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朗
五讀《艷陽天》
黃明朗
我看小說大抵為了消遣,反復閱讀的不多,潛心研究的更少,不過《艷陽天》是個例外。幾十年中,我閱讀《艷陽天》超過五遍,隨手翻閱的次數就更多了。
知道浩然的大名緣于一次“誤會”。初中二年級我曾寫過一篇作文,講述生產隊長愛護集體耕牛的故事,語文老師居然給了90分,還當作范文在全班宣讀。下課后老師問我:“你讀過《喜鵲登枝》嗎?”似乎指這篇作文有模仿的“嫌疑”。這有點冤枉。一年后語文課本才有了《一匹瘦紅馬》,選自浩然的《喜鵲登枝》,自此才“認識”了浩然。
高三時,我在校圖書室突然發現了浩然的《艷陽天》,這部書當年迅速引起轟動,可校圖書室只買了三套,學校師生卻多達千余人,為此圖書室規定必須一周內歸還,因此讀第一遍不過一目十行、囫圇吞棗。想再借讀一遍,預約者早已排起長隊了。我想買一套,可厚厚三部書價四元二角,這對我是一筆“巨款”,那時父母在生產隊勞動一年也就分得六七十元。可是,《艷陽天》對我實在有誘惑力,我暗自盤算一定得擁有它!
終于有了辦法,父親每月給我三角零花錢,讓我饑餓難忍時買點心解饞,為買書,麻花、燒餅省了。后來,又找到生財之道,到河邊撿廢舊物品,那時牙膏皮兩分一只,廢報紙三分一斤。經過開源節流,兩個月積攢起七角錢,離四元錢仍遙遙無期,不得已求其次,買下《艷陽天》農村版 (縮寫本),可惜這本書后來竟不翼而飛了。1972年,我成為鐵道兵的排級干部,終于有足夠的經濟實力買下原版《艷陽天》,因此第二三遍算是細嚼慢咽了。它隨后伴我走過了林海雪原、長城內外、戈壁大漠、江南水鄉。
讀第四遍帶點研究性質。1994年,浩然四部《金光大道》出齊后引起激烈爭論,貶之者對他全盤否定,褒之者則認為,他雖然帶著極“左”路線和錯誤思潮的種種色彩與符號,但其作品是中國農村近半個世紀的“圖畫”,具有史料性和藝術性的價值。而我認為,《艷陽天》雖是浩然32歲時寫就的著作,但出版于“文革”前,并無“奉命創作”的嫌疑,至于存在或明或暗的“圖解政治”的痕跡則不應苛求,一個作家不可能全然不受當時社會環境的局限。但《金光大道》、《西沙兒女》則難以卒讀,不因“路線覺悟高”,而是覺得“不好看”。由于浩然社會角色的變化,他試探著以散文詩手法寫出的《西沙兒女》毫無詩意可言,而《金光大道》的人物大多“不食人間煙火”,呈現出一張張刻板的“格式化”的面孔。直到晚年,他才從政治漩渦中艱難地掙扎出來,重新回到現實主義創作道路上,寫出了《蒼生》等作品。
第五次閱讀帶有“功利性”。受《艷陽天》的影響,我夢想當個作家,試著搞點小說創作,于是自覺不自覺地將《艷陽天》當作創作的啟蒙書籍,經過五年努力寫出了一部小說初稿,拿給親戚朋友過目。大家提出一大堆意見,最重要的一條是說我“太老實”。我再次細品《艷陽天》,思考如何克服“太老實”的毛病,漸有所悟。浩然熟悉農村生活,筆下的人物有血有肉,活生生一群鄰里鄉親,可以感覺他們的呼吸和心跳。《艷陽天》寫的是一個村莊三天的事,三天三大部,洋洋130萬言,引人入勝,體現出觀察生活、理解生活、再現生活的天賦。我覺得“源于生活”非“老實”不可,沒有扎實的生活基礎就只能胡編亂造。自己閱歷較廣,對劇烈社會變革中各地、各階級、各階層的生存環境、經濟狀況、風土人情、俚語俗話以及復雜的社會矛盾較為熟悉,因此文章中一些人物可以給人留下印象。而在“高于生活”方面功力不足,情節設計和故事演繹太“老實”,存在著“復印”現象,沒有一個一氣貫通、反映主人公命運、具有強烈吸引力的故事,這是文學創作的大忌。思路逐漸清晰,我打算經過一兩年的努力將初稿修改完畢,不管能不能出版,權當給自己一個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