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 音 劉曉剛 (東華大學服裝學院 上海 200000)
生命之木—絲織品中樹紋的設計美
強 音 劉曉剛 (東華大學服裝學院 上海 200000)
我國的絲綢藝術自仰韶文化至今,擁有五千年的悠久歷史,并有著“絲綢之國”的美譽。而絲綢生產作為工藝美術的一個分支,除了基本的工藝價值外同時還具有極大的美學價值,本文便是從設計美的角度出發,選擇了絲綢紋樣史中最為生機盎然的一筆——生命樹紋樣——作為研究對象。在介紹了這一紋樣的歷史起源、文化內涵、傳播路徑等內容的基礎上,著重就魏晉和隋唐兩個生命樹紋樣在我國絲織品藝術中發展的重要時期,從造型、色彩、主題等因素以案例的形式分別研析了生命樹紋樣的藝術表現手法及風格特點,展現了這一紋樣在我國絲織品歷史中的設計美和藝術風貌。
生命樹;絲織品;藝術特點
“樹”作為人類早期信奉的原始崇拜之一,雖不及日月星辰、飛禽猛獸、山川海河,卻也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個地區,亦可稱得上是古代各民族、宗教與民間信仰中共通的一種古老的文化現象,只是具體形式或內容上稍有不同罷了。有的是將其看作通往天堂的路徑,有的則認為是神靈的居所,但早期的人類更多是賦予它生命之繁盛不息的含義,而這種寓意即使到了現在也是很容易被理解的,并且仍然存在于某些地區的信仰和崇拜之中。例如居住在云南普者黑的撒尼人、東巴教納西人、紅河石屏一帶的彝民等均留存有相關的宗教信仰及祭祀活動;又如近期大熱的科幻題材影片《阿凡達》中的納美族圣樹,世博會印度館圓拱形大門之上的“生命之樹”雕刻圖案等都昭示了樹在人類文化中抱有的特殊寓意和地位。
遠古人類通過對樹木抽象出的偉大含義以及在形制上的進一步理想化,便產生了所謂的“生命之樹”,它存在于世界上的許多民族之中,而目前認為,其中最早將其作為裝飾紋樣的母題加以運用,流傳至今且有據可考的,便是西方的古埃及和兩河流域地區。
因此對于生命樹的研究,我們可以追述到古埃及水與生命之樹合一的死而復生永生不滅觀念,以及兩河流域的蘇美爾人、亞述人和伊朗高原的波斯人對圣樹的崇拜。這些早期的生命樹崇拜,可以很容易的從該地區出土文物上的裝飾紋樣中一窺一二。如古埃及的壁畫和雕刻、亞述的青銅透雕“七葉圣樹和守護神”(圖1)、石刻浮雕“守護神和圣樹”(圖2)等。

(圖1)七葉圣樹和守護神

(圖2)守護神和圣樹
如尼姆魯德西北王宮出土的亞述公元前9世紀的青銅透雕(圖1),其上雕刻的是一個左右對稱的對鷹獸樹紋,兩只兇猛矯健的鷹頭帶翼怪獸守護著一株七葉圣樹;另如出土于同時期的“守護神和圣樹”紋樣,它原本描繪的是左右對稱的兩個鷹面人身守護神守護著一顆棗椰樹的形象,圖2顯示的便是這一浮雕紋樣的一半,守護神莊嚴肅穆,其雙臂及露出的右腿上,肌肉結構刻畫的清晰而有力,左手提著一個容器,右手則拿著雄性棗椰樹的球果,樹周圍還環繞著彩帶、帶上規律的結著許多棕櫚葉,形成了葉和帶相組合的原始樣式1。
其實歷史上在埃及、西亞、希臘普遍可見的生命之樹,并沒有形成一個統一的形象,有時是寫實的多果實的樹種,如石榴、葡萄、無花果、棗椰、棕櫚等或希臘人鐘愛的莨苕;有時則是理想化了的植物造型,如上述浮雕“守護神和圣樹”中的圣樹,但無論是何種形象的生命之樹,果實往往是其中必不可少的成分。
上述的這些圣樹紋樣在亞述等地區早期的雕刻中是極為常見的,但從當時的壁畫以及出土文物等資料來看,這種紋樣在各類紡織品上還未有所表現。
絲織品上出現生命樹紋樣最先也是從西方開始的,我國絲織品的圖案則多表現為動物紋和幾何紋,到戰國時期,植物紋樣才較多地出現在絲綢與刺繡上,但多以茱萸這樣彎曲纏繞的藤蔓類植物形象為主。直到西漢漢武帝時期張騫出使西域,打通了連接東西文化的絲綢之路進而迎來雙方文化的第一次交融后,才使得流行于西方的生命樹紋樣逐漸登上了中國絲綢藝術史的大舞臺。
生命樹紋樣真正走進中國絲織品裝飾領域是從魏晉南北朝開始的,并在隋唐得到較大發展。魏晉南北朝時期在中國文化史上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玄學的興起、佛教的輸入、道教的勃興、絲綢之路的成熟以及波斯、希臘文化的流入。使得這一時期的各個文化領域中都表現出諸多新文化因素相互影響,交相滲透的特點。而絲綢藝術作為當時社會經濟、生活、文化中十分重要的一面也表現出了明顯的變化,對“生命之樹”紋樣的運用便是由這一變化帶來的。

