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記

□厲周吉

這夜,雷利躺在木板床上輾轉反側，每一次翻身，床板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他變得更加孤獨而煩躁了。

新疆的冬夜，氣溫特低，墻壁雖然很厚，他還是感到似有陣陣寒風不停向自己吹來，他使勁掖了掖被子，還是冷。

他打開電燈，蒼白的燈光立即充滿了空蕩蕩的房子。平日，房子里還有二十多個民工，可現在他們都回家過春節去了，偌大的房間里只有他自己蜷縮在墻角。

當然，他也渴望回家，在這最特殊的日子里，誰不想回家呢！正是因為大家都想回家，他才無法回家。

他是工頭，必須留下來看管工地。

四年前，他還是個普通民工。他有心計，懂節儉，漸漸就有了些積蓄。后來，他用存款購買了架板和其他工具，貸款購買了攪拌機，開始獨立承包工程并當起了工頭。

做工頭完全可以輕松地看著其他民工干活，他為了收入更多些，一直照舊干活。每一項工程干完，他和民工們算清工錢，留下必需的生活費和其他費用，余下的，全匯到家里。

家里存款越來越多，他說不出有多高興。

要不是一年到頭沒法回家，生活也算充實而幸福了。

算起來，他已經四年沒回家了。

這夜，他感到自己掉進了冰冷的水中，他的雙手不停抓撓著，卻抓不到任何東西，于是身子不停地下沉、下沉——他已被孤獨淹沒。

他忽然冒出了要回家的念頭，他渴望妻子溫暖的懷抱，渴望親吻孩子柔軟的臉蛋，渴望給父母捶捶背、揉揉肩……這些念頭一冒出來，就雨后春筍般瘋狂生長起來，把他的身體鼓脹得滿滿當當，鉆得他的心生疼生疼。

我什么也不管了，我一定要回家！雷利憤憤地想。

老婆，我要回家了！雖然是在半夜，他還是撥通了老婆的手機。

你真回家嗎？你不會騙我吧！電話剛響兩聲，他就聽到了老婆熟悉而陌生的聲音。

我怎能騙你呢！

你回家，工地誰來看管？

工地算什么？我要回家，我想你，想孩子……雷利忍不住啜泣起來，與此同時，他聽到了老婆的啜泣聲。

你回家，我和孩子都很高興，可工地總得找個可靠的人看管才行！妻子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不用擔心，我能處理好的。好了，不說了，等我回家再好好聊。

第二天，天還沒亮雷利就起床了。在刺骨的寒風中，雷利看著屋子周圍一望無際的黃沙，不禁嘆了口氣。這里雖然靠近鐵路，然而因為剛開發的緣故，周圍十幾公里還沒有固定住戶，再說，他與當地的居民又不熟悉，到哪里找人看工地呢？

他思來想去，實在想不出解決辦法。

你找到看工地的了嗎？我和孩子都盼你回來！

下午，看到妻子發來的短信，他過了好久才回復道：找到了，放心吧！我今晚就動身，五天后，保證到家。

其實，路上的時間三天已足夠。他之所以說五天，是為了留出時間解決這邊的問題。

可是有什么辦法呢？他也曾撥打了幾個民工的電話，并答應給他們很高的工錢，可他們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到哪里了？兩天后，雷利再次接到妻子的短信。

到蘭州了，旅客多，非常擠，但我已經買到明天的車票了，放心吧！我會順利回家的！雷利回復。

他知道，如果自己最終不能回家，現在這樣回復，只能讓妻子更傷心，他不希望妻子現在就知道真相。如果最終他無法回去，他希望家人知道得越晚越好。

你抓緊回來吧！家里出事了，樂樂媽不見了，有人說，有個男子把她帶走了……

第三天，他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

放心吧！沒事的！她一定是聽我要回家，提前到車站接我了！我打電話問一下就知道了！他對母親說。

就撥打妻子的手機。

關機。

他只得給妻子發短信。

幾個小時后，他接到了妻子的回復：我對不起你，我沒臉見你，我不求你原諒，只求你善待我們的孩子，存折還藏在老地方，我一分沒動。我走了，你別找我，你也找不到我。找個好女人重新開始吧！另外，如果可能的話，別再過兩地分居的生活了！

他急忙撥打妻子的手機。

關機。

這時，透過茫茫沙塵，他看見鐵路上又一輛列車呼嘯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