家所要表達和傳遞給觀眾的情感,確立了《淪陷》必然是一部具有悲劇色彩的正劇的定位,繼而為二度創作確立了冷峻的手法、史詩般的風格的基調與靈魂。《淪陷》的劇作在故事的表述、人物的塑造、主題的開掘、風格的確立等諸方面都已經值得稱道,在此基礎上導演又根據文學劇本的風格特征,大膽地運用了表現主義戲劇的手法,通過一個個令人震撼的場面,一次次的人物相互之間的心靈碰撞,一段段的人物內心表露,直接進入劇中人物的精神內核,使其內心活動及人性的本質十分直觀化、視象化地呈現在舞臺上。導演好像使用了一把魔術般的手術刀,剖開了遮蔽劇中人心靈的肌體,使他們的靈魂赤裸裸地展現在天光下,供世人審視和評判。可以說,導演用犀利的導演語言完成了對劇中人物的分析和闡述,同時,又以夸張的手段建立起了大寫意的總體風格,這對該劇的主題深化和最后的成功起了決定性的作用。至此,《淪陷》在舞臺上完成的二度呈現和劇作者在文本上完成的一度呈現,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契合。
同時舞美設計、燈光設計、作曲、化、服、道、效等部門也在充分尊重和理解導演認知的基礎上,各自施展才華,為該劇的舞臺呈現與走向成功付出了艱辛的努力,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尤其令觀眾贊嘆不已的是全劇的音樂,吳旋先生以他的才華和對劇本的理解,為130分鐘長度的全劇創作了近80分鐘的音樂,這不僅在話劇舞臺上嘆為觀止,更是南京市話劇團創作史上的一次革命與突破。該劇的音樂語匯與劇情的跌宕起伏,舞美的恢宏壯觀渾然一體。大大提升了全劇的品質。
話劇《淪陷》不僅取得本屆南京十大文化精品的稱號,還獲得過“國家舞臺藝術精品工程劇本獎”、“紀念話劇百年全國話劇優秀劇節目展演一等獎”暨“第八屆中國藝術節文華劇目獎”,“第八屆中國藝術節文華編劇獎、文華導演獎,文華燈光設計獎、文華表演獎”、“第五屆江蘇省戲劇節優秀劇目獎”、“江蘇省舞臺藝術精品工程劇目”,“南京市五個一工程優秀劇目獎”等。
《淪陷》從2006年起每年的12月13日都在南京上演,用現代人的方式來表達對三十萬同胞的悼念,告慰逝去的亡靈。它繪觀眾的不僅是壓抑,是思考,是震撼,而更多的是警醒,是責任,是期盼……,用導演的話說:只有“見證”才能激起“良知”,“一個民族的災難永久不被忘記,才對得起歷史的成本,歷史才不會輪回和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