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劉德祿
紀檢書記退休之后的反腐路
文·圖/劉德祿
江西弋陽縣是方志敏的家鄉,2007年,弋陽縣曹溪鎮邵畈、內洪、外洪三個村支部書記會同曹溪鎮林業辦的幾名工作人員,將三個村1000余戶村民的林權證書騙到手,以修改林權證的名義,將村民2.1萬余畝的山場非法流轉交易給一家外地林業公司經營。在這個“流轉”的過程中,曹溪鎮副鎮長和林業辦的工作人員集體收受賄賂30萬元,結果被檢察機關查辦,最后被法院判刑。
涉案的幾個林業辦的人員雖然得到應有的法律懲罰,但三個涉案上百萬元的村支書,卻至今逍遙法外。為此,看不慣地方政府對三個村支書的放縱與“包庇”,早已退休在家的老紀檢書記邵東林,憤然站出伸張正義,不斷向上級組織反映農民要求,全力要求地方政府查處那三個村支書,以維護農民的合法權益。
邵東林,今年73歲,原是江西省弋陽縣紀委一位紀檢干部,工作嚴謹、執著,執法嚴明,在11年的專職紀檢工作中,他查辦了20多個案子,親手把12個貪污腐化分子送進了監獄。由于工作業績突出,在縣紀委工作期間,他被提升為正科級紀檢干部,1996年,他被調往弋陽縣糧食局任紀檢書記(組長)。在糧食局領導崗位上,他照樣嚴于律己,嚴格執法,在他任職的8個月期內,他依舊是依法辦事,查辦了6人,將2人送進了監獄,其余均受黨紀、政紀處分。孰知,他的這種執著,得罪了一些當時的權貴,他在局領導崗位上只待了8個月,就退居二線做了調研員,直至2000年1月退休。
由于邵東林的妻兒一直在鄉下生活,于是邵東林退休后,就回老家與妻兒住在了曹溪鎮唐灣村。他在村里種了幾畝辣椒和開墾了幾畝荒地,搞起了退耕還林,準備就這樣甘于寂靜,過快樂的田園生活以頤養天年。
孰知,2008年,當地發生的一起三個村支部書記聯合騙取農民林權證書事件,攪亂了他的清凈生活。
邵東林,今年73歲,原是江西省弋陽縣紀委一位紀檢干部。他工作嚴謹,執法嚴明,在11年的專職紀檢工作中,查辦了20多個案子,親手把12個貪污腐化分子送進了監獄。

村民們告訴他說,參與騙取他們林權證書上交的涉案人員涉嫌受賄,大都受到法律懲處:曹溪鎮分管林業的副鎮長、林業辦主任鄭厚峰,工作人員朱海米、余進軍、邵和根,在2008年11月24日,被弋陽縣人民法院一審,以受賄罪分別判處7年、5年、10年不等的有期徒刑;該案的林權流轉購買的中介人——江西東鄉興旺林業發展有限公司的合伙人宗樣興,也同樣被司法機關以行賄罪追究刑事責任;內洪村支部書記,在2009年下半年被檢察院以涉嫌行賄列為網上逃犯。
行賄、受賄的涉案人統統都被判了刑,該案看似辦理得非常圓滿。但邵畈、內洪、外洪三村村民們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該案中起到主導作用的,應該是邵畈、內洪、外洪三個村的村支書。然而,這三個村支書中,除內洪村村支書被列為網上逃犯外(村民們認為是有關部門故意放跑的),其他兩個均沒受到司法機關的任何處罰,以及行政部門的問責。而且邵畈、外洪兩村的村支書至今還在村支書崗位上。不少村民認為,弋陽縣司法、行政等部門放過三個村支書不追究刑事、行政責任,可能隱藏著一些難言之隱。
當年快70高齡的老共產黨員邵東林,看到村民的訴求無人理睬時,心猶如滴血般刺痛。
于是,邵東林不顧自己年老體衰,站出來為村民伸張正義。從2008年12月份開始,他開始向上級有關部門反映情況。他本以為,以曾在弋陽縣紀委工作11年的經歷,以老共產黨員的身份反映情況,上級部門應該會認真對待和處理。結果,他的反映,也像其他普通村民一樣被上級部門置之不理。
于是,他開始將自己搜集到的三個村支書在流轉村民林場過程中所涉嫌的違紀問題,向弋陽縣檢察院反映。結果,檢察院回復說,三個村支書除邵冬發在逃外,其他兩個村支書沒有經濟問題。
后來,邵東林到上饒市和江西省相關部門反映問題不下30次,都石沉大海。這樣的辦事作風,逼迫他到北京上訪。2009年6月7日,他從弋陽出發,直達北京,向中紀委、最高人民檢察院反映情況。
之后,弋陽縣有關部門領導專門找他談話,要求他不要上訪。盡管這樣,邵東林還是在縣領導面前明確提出:三個村支書是騙取1000多戶村民林權證的主要責任人,也是這起行賄、受賄案的始作俑者,即使司法部門追究不了刑事責任,但他們已觸犯了黨紀,應該受到黨紀處分和行政責任追究。可弋陽縣領導就是一直不回復他的意見。

切實為老百姓解決問題,這樣才能從真正意義上化解干群矛盾,也能更好地使‘執著的邵東林’息訪。
