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眼神里取暖（組 詩）

寧 明

在你眼神里取暖（組 詩）

寧 明

夢見你

我說夢見你，通常是在

醒著的時候

不該讓你流淚、嗟嘆、幻想紛紛

這樣的短劇常常上演

每一回，都比夢境還要真切

你在秋天的田垅上

已獨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稻穗金黃，你也已經成熟

懂得了，只有愛你的人

手里才會握有鐮刀

給你留下一道致命的傷口

我說夢見你，請不要傷感

否則，那架陷入泥沼的獨輪車

我一個人，難以推出來……

運 氣

厚厚的雪，裂開了一道傷口

踩在傷口上的腳步

每一步，都是潔白的痛

一條魚遇見另一條魚

與浪花、風向無關，與運氣有關

最大的可能，是一枚誘餌

在教唆它們相依相愛

東平湖的水早已離家出走

湖底是更厚的積雪

我們像兩條堅守到最后的魚

在回憶的漣漪中，漫不經心地游弋

與你相望

今夜，我們是最近的鄰居

我的窗戶向著你的窗戶

目不轉睛地張望

身體被托舉在21層的高空

但我不愿說出，心中的冷

我們是多么有趣的孤獨人

思想在奔跑，而說出口的話

沒走多遠就被凍僵在途中

行不得，又退回不得

你那扇正方形的光明

在黑暗里愈顯明亮

我躲在它的眼神里，悄悄取暖

并想象著，如何才能破窗而入

做一回不計后果的盜賊

如果，你愿意走下樓去

失掉的一定不是自身的高度

而僅僅是，縮短了

彼此間的距離

模 仿

一位老人在訓練一只八哥

你好。早晨好。再見。

老人與八哥，不厭其煩

把早晨訓練成了上午

八哥模仿出的聲音

比老人的聲音動聽了許多

身旁一個模仿爺爺咳嗽的孩子

背著手，只咳了幾聲，待直起腰來

他已變成了，一個

比爺爺更顯蒼老的老人

我在對著鏡子模仿微笑

掩藏起一樁樁排解不開的心事

鏡子里的笑容莫名其妙

讓鏡子外的我，對面不敢相認自己

一首詩救不活一條魚

離家整整十天，這條小金魚

仍在望眼欲穿地等我

它比一個人的耐心更加持久

魚的目光已被餓得渾濁不清

它看不到我空投的救命食物

魚像臥床的病人，側身躺在魚缸的底部

以化石的姿態，對饑餓和寂寞的包圍

做最無力的抵抗

我用了大半個夜晚，一直在仔細觀察

這條生命垂危的魚

它的眼睛偶爾還能轉動一下

仿佛是想向我表達臨終前的遺言

面對一條癡情的魚，我只能為它

寫下一首蒼白的小詩

卻不能幫助魚，合上那雙

渴望的眼睛

這一夜

一條死里逃生的魚

終于將我夢里的絲網沖破

仿佛到處都是深不可測的水

魚隱藏其中，像是避難的災民

我眼睛干澀，吃力地睜開

試圖將目光與魚對接

并用眼神告訴它，人生

就是不停地逃難

魚的一生，大概也是如此

一列火車正從遠方駛來

像一條更大的魚

滿載著酣聲，沖向夜的沼澤

我和車輪方向背向而行

與一條逃難的魚一起游向他方

天快要亮了，所有的人

將會像魚一樣涌向馬路的河流

而我不想此刻躺下身子

去模仿一條魚，曾經

死過一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