(圖3) 北朝聯珠樹紋錦
當時有關西方崇拜生命樹的一些思想和習俗首先是傳入我國新疆,并進一步向玉門關以東地區流傳。這在新疆出土的文物和文獻中可以得到證實,其中比較著名的包括吐魯番阿斯塔那古墓出土的北朝連珠樹紋錦、北朝對羊燈樹紋錦、北朝樹葉錦等,他們都與“生命之樹”有明顯的相關性。其形式和造型皆具有濃郁的西方特色。如圖3中紅地、顯桔黃紋樣的連珠樹紋錦2,其圖案形式簡單卻層次豐富,紋樣采用左右規則而對稱的橫向排列,樹紋上下之間以不同形狀分層,在單調的排列中顯現出色彩明暗的層次變化,規則但不呆板。而圖4中的北朝對羊燈樹紋錦3,圖案以塔形燈樹紋為主,樹內以弧線分割為三層六個區域,每個區域內置一花燈,使簡單的生命樹紋樣更具層次感和裝飾性。而樹的邊緣部分也十分精致,一圈細密的小條紋柔化了樹的邊緣,從而增添了一份光輝神圣的氣息。樹根部另設有一臺座,造型與西方雕塑及建筑中的臺柱相似。此外樹下還跪著一對山羊,頸上系有隨風飛舞的飄帶;燈樹上方還間或有小葡萄樹紋和銜葉的對鳥紋。其抽象而規則的幾何形燈樹造型,顯然也是受到了西方生命樹紋樣的影響。另一個較為重要的生命樹紋錦便是上述的北朝樹葉錦4(圖5),但嚴格來說,其圖案并不能真正算作生命樹紋樣范疇,因為正如其名,它的圖案是以二方連續形式排列的樹葉形象而非樹木本身。但無論是其圖案的生命樹象征含義還是其同樣頗具裝飾性的造型手法,從紋樣研究角度看,都與其他生命樹紋錦有著密切的相關性。此錦的樹葉造型類似于撲克牌花色中的倒心形,葉內還分布有小菱形圖案,因而形式上顯得更為精致透氣,另外每片葉莖上都裝飾有西域風格中典型的小飄帶,色彩上藍色與黃色互作花地,明亮鮮艷。

(圖4) 北朝對羊燈樹紋錦

(圖5) 北朝樹葉錦
至隋唐時期時,源自西方的生命樹紋樣已從新疆沿河西走廊逐步傳播到了中原地區,并且在這一過程中無論從藝術造型或是含義上都得到了全新的、本土化的發展。
這一時期絲織品中的生命樹紋樣經過時間的消化和吸收,裝飾性減弱,造型上變得更加寫實,多表現為華麗的花樹,構圖上常與當時極為盛行的聯珠紋相結合,一圈環狀的連珠中心配置一棵高大的花樹,左右大多還設有相對的動物紋樣,其中鹿、獅子、翼馬、龍、飛鳥、勇士和狩獵圖案等主題頗為常見。
我們從出土的實物紋樣中可以看到,唐代雍容華麗的藝術風格顯然影響到了此時生命樹的形制,首先是向著更加繁復和華麗的形象發展,有些雖仍具有明顯的中亞裝飾風格,但已與魏晉時期兩樣,如唐代的黃地聯珠花樹卷草紋(圖6),其生命樹造型雖然仍以裝飾性的抽象幾何形為主,但形式上卻繁雜精致很多,卷曲而茂盛的幾何狀花葉造型對比簡約而纖細的枝杈,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繁茂和生機感,而樹干底部的臺座,相比之前的西方臺柱,更類似于中原地區供奉或祭祀用的燭臺造型,左右精巧的葉狀紋案則替代飄帶起到了裝飾和平衡作用。另一件聯珠對龍絞綾5(圖8)中的生命樹造型也十分富麗堂皇,枝葉和底座中極富生命力的卷曲造型,隱約透出一絲中國石刻壁畫的韻味,左右對稱的龍紋更加強化了威嚴且華貴的東方傳統藝術風格。這些都標示出生命樹紋樣在隋唐時期的本土化現象。