“盡管他們時刻控制著我的行蹤,但只要有一絲機會,我就會繼續向上級有關部門反映情況,要求嚴懲腐敗分子。我的立場和信念是,作為一個老紀檢干部、老共產黨員,我會始終實踐我的三句人生格言:為了共產黨的聲譽、為了維護共和國的法律尊嚴、為了農民的合法利益,我愿意付出生命。”這是最近邵東林說的一句令人十分感動的話。
他說,由于他的執著,惹怒了地方既得利益者。邵畈村村支書邵有元經常組織一些社會閑散人員和村干部上他家,軟硬兼施威脅他、恐嚇他,讓他不要上訪。
就在2010年5月28日和31日,邵有元組織了30多人,沖進他家非法搜查,說是收繳上訪材料。10月3日晚上,邵畈村支部副書記邵海田帶領了多名村干部和一名社會閑散人員,對邵東林進行了毆打。他當即向110報警,之后才在一名村民的護送下到縣醫院治療。對打人事件,弋陽有關部門對打人者也沒有做出任何處理。
于是,身體稍微好轉的邵東林,心里很不甘,在10月13日,他偷偷地從醫院出來,趕到南昌,向江西省公安廳申訴。
今年3月21日,邵東林反映:“3月19日,堂弟邵學林將5萬元錢給我說,這是邵畈村村支部書記邵有元、會計邵樹華以及當地信用社主任邵相才,以還邵學林錢的名義,將5萬元錢送到我堂弟家中。其實我堂弟根本沒有借錢給村委。當時我就感到莫名其妙,于是,我聯想起前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就感覺到這又是邵畈村村支書邵有元和其他幾個村干部所為。”
邵東林介紹說,就在今年2月20日左右,村委會會計邵樹華,以及村里管林業的干部邵大成,來到了他退休居住的唐灣村,要他高抬貴手,不要再上訪,并承諾,以前上訪的路費及被打傷的醫藥費,他們將全部給予補償。明白這些人的來意后,他當場表示拒絕。可是,這些人還是在他家丟下一條金圣牌香煙、一包龍眼和荔枝就迅速離開了。
一計不成,又來一計。3月1日,邵畈村村支書邵有元等村干部,請出了與邵東林一個家族、在當地信用社當主任的堂侄邵相才帶路,來到其大兒子邵炳才家送錢,要他做工作,要邵東林不要去上訪了。其兒子當場表示,只要村委會把毆打父親的醫藥費賠償了就行,其他的錢不要。結果在3月6日晚上,這些村干部再次來到其大兒子家,要其通知邵東林到他家談事。
當邵東林到兒子家不一會,邵有元等村干部就趕到了,并開門見山地說:“你不要再去上訪告狀了。你兒子提出的條件我們立即兌現。以前無中生有向上級反映你非法集資上訪的事情,也向你道歉,并愿意補償名譽損害費,同時村里還承諾免費給你一棟新農村建設的地基指標。”
邵東林聽到邵有元這番話后,氣不打一處來說:“當時上級紀委來調查了我,發現你們無中生有地誣告我,我十分氣憤。你們這些村干部把我害慘啦。”
此時,邵有元試探著問,村委會給你5萬元補助怎樣?
“我是一名老共產黨員,一年有近2萬元的退休工資,我不稀罕你們這些錢。也許這就是你們設的圈套,若我真拿你們的錢,警察就在外面等著我啦!你們不要毀了我的一世清白,你們也賠不起我的榮譽。”邵東林嚴詞拒絕道。
邵有元等村干部被拒絕后,還是不死心,3月11日,他們去到其堂弟邵學林家中,要其堂弟做起了說客,把其叫到他家中進行規勸。在堂弟家,邵東林看到這些村干部后,依然沒被他們說動心,所有開出的條件均被其拒絕。
但在次日,邵東林的堂弟要其去拿5萬元錢,并說這錢是以還錢的名義給的。邵東林當即意識到這個錢是不能要的。
于是,在3月14日,邵東林立即用掛號信的形式向弋陽縣紀委書記、上饒市紀委書記寫拒收賄賂的報案信。
3月19日,邵東林把村委會送來的5萬元錢,在當地一家銀行專門存了起來,并送至弋陽縣紀委報案處理。弋陽縣紀委雖然接待了他,但沒有受理這5萬元的拒賄款。于是,在3月23日,邵東林直接趕往了上饒市紀委,將村支書邵有元的5萬元封口費,直接上交了市紀委并報了案。
報案后,上饒市紀委指示弋陽縣紀委查辦。
邵東林的妻子叫胡金桂,今年72歲,中共黨員,一直在家務農,患上尿毒癥,臥病在床。她的病每月需要到上饒市區醫院做2次透析,每次費用均達4000元以上。看病的費用除邵東林的退休工資外,全部由兒女們補貼,家庭經濟狀況十分不好。
胡金桂躺在病床上,當面數落起他來。她說:邵東林沒退休之前,夫妻倆是很恩愛的。自從他管起村里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后,就經常與村民們跑縣城、跑市政府、上省城和跑北京,搞得家不像家。就是她病成這樣,他也沒有在旁邊照顧她一天。特別是兒女們經常因他愛管閑事,受到莫名的打擊、威脅等。她是非常地“恨”他!
