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氣息 泥土滋味

侯詎望

任美福散文小輯·同期評論

時代氣息 泥土滋味

侯詎望

現(xiàn)在這個時代，許多東西顯得浮躁、淺薄、乏味，即便是過去相當神圣的文壇也是如此，這從許多作品中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來了。做編輯久了，在滿桌盈尺厚的稿件堆里，忽然發(fā)現(xiàn)一兩篇好的作品，其欣喜程度不亞于自己中了大獎。尤其是散文，寫作者眾，但好稿子寡，無病呻吟，小資情調(diào)，空泛議論，卿卿我我……忽然就讀到了任美福先生的作品，就有一種“久旱逢甘霖”的感覺，一拍大腿說：解渴！

在散文隊伍里，任先生算是新人。他的本職工作是財務(wù)部門的領(lǐng)導，寫作是他的業(yè)余愛好。他不單愛好文學，音樂、戲劇等藝術(shù)同樣是他的所愛。過去我只知道他喜歡“老戲”——山西梆子，卻不知道他居然喜好文學，不但喜好，而且創(chuàng)作，而且寫得這么好。他的作品多數(shù)是工作之余創(chuàng)作的，晚飯之后，或是出差路上的汽車之中，一般先寫在手機、紙片上，遇到節(jié)假日，有了整塊時間，就輸?shù)诫娔X里，邊打字邊修改，直至定稿。他的作品見諸報刊的不多，從《山西文學》、《黃河》、《娘子關(guān)》到《陽泉晚報》，也就幾十篇。他發(fā)表作品的陣地主要是他的博客。我就是從他博客里最早讀到他大作的。

作家小岸在評論任美福先生的另外兩篇散文《饑餓歲月》和《燒炭的日子》時，認為作者是“歷史的見證者和敘述人”。她認為，“對于一個寫作者，才情固然重要，然而，經(jīng)驗的缺失或有意無意的規(guī)避，令我們看到時下的散文多是些華而不實的篇章，它們悉數(shù)披著瑰麗的外衣，極盡所能地表演著文字的技巧和玄妙。然而，它們輕飄飄的，似乎有葉無根，很少能夠真切地打動我們，亦無法引發(fā)我們深刻的共鳴。這兩篇散文卻因為作者毫無隱諱的文筆，不加修飾的語言，以一副清新、自然、樸實的姿態(tài)，以自己一個人的經(jīng)歷與命運，抒寫了那個年代真實的背景，他把歷史逼真地帶到我們的眼前，讓我們也一起見證，一起定格于過去的那個年代。”其實，作者的多數(shù)作品具有這樣的特質(zhì)，包括這里我要說到的《潤蘭》、《牛羊小傳》和《吃錯飯》。

《潤蘭》寫的是作者童年時的一個朋友，更準確說是青梅竹馬的戀人，由于歷史的原因，他們相識相別，以及幾年后的再相見相離，直到中年之后的重新相逢相聚。彼情彼景，兩情相憶，相對無言，歷史錯誤地使一對有情人擦肩而過，朦朧而美麗的愛情就此畫上了句號。作者以“春之燦爛”、“夏之殘缺”、“秋之蒼涼”、“冬之希冀”結(jié)構(gòu)文章，讀來讓人唏噓感嘆造化弄人、命運無常。《牛羊小傳》雖然寫牛羊，但更在寫那些放牛羊的莊稼漢，他們有情有義，有血有肉，會說故事，會唱情歌，他們生活在那樣的年代，生活在社會的底層，跑了，老了，死了，但他們卻活在作者的心中。《吃錯飯》是幾個生活片段，更是一種黑色幽默。在饑餓的年代，為了果腹，把本不是自己的飯菜吃掉，鬧出了許多笑話。在這笑話的背后，是深深的歷史悲哀。

強烈的時代氣息，是任美福先生散文的一大特色。所謂時代，主要是作者童年少年乃至青年所經(jīng)歷過的生活。那些遺存在歷史記憶里的鮮活故事，隨著歲月的流逝，更加清晰地呈現(xiàn)在作者面前，它震撼著作者的心靈，使他最終拿起了筆。潤蘭與作者的相識，是因為動亂年代的武斗。和順縣的老百姓，因為站錯了隊伍，怕對方動槍動炮，只好拖家?guī)Э趤淼较噜彽奈絷柨h躲避，一躲就是三年。潤蘭就是因為跟著父母躲到昔陽，借住在了作者的家里與之相識的。這里，有著特定的歷史背景，有著鮮明的時代烙印。本篇中，作者還寫到了改革開放后的高考，寫到了十幾年前的“走后門”找工作……這些無不烙著時代的印痕。同樣的，在《牛羊小傳》和《吃錯飯》中，讀者都能感受到那種時代刻印在作者心靈上的深深印記。

