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吹過大地（組 詩）

付顯武

大風吹過大地（組 詩）

付顯武

天空引渡飛鳥去遠方

空之前，天空就想好了

一定要清空自己，一定要將驛站修建在看不見的那棵樹上

一定要叫飛鳥擲出去之后

確實是一把飛快的尖刀

看 見

陽光下，一朵鮮花嬌羞地摸出一面小鏡子

等候從南邊飛來的蜜蜂

掏空她的全部甜蜜，但切莫

掏空了歲月

一只蝴蝶飛到天邊

一定有另一只在那里向他示愛

一片落地的雪花

它身體里的燈盞始終照耀著春天

當這一切被我看見。祖國啊

我相信若將每一粒螞蟻公布于眾

一夜之間，我們

會讀到億萬首唱給你的最好詩篇

約等于

只有書籍可以抵達愛情

吵嘴的兩塊石頭頂多磨合出一對夫妻

當我習慣了婚姻。大大小小的幸福加起來

約等于堆積在心頭的那些日常與瑣碎

向日葵

大地上的小太陽

從骨頭中長出來一根脊梁

你的臉女人一樣好看，金子一樣燦爛

當你垂下頭顱，仿佛驅趕內心的陰影

那謙卑的姿勢多次把我打動

秋風中，你也不說豐收

難得呀，縱使長有一千張嘴

既不夸大自己，也不詆毀誰

寫到鷹

你是一只鳥

但一只鳥包容不下你的雄心。在你的一生中

你總是跟峭巖有關

跟一張白紙上那粒刺眼的黑鐵有關

因此，我寫到你的飛：翅上的風雷閃失了天空

我寫到你的蹲：一塊石頭在忍受風化

我寫到你的喊：舌頭和鐵擦出火焰

看到你捕捉，我終于可以相信：閃電有時是黑色的

而當你沉默，時間也難以撞入一扇鐵門

可惜我沒有目睹到你的死亡

否則，我的詩將會發出一聲巨響

有一天，如果你真的倒下了

在你倒下的地方

大地和花朵一定會增加鐵質的重量

我離開的那年秋天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我坐的火車經過一片秋天

在河流的左岸，風吹稻浪

我看見一群光著上身的人站在時光中

他們每一次彎腰

都會有顆粒狀的聲音傳來耳際

在他們身后

有若干條阡陌因為少了遮擋

突然分辨出炊煙的方向

我看見夕照用右手將他們塑成了金身

另一邊的暗好像肉體的傍晚

泄露出他們的疲勞和渴望抱著月光睡眠

那是記憶中的某個秋天

火車的哐當沒有能夠淹沒撻谷的強悍之聲

在火車駛入隧道之前

馳離家鄉的我

又一次回頭看了看那群金黃色的人

他們仿佛是我前世的親戚

大風吹過大地

大風吹過大地

大地怎樣交出糧食？交出身體中的夜晚

我們是一群有想法的人，在一片荒涼中

留足了月光和種子

重陽：想起母親

大地上：樹木開始寒冷

被蟲鳴反復涮亮的那顆石頭，在汽笛中

念叨著故鄉院墻外的寂靜

一個人，獨自撂到異鄉久了

會把自己當成鏡子

他只要一蒼老

就會看到坐在鏡中的母親

無 題

風在吹

一只小鳥隨風飄動

落日在遠方隨風飄動

幾朵烏云

飛著的黃昏沒能將其掩埋

倒是那只鳥

順勢飛進了無邊蒼茫

落 葉

葉子從樹上一片一片落下

落進泥土

落向時間的深處

那里很低，從那里可以落向

虛無的河流

這是真的——

當葉子從樹上一片一片落下

它會落進泥土

落向時間的深處

總有一片葉子要最后落下

總有一種孤獨

要落到樹的頭上

——這應該也是真的

親 人

逢年過節

親人們都要短暫地相聚

他們三個五個坐在一起

噓著寒，問著暖

我像數時間一樣

數著一個一個的親人

平時，我顧不上他們

我跟大家沒有區別，在城市

是散落在生活中的光陰

不幸的是，一個噩耗傳來

使我們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一個親人走了

活著的親人一時半會還無法接受

這個嚴酷的事實——

我們真不愿意以這樣的方式

相聚

舊 事

11歲那年，我養過兩只狗

第一只狗3個月就死了

沒過多久，我又弄到一只狗來養

不幸的是，剛好40天，狗又死了

那時貧寒，我想，我怕是養不起狗的

30年后，我進入中年，家境漸好，還蓋了樓房

我又想養狗

老婆也支持，就從娘家捉回一只調皮的花狗

不到3個月，花狗一命嗚呼

朋友知道我喜歡養狗，又送來一只黑狗

養著養著，黑狗突然不吃不喝，次日中午

黑狗在一陣嘔吐后又死了

我由心痛轉而發怒：我就不信這個邪！

很快我從狗市買回一只獅子狗

心說：這回我可是花了錢的呀……

結果好景不長，半年后，我養狗的夢徹底破滅了

我想說的是：當我打定主意不養狗了

再沒有活蹦亂跳的小生命在我眼前死于非命

痛苦從此離我而去

一只出錯的烏鴉讓我想到一個地方

烏鴉從一開始飛翔就出錯

明明晴朗在高處樹枝在高處。偏偏要飛向

低矮墳地的荒涼

直說了吧

那是埋葬落葉之所，是時間

丟下殘骸的地方

生命不屑一顧，遠遠地將它拋棄在一隅

而那地方

活著的人們，因為執著和疲憊

偶爾也會將它想起

活著就是燃燒的過程嗎

如果不會燃燒

說不定我們連殘骸和灰燼都不是

現在我又從一只出錯的烏鴉

想起了那地方

因為執著和疲憊

我活出了一個 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