怨氣歸怨氣,但胡金桂老人還是從心里頭支持丈夫邵東林的做法。
3月25日,一位弋陽縣糧食局退休老干部蔡景良說,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他與邵東林在弋陽縣糧食局共過事。在他的印象中,邵東林是個很執著的人。只要在他職責范圍內發現違法亂紀行為的人,他就會一查到底。至今令他記憶猶新的是,當年有個下屬機構的經理,徇私舞弊,用桶糠充細糠報價,結果被邵東林發現后,頂著該經理上層關系強硬的壓力,照查不誤。
邵東林自己也說,他的這種遇事執著的性格,是他長年在紀委工作,并長期受到一些廉潔奉公、忠于職守和一些忠誠于黨的領導干部的熏陶而鍛造出來的。他當年在弋陽縣紀委任職期間,感受最深的就是當年的紀委書記、方志敏的堂侄方賢。當年,方賢的一位親屬涉嫌經濟問題。當邵東林了解到,他查辦的嫌疑人就是時任紀委書記方賢的侄子時,感到了壓力。但他沒有因為是書記的親屬,就避重就輕地查辦,而是認真查辦,結果那人被判刑。但方賢書記不但沒怪罪他,反而將他從副科級提升為正科級。
邵東林這種執著的“業余反腐”精神,在弋陽縣的坊間與官場引起極大的爭議,褒貶不一。
在坊間,大多村民對他的評價非常好,對他這種耿直的性格非常敬仰。村民邵建才說,邵東林本和他當副鄉長的堂叔,因政見不一,發生過矛盾,按鄉俗是不會支持他的,但他這種為了村民的切身利益,犧牲個人利益,不斷向上級反映村干部侵害農民利益情況的執著精神,他非常贊同,并十分支持他。特別是邵東林披上了個“上訪專業戶”的名聲后,他及其家人遭受到不少打擊和威脅,他表示非常敬佩。
在官場,對邵東林的執著精神的評價,就表現得十分謹慎和擔憂。
弋陽縣曹溪鎮副鎮長江文忠十分認同邵東林的這種執著的反腐精神,但他最為擔心的是,他這樣執著地替村民“上訪”的事情一旦成典型,會誤導一些群眾,也會給當地政府帶來麻煩。
曹溪鎮黨委副書記謝結平也認為,邵東林的上訪不僅不會給黨帶來威信,而且對農村的穩定也有影響,同時也會給群眾造成上訪是英雄的錯覺。
弋陽縣委宣傳部一位副部長則認為,社會確實需要像邵東林一樣有執著精神的人,需要一批這樣的干部,但這樣的干部又很難使用。像他這種人,可說是“上訪專業戶”,很難駕馭他。如他真成典型,確實會給地方政府帶來負面影響。
江西省社科院助理研究員雷揚分析認為,地方官員對執著的上訪者“既愛又恨更怕”,其深層原因是現實體制的困擾。對政府官員以“維穩”作為考核的一票否決指標,黨紀和國家法律規范對干部管理的重疊和定位不清晰,司法獨立性的缺失、審判難、執行更難的現實,造成了上訪者往往需要“執著”上訪的局面。而“執著”問題的難以解決,又加劇了官員對執著上訪者的矛盾心態。像邵東林這樣的“上訪”者,其黨性原則和個人素養,我們各級官員不用質疑。為何這樣一宗很簡單,并已經在司法部門已有定性的案件,往往在基層就處理不了違法亂紀者呢?一個因涉嫌行賄,早就被檢察機關取保候審至今的村支書,還能任用至今,并指揮、管理著上千村民,這不讓人啼笑皆非嗎?因此,邵東林的這種“執著反腐精神”在坊間受到敬仰也屬正常。作為官場不應把“邵東林現象”對立起來,應該與“邵東林現象”一起沉下去,切實為老百姓解決問題,這樣才能從真正意義上化解干群矛盾,也能更好地使“執著的邵東林”息訪。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