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佳音 /文
東亞區域合作動力中的區域意識探究
■ 程佳音 /文
區域主義是20世紀特別是冷戰后國際社會中興起的一種重要現象,其作為全球政治范式理論的一個基本論斷是,“隨著區域一體化和全球化的日益發展,世界政治經濟的競爭將會超越主權國家的層面,在區域國家集團之間進行”[1],而它的本質特征乃是一種“國家間以區域為基礎的合作與聯合”[2]。
作為區域主義研究的一個重要內容,關于區域合作的原因或動力,不同理論流派給出了不同的解釋。本文試圖從區域意識入手,構建集體身份的認同,探究東亞區域合作的動力。
作為新地區主義本質特征的一大表現形式,區域意識是“區域內各方對大家都屬于同一區域而和外部區域有相異性的意識”[3],它通常率先表現為“一種對外部因素的反應”,這種外部因素是對外部安全、經濟威脅,乃至文化異質性的共同感知;隨后,區域意識在外部因素的塑造下,向著區域共同體對內部因素的共同認識過渡,這些內部的共同因素包括歷史、文化、宗教傳統等。
區域意識,歸根到底是一個對集體身份的認同問題,“區域”具有了“集體身份”的意味,“意識”則包含了“認同”的要素。
“認同”這一概念,主要解決的是人們對于自我身份的辨識和確認問題,即它回答的是“我是誰”這一問題。區域意識的概念,最終使“認同“指向了“集體身份”,即“我是誰”的答案是“我的集體身份”。而集體身份,則“是角色身份和類屬身份的獨特結合,它具有因果力量,誘使行為者把他者的利益定義為自我利益的一部分,亦即具有‘利他型’”。有了對共同利益的認同,才算是實現了從認同“集體身份”,到共同利益,再到共同行為模式,即區域合作的質的飛躍;區域意識作為區域合作的動力,也才有了合乎邏輯的意義。
東亞地區現有程度的區域合作,其背后的動力還只是停留在感知外部因素的被動認同這個層面,即某種對外部安全、經濟威脅的感知,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也是區域意識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當今東亞區域合作的主要任務就是要促進這種被動認同向自發的內向型認同轉化,從而推動東亞地區合作向更深層次的安全、政治領域合作挺進,超越現階段的權力、經濟等物質范疇。
區域意識作為東亞區域合作的動力,既有理論基礎,又有某種程度上的現實根據。
第一,目前,東亞區域合作中的相互依存因素顯現出由經貿領域向政治、安全層面外溢的趨勢。當前東亞地區經濟、貿易一體化的迅猛發展,體現了這一地區相互依存程度的加深,當然這種相互依存還只是停留在客觀相互依存的層面上,它僅構成這一區域集體身份形成的基礎。這種“以市場為中心的地區化經濟合作”中,最有價值的就是東盟的次地區化合作。
東盟的有益實踐說明,自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以來,東亞區域內主權國家認識到相互依存的深度已使合作成為必然,東亞地區合作已由“事實上的地區整合”向“法理上的地區整合”過渡。但是,當前東亞區域合作與區域整合的主要任務在于如何促成這種客觀的相互依存向主觀的相互依存轉化,如何啟動集體認同的建構過程,并最終促成自發認同基礎上的深層合作。這種對主觀相互依存的認同,近期體現在為解決朝鮮半島核問題而確立的六方會談機制上;政治與安全方面的對話,至少說明東亞地區各利益攸關方均認識到朝核問題對地區穩定與安全的共同利益構成威脅,對地區客觀相互依存的現狀和持續加強投下了一定陰影,因此有必要將其限定在東亞區域的框架下加以協商解決,即一種主觀相互依存的意識已初露端倪。
第二,東亞地區自古以來,就是“同呼吸,共命運”的一個整體,在全球化時代的今天,共同命運的因素日益突顯。在國際社會中,共同命運通常是由來自外部的一個或多個威脅造成的,因此群體中的行為者在自身能力、資源不足的情況下會傾向選擇合作來應對外部威脅,如果這種合作行為能夠在一定時期內多次重復,那么對彼此合作者角色的認同就會相應增強,國家原先追逐個體利益的利己身份也會逐漸削弱,并最終促成集體認同中的合作關系得以內化為國家行為的深層動機。
東亞地區原始和現今的區域合作,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來自對共同命運的感知,在全球化時代的今天,更是如此。特別是以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為分界點,東亞地區以多種經濟地區化為核心的合作進程開始向政治上的和制度化的合作轉化,具體說來,三次危機使得東亞區域合作在各相關領域有所突破。
