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亞平
扶風豪士天下奇
■高亞平

人和人之間的交往,有時真是一種緣分,抑或天意。有些人終其一生,彼此之間不能靠近,不得相知,一如參商二星,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天地里;有些人冥冥之中如有神在主使著,即使當初并不相識,卻在沿著一道神秘的軌跡,慢慢走到一起,并最終成為莫逆之交。我和作家吳克敬兄的交往即屬于后者。
大約是1984年吧,我在西安南郊的一所大學讀書,這年夏天,正當絨線花如彤云丹霞嫣紅一片之時,一日,我和同學到校閱覽室閑逛,無意間在《當代》上讀到了一篇名為《渭河五女》的中篇小說,因小說故事吸引人,又因所寫的是關中農村的事,再看作者簡介,竟然是陜西扶風一位農村青年,吳克敬的名字便一下子鐫刻進了我的腦海里。當時便想,什么時候有機會,能見一下這位出手不凡的作者呢。人生如轉蓬,倏忽又是10年。1994年的春天,西安日報由于業務擴大,招收編輯記者,我因為喜歡文學,熱愛文字工作,便也報名應考,不想,竟然被錄取。讓我意外而高興的是,克敬兄也于這年春天進入了報社。不同的是,我是經過考試進來的,他是作為特殊人才被引進來的。這樣,我們便成了同事,并于此后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克敬兄剛進入報社時,當的是政法記者。年屆四十,一米八零的他,整天騎著一輛加重的二八型破自行車,東奔西跑,在這座城市里尋覓新聞,今天東郊殺人啦,明天西郊又搶劫啦,都是一些雞零狗碎的尾條消息,人工作得很辛苦。不過,這種局面沒有持續多久,一個月之后,他便進入了總編室,并很快當上了總編室副主任。四五年后,一路升遷,做到副總編輯,成了我的領導。很多年后,每當我們在一起聚會,話及他當記者的這段往事時,克敬兄總是感慨萬千,他說,他很懷念那段日子。那段日子不但讓他更深刻地認識了生活,也為他日后創作積累下了大量的素材。沒有那段生活墊底,也就沒有他日后引起廣泛影響的一系列中篇小說《狀元羊》《手銬上的蘭花花》《欲望的繩子》《五味十字》等。因為老和警察打交道,那段日子的一個副產品就是,還培養了他的酒膽和豪氣。
在報社工作的最初五六年里,克敬兄的全部精力撲在了報紙上。整日睜眼閉眼全是新聞,有時連夢中也擔著心,生怕哪條重要新聞被漏掉了而招致批評。其時的心境可用一句古語來概括,那就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他重新回歸心愛的文學,已到了2000年。這一年,他已46歲。荒疏多年,重新進行創作,他能行嗎?我不由在心里替他暗暗擔心。但很快,我便發現,我的這種擔心純屬多余,克敬兄在一兩年的時間里,即用事實證明了他的文學天賦和創作才華。先是他的一系列散文、隨筆在國內知名期刊四處開花,后又繼之以中短篇小說。一時間,全國比較重要一點的刊物,幾乎被他發了個遍,且作品的轉載率極高。《新華文摘》、《小說選刊》《小說月報》《散文海外版》《散文選刊》《讀者》等選刊類期刊,競相轉載他的作品,僅他的中篇小說《狀元羊》,就有六七家刊物進行了轉載。很多中篇小說,還被電影編導看中,改編成電影。而這幾年的散文、隨筆、小說類年選,也多有他的大作入選。編輯家、作家穆濤先生戲謔克敬兄的創作是“鯨魚甩籽,一甩一大片”。的確,克敬兄在這段日子的創作是量大質高,不僅令同行驚異,也讓我們許多朋友驚奇。也不過三四年吧,130多萬字,煌煌四卷本的《吳克敬作品集》即面世,在陜西,乃至全國文學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我曾好奇地問克敬兄:“老兄身為老總,整天也是聲色狗馬,應酬多多,哪有時間創作呀?”他笑笑,淡淡地說:“擠呀!”此話不假,克敬兄這幾年來,除去工作,確實是在抓住一切時間進行自己的創作。就我所知,他給多家著名報刊上所寫的專欄文章,就是他在晚上值夜班期間,抽空寫出來的。而他大量的小說、篇幅較長的散文,則是利用每日清晨早起的兩三個小時寫成的。譬如,給他在國內贏得巨大聲譽的系列歷史文化散文《碑說》《青銅散》,即是這樣產生的。還有他近期出版的四卷本作品集,也是這樣產生的。2007年夏天,我有幸隨同克敬兄到河南出差,參加安陽市舉辦的“全國百家名報看安陽”活動。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讓我對克敬兄創作的勤奮,有了一個更加深刻的了解。在短短的五天時間里,他白天參加活動,晚上足不出戶進行創作,而草稿就密密麻麻地寫在他慣用的一個大筆記本上,待會議結束時,他已寫好了一部3萬多字的中篇小說《美陽寡婦》,令我這個也好寫點小文的人慚愧不已,也佩服不已。克敬兄就是用這種春蠶嚼葉吐絲般的堅韌,在不到10年的時間里,寫就了300多萬字的作品,出版13部文學作品集,完成了從一個農村小木匠,到報社副總編,再到西安市文聯副主席、西安市作協主席的嬗變,書寫了一曲人間傳奇。而所憑借的唯一武器,則是手上的一支筆。
在日常生活中,克敬兄不大講究衣著吃食,但卻好酒,好梅花。他喝酒喜用大杯,因交游廣,朋友多,酒場多,他幾乎天天都喝,有時竟達到一日數場。每逢酒酣耳熱之際,在朋友的慫恿下,克敬兄輒擊節高歌,其音嘹亮,其情真切,所唱或悠揚婉轉的陜北民歌,或激越高亢的秦腔,一曲剛了,一曲又起,頗有古高士之風。至于他喜歡梅花,則是為了懷念他的一位老師蒙萬夫。蒙萬夫系西北大學中文系教授,又系國內頗有名氣的文學評論家,上世紀90年代,克敬兄在西大作家班讀書,無論是從文學創作上,還是從生活上,蒙先生對其多有照顧,但不幸英年早逝,令他肝腸寸斷。蒙先生生前好酒,尤喜梅花,他便也好上了梅花。為了紀念老師,克敬兄還特意把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命名為《梅花酒杯》。可見其是一個多么重情重義之人,是一個多么富有情趣的人。
當年,詩仙李白偶經扶風,受到一位扶風豪士的盛情款待。宴飲之際,白心大悅,詩興大發,不由放聲高歌:“扶風豪士天下奇,意氣相傾山可移。”重義尚節,喜酒好花,醉能同其樂,醒能賦以文者,當今攘攘天下,除我克敬兄外,還能有幾人歟?