圖6 唐代黃地聯珠花樹卷草紋錦圖案復原

圖7 黃地聯珠花樹卷草紋錦
同時,與其他裝飾紋樣一樣,生命樹在唐代的變化除了造型上的華貴大氣外亦向著更為寫實的方向發展,并逐漸擺脫了之前明顯的西方風格,形成了一種繁復中略具環境色彩,且又富貴大氣的裝飾新風格。

圖8 唐代聯珠對龍絞綾
如下面的三塊唐代聯珠樹紋錦,其在形式和造型上都表現出了高度的一致性,樹紋均纖細而輕盈,但樹冠亭亭如蓋,并開出許多枝杈,樹葉繁茂如花,果實累累;樹下也多帶有十分華麗的裝飾,似乎是在表現生命之樹牢牢植根于地下的強壯根須。可以看出這種樹木紋樣再不似以往的那樣神秘而抽象,效果上更像是開著朵朵大花生機盎然的尋常樹木。作為早期生命樹紋樣的一種吸收和延續,我們也將其稱之為花樹。這種花樹形象多置于圓形聯珠紋中央,并搭配有左右對稱的主題圖案,如騎馬狩獵紋,對鹿對馬等動物紋,或展翅欲飛的禽鳥紋,空隙之間一般還填充有華麗繁雜的卷草紋,以給人繁華似夢的精致體驗。

(圖9) 唐代團窠聯珠對鹿樹紋錦圖案復原

(圖10) 團窠聯珠對鹿樹紋錦

(圖11)唐代聯珠狩獵樹紋錦

(圖12)團窠聯珠對翼馬紋錦
源自西方的生命樹紋樣,自魏晉時期起作為我國絲綢藝術史中不可忽視的一部分,在古老的東方文化背景下開花結果并繼續發展,表現出了許多鮮明而獨特的藝術特點。從早期較強烈的西方特色到唐代明顯的東方風格,從抽象簡約的幾何造型到精致寫實的華麗表現,從簡單規律的裝飾排列到聯珠紋中的支撐平衡,生命樹紋樣展現出了其勃勃的藝術生機,也為我國絲織品紋樣增添了彌足珍貴的一份神秘和美麗。
注釋:
1.圖片來源:諸葛鎧.“忍冬紋”與“生命之樹”[ J].藝術考古,2007,( 2).
2.圖片來源:徐錚,趙豐.錦上胡風——絲綢之路魏唐紡織品上的西方影響.
3.圖片來源:徐錚,趙豐.錦上胡風——絲綢之路魏唐紡織品上的西方影響..
4.圖片來源:http://www.kepu.net.cn/gb/civilization/china-silk/silk_referral/200207020010.html.
5.圖片來源:http://greatcourse.cnu.edu.cn/mss/wlkc/kcxx/chap06/03/tpl_course_0524d174.htm
[1]諸葛鎧.“忍冬紋”與“生命之樹”[ J].藝術考古,2007,( 2).
[2]王樂,趙豐.敦煌幡的實物分析與研究.敦煌研究,2008,(1)
[3]劉珂艷.敦煌莫高窟早期石窟裝飾圖案分析.藝術百家,2009,(4)
[4]張晗.紡織品中生命樹的形象.湖北美術學院學報,2008,(3)
[5]徐錚,趙豐.錦上胡風——絲綢之路魏唐紡織品上的西方影響.
[6]楊福泉.創扮東巴教中的生命布才與多匕亡樹.云南學術探索,1996,(3)
[7]袁宣萍.論我國裝飾藝術中植物紋樣的發展.浙江工業大學學報,2005,(6)
[8]謝琳.民間樹崇拜與“生命樹”造型.藝術?民族?文化,2009,(2)
[9]安立華.釋“樹木紋”兼談齊瓦當紋飾的符號特征.管子學刊,1991,(3)
強音,出生年份:1987.03.04,性別:女,籍貫:陜西,學歷:研究生在讀(東華大學),研究方向:服裝理論與應用,從事的工作:學生。 劉曉剛,上海東華大學服裝藝術設計學院教授,博士生及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