金融危機,使得“貨幣地區主義”在東亞興起。與歐盟一體化進程開始于地區自由貿易并經歷較長時間才向貨幣合作過渡不同,東亞區域貨幣金融合作起點較高,不僅在搞自由貿易建設,而且業已進行的雙邊貨幣交換、資本流動監控、早期金融預警、經濟評估與政策對話、亞洲債券基金,都有助于貨幣和金融穩定。
非傳統安全危機,使得“社會地區主義”在東亞地區合作中方興未艾。東亞各國在2003年共同應對SARS危機時的合作模式,使得地區內各主要行為體進一步認識到了區域合作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并為其他領域內共同解決社會問題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安全危機,可能促使區域內各國,轉向某種程度的“安全地區主義”。區域內各國的現實主義思維及其政策取向,使得缺乏地區安全機制,又遠非一個地區安全共同體的東亞地區經常陷入傳統現實主義的各種“安全困境”之中。為避免東亞未來的各種潛在沖突,尋求替代現實主義思維的各種新模式乃是當務之急,也唯有如此,才能有效預防沖突,規范和約束相關國家的行為,防止傳統安全的困境向非傳統安全領域擴散。
第三,東亞地區在歷史經驗、文化傳統以及價值體系層面上都具有很大程度的同質性。東亞是一個多元化和多樣性特征很強的地區。在經濟發展水平、社會政治體制、文化習俗傳統等方面,東亞地區各國差異是很明顯的。但這種差異性中也蘊含著大量可供開發的同質性,例如協調一致、相互尊重、包容開放等共同的價值觀念等。20世紀90年代,新加坡總理李光耀和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率先提出了“亞洲價值觀”,其主要內容是強調社會整體利益和社會和諧,重視家庭,尊重權威,強調紀律和社會秩序。
東亞地區的同質性不僅體現在價值觀層面,文化上的同根同源也是由來已久。東亞作為“儒教文化圈”的發源地,從不缺乏這種文化上的同質性,正如羅榮渠教授所指出的,包括東南亞在內的東亞已經形成了一個“大文化圈”,“這個大文化圈不論在人種、書面文字系統、家族結構、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政治文化等方面,都有歷史形成的共同性與相關性,與西方基督教文化圈或西亞北非伊斯蘭文化圈相比具有鮮明的獨特性”。東亞地區業已形成的一整套獨特的文化體系,與區域內已有的高度發達的經濟聯系一道,從心理和物質兩個層面共同構筑了區域意識作為區域合作動力的基礎和保障。
第四,區域內大國具有自我約束的善意。自我約束是一種在尊重彼此差異基礎上的合作,它涉及一種高度互信,在自我約束的同時,為他者預留出認同自己的空間。亞歷山大·溫特甚至強調,自我約束是集體身份相友好關系的最根本基礎,集體身份從根本上說不是根植于合作行為(雖然合作行為也是重要的因素),而是根植于對他人與自己的差異表現出來的尊重。
自我約束的核心不在于“國家如何成為自我約束的行為體”,而在于行為體如何把這種信息傳遞出去,即“其他國家怎樣知道一個國家是自我約束的”。當前,中國在推動東亞區域合作的進程中,就時常面臨這種困境,即如何讓區域內國家認同自身的和平崛起,如何讓它們相信中國的和平發展有利于它們自身國家利益的維持和增長。解決了這一問題,甚囂塵上的“中國威脅論”也就不攻自破了。
當今,東亞地區作為一個整體的地區意識還不夠強大,東亞認同的程度還相對較低。民間交往在其中可發揮重要作用,包括地方政府、企業、非政府組織、文化學術團體等的非官方活動,多種溝通渠道的固定化、制度化有助于政治關系的緩和和改善。此外,民間文化往來的意識形態色彩較淡,更易為共同體成員所接受,有利于增進區域內各種文化相互融合和相互影響,并最終實現政治、安全領域的深入合作。
構建區域意識更要求掌握豐富資源的各國政府積極參與進來。各國政府在意識到區域整合、區域合作的必要性后,應該制定出基于共同利益的具體目標,加強對他國的公眾外交力度,從官方層面上推動集體身份認同的形成,為民間文化交流的發展壯大培植良好的輿論氛圍和政治氣候,使公眾外交的受眾更好地了解本國的政策取向和外交理念,從基層的民眾層面消除由缺乏溝通交流而導致的誤會、偏見和不信任,唯有如此,才能有效地影響他國政治精英的決策程序和內容,消除國家層面上的信任障礙,并最終克服安全困境。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
(責任編輯:李瑞蔚)
[1] 俞正樑、陳玉剛、蘇長和.21世紀全球政治范式[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5.
[2] 馬孆.區域主義與發展中國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1.
[3] 俞正樑、陳玉剛、蘇長和.21世紀全球政治范式[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