一個作家，首先應(yīng)當是時代的歌手。歌頌或者鞭撻，都是對時代的一種記錄。古往今來，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無不是對自己所處時代社會生活積極而真實的反映。正如巴爾扎克在《人間喜劇》《導言》中寫到的：“法國社會將成為歷史學家，我不過是這位歷史學家的秘書而已。開列惡癖與德行的清單，搜集激情的主要事實，描繪各種性格，選擇社會上主要的事件，結(jié)合若干相同的性格上的特點而組成典型，在這樣做的時候，我也許能夠?qū)懗鲆徊渴穼W家忘記的歷史，即風俗史。”馬克思和恩格斯給予《人間喜劇》很高評價，贊揚巴爾扎克、狄更斯等作家的作品所提供的歷史材料比歷史學家、經(jīng)濟學家、統(tǒng)計學家等合起來所提供的還要多。我不是說任美福先生的作品已經(jīng)達到了這樣的高度，但至少，我們從他的作品中讀到了過去那個年代的種種氣息，尤其對于那些經(jīng)歷過那段歷史的讀者，總有一種仿佛如昨的夢幻感。我以為，離開時代性的作品，是很難走進歷史的。

給讀者以強烈印象的是，任美福先生的作品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和泥土滋味。由于許多作品系鄉(xiāng)土題材，從而使他的散文具有了“山藥蛋派”作家的某些特質(zhì)。除了題材的農(nóng)村生活故事以外，首先是他作品的語言具有濃重的鄉(xiāng)土氣息，尤其是對話。比如，《潤蘭》中，倆人各自成家后的再相見，有一段精彩的對話：“她在干啥？”“當孩孩王呢。”“你今天來看我，她知道嗎？”“我不是還沒有回家嘛。”“丫兒就知道你是個土地爺。”“土地爺是啥？”“就是怕老婆！嘿嘿嘿！諒你也不敢告訴人家……”

其次，是作品充分運用了小說創(chuàng)作的手法。即如《潤蘭》，完全可以當做小說去讀。即便是《吃錯飯》或《牛羊小傳》，對人物的塑造，完全是小說的手法，前者中，班長的形象躍然紙上；后者中那個叫郭岸的山東放羊的帥小伙也仿佛如在目前。作者還善于運用渲染、鋪墊、照應(yīng)等多種創(chuàng)作手法，為我們敘寫了那個年代的種種感人故事，令人唏噓！比如，寫潤蘭的“笑”，作者寫道：“啊——哈哈哈哈！她又在笑了！在她那具有感染力的笑聲中，我二姐姐看著她連連說，真親，真親！她那笑聲，動人的舒暢中仿佛有一種強烈的穿透力，直入你的心扉。她笑的時候，總是突然爆發(fā)，像帶你坐了一只快艇，倏忽間爬上激浪高坡，隨即又從波峰傾流而下，暢快淋漓滑入深谷……”“那天我多想聽到她的笑聲，但那讓我永生難忘的笑聲卻再也沒有聽到。一個世界上絕無僅有的美麗動聽的笑聲永遠地消失了”。這讓我想到了蒲松齡的《嬰寧》里，那個女孩子的笑聲。

作品的抒情性是任美福先生散文的又一特色。古人說，言為心聲。又說，情動于中方能發(fā)之于外。確實如此，沒有真摯而強烈的情感，是難以寫出好散文的。作家應(yīng)當是個“情種”，應(yīng)當具有愛心，所謂“風流才子”也許說的就是這個吧。但這種情，如果僅僅局限在愛自己，愛美人方面，那就顯得太瑣屑，太卑微了。我以為，這個“情種”應(yīng)當具有人間大愛，應(yīng)當愛世界，愛人生，愛社會，愛眾生，應(yīng)當把這樣的愛轉(zhuǎn)化為對自己筆下一花一木，一人一事的情，應(yīng)當通過自己的作品喚起讀者心底的真愛，與作者同愛同恨，這樣的文章才算是好文章。任美福先生的作品是傾注了自己真摯感情的嘔心之作，可以看得出，作者對自己筆下的人物是充滿無限深情的。在過去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作者依然能從慘淡的生活重壓中，找到美好的風景。“每天凌晨，家家炊煙才起，牛群羊群便出發(fā)了。那個時辰，兒童們亦正背包上學，與羊群交錯而過。此時的農(nóng)人們和牛羊群都是倍兒棒的精神，嘩嘩啦啦的羊群在領(lǐng)頭羊顫連連的咩咩叫聲中迅速前行；騾馬則精神抖擻，馬蹄嘚嘚，一溜小跑運動；慢吞吞的牛亦昂首磨牙，蹣跚而去……”（《牛羊小傳》）。而《潤蘭》一篇，更是作者飽蘸深情的代表之作，許多語句，分明就是作者的內(nèi)心獨白：“多少次不經(jīng)意地想起：她還好嗎？今天的她該做婆母了吧？該有孫兒了吧？她蒼老了嗎？她會在偶爾一個不經(jīng)意的意念里想起少年的朋友嗎？”

真實本身就是一種力量。由于任美福先生散文近乎原生態(tài)的描摹，使作品具有了一種震撼的力量，而這種力量掩蓋了文章在創(chuàng)作技巧方面所作的努力。

歷史或許會忘記一個財政部門的領(lǐng)導，但一定會記住一個優(yōu)秀的散文作家。

責任編輯